来年春末,农田受损严重,家里没了粮食来源,难以支撑周夏上学的费用,周夏打算休学。
就在这时,周夏的父母从外地回来,应当是没少挣钱,给了姥姥姥爷一笔不小的费用,周夏也因此得以继续念书。
她是幸运的,上学本身就是件极其幸运的事,她们这个村庄,和她一起上学的不过几个,此次因为没钱交不了学费,让她在这个庄子里本就不多的同学,只剩下了张天池和另一个女孩。
坐在教室里,人少了,空间也似乎也大了起来。张老师站在讲堂上眉飞色舞的讲课,不管人多人少,对她来说,丝毫未受影响。
回到家,家里的牛不见了,周夏问姥姥,姥姥端着从大食堂拿回来的饭菜说:“牵到晒场充公了。”
时间过得很快,小学毕业照取出了,周夏也考上了中学,和她一起考上的还有张天池、萧复以及三个小学同学。分班时张天池和她分在一个班级,萧复和其中一个同学被分在隔壁,他们有几个科目的老师是同一个。
因为老师时间及课表的综合因素,有一堂语文课萧复的班级整体搬到周夏她们班级去上课,每个同学拎着一张板凳坐在原班级同学旁边,共用一张桌子。
萧复本来应该是要坐到周夏前桌旁边的,但不知什么原因,老师发话让他坐周夏身旁。
“老师让我坐这儿的。”萧复手斜挡着嘴部,小声说道。
周夏点头表示了解。
某一天下课她往门外瞥了一眼,萧复恰巧经过,笔直的走姿,渐渐长开的眉目,他的眼睛比小学时要小一点……
周夏猛的收回目光,哪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的心不自觉的跳动起来,像鼓的敲响。
怎么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不可以。
她不相信,也在害怕。
如果被别人知道她喜欢上了一个人……会不会被家人打骂?会不会被人明里暗里嚼舌根?
她怕。
不久前邻里的大妈们还曾聚在一起蹙眉嘲讽一个十多岁的女生,不管黑天白天的成天和男生在一起玩,手都牵了。
牵手就被八卦着嗤笑,那她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要被打了?
之后的每一天,她总在留心自己目光和想法,在第不知多少次因为萧复和她说了一句话,便开心一节课时,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
同时,她也在竭力掩饰这件事,这是个秘密,只能她一个人知道。
农历腊月二十六,周夏躺在炕上迷迷糊糊间听到姥爷去外面抽烟,又在迷糊间被姥姥叫醒。
“干嘛?”她意识不清的揉眼。
“快起来。”姥姥说。
姥姥说完去隔壁叫了舅舅,舅舅又去通知其他人。
周夏清醒了,不多时人一个接一个地踏进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哭声,门槛在那刹那似乎都在发抖。
周夏的父母也赶了回来,本是假期回来过年的,谁知却正是这时。母亲手里提着的糖果和点心散落一地,哭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三姨更是连站都站不稳。
周夏始终平平静静,不痛苦、不悲伤。她只是在想,他这一生都在抽烟,不管怎么说,始终戒不掉……
他明明刚才还在抽烟……
姥爷的遗体放在棺材中,棺材盖还未封上,姥姥去了趟厕所回来正面姥爷的模样,她猛的上前一步,撕心裂肺般哭喊道,“你走了,我怎么活啊?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家里人都去了外面准备葬礼所需的其它东西,左邻右坊的人正见到这一幕,慌忙扶住姥姥,周夏坐在炕边注视着几步之远发生的事。
葬礼那天,大雪纷飞,黑木棺材上落下朵朵雪花,雪白的葬花在其中毫无违和。周夏身着白麻孝衣跟在大人身后,一声未吭。
只要她抬头便能看见棺材前姥爷的黑白照片,但她不愿。
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
“哭了?”回到姥姥家时表姐问。
周夏还未回答,她母亲赵秀贤蹙眉不满道:“一点都不懂事,跟个小孩似的,一颗泪珠子都没有,白瞎她姥爷那么疼她了。”
“什么啊,是姥爷疼周夏,不愿让她哭。”表姐反驳道。
可能是为了证明点什么,周夏的眼泪忽而不受控起来,一行行地往下滑。
当天晚上,周夏做了一个梦,梦里全都是曾经。
去田地里要求帮忙拿锄头,姥爷说,“嘿!你别拿锄头!又不重,我拿,你别砸到脚了!”
拿镰刀,他又说,“小祖宗你别拿这个,别割到手了。”
周夏最喜欢吃集市上的小咸菜里的胡萝卜,她跟在姥爷身后看着卖咸菜的叔叔给她夹胡萝卜,听到他和姥爷的对话。
“哎呀,大爷又带小外孙女来买小咸菜了?都快长上喃姥爷了啊哈哈,多要胡萝卜对吧”,买咸菜的叔叔将镊子伸进一个个大碗里,笑道,“我给她多夹点,多吃胡萝卜好,长大高个。”
“哎,好!谢谢你了,听到叔叔说的了吗夏夏,长高高啊,哈哈哈。”
就在集市上,她变小了好几岁,她说“我今天花了九分钱!”用脚在泥土地上加加加,算明白后,趴在姥爷的耳朵边兴奋道,“我算出来的!”
姥爷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笑眯眯道:“九分钱?这些小零嘴都不止九分钱,哈哈哈。”
周夏不服气,“可我就是算的这个数啊!”
“你咋算的?”姥爷将她抱上自行车前杠缓缓教她,“算这个要先按斤乘再加到一起…”
一眨眼间,是姥爷拿着一块白布,里面包着零零碎碎加起来有三块钱,他悄咪咪的说,“给你,别告诉你姥哈。我偷偷攒了好久的,你留着上学交学费、买点好吃的。”
又一转眼,是姥爷拦住几个男生怒气冲冲地问,“谁欺负的夏夏!”
再一回头,是姥爷去世前三个月,他有时上厕所总来不及及时脱裤子,他本来健步如飞的步子不知何时变得缓慢,他本来宽阔挺拔的背变得驼背,他本来清明的眼神变得浑浊……
最后,姥爷又变成记忆深处的样子,那个可以背着她跑上好几十米时候的模样,他坐在炕边,笑着和她说话。
说的是什么,周夏记不太清了,十分模糊,因为她在梦醒的边缘徘徊。
她只记清姥爷说,“夏夏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
周夏睁开眼睛,愣了愣神,好半晌才更加清晰的确定自己真的只是在做梦,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新年祥和欢乐的气息和这个家没有关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的沉重。
姥爷走的突然,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姥姥在葬礼那几天说,“过年谁也不用过来,都不准过来,该在家过就在家过,初四那天也都别来了。”
初四是所有人去姥姥家的日子。
周夏今年留在姥姥家过年,按照往常,她现在应该被父母接回奶奶家那边去,对此安排,姥姥表示不满,“孩子该回去过年就回去,你们回家去,把她扔到这儿来算怎么回事?像什么话?”
“没事儿,在哪过都一样,让她跟你做个伴。”赵秀贤系着鞋带说。
小舅家的表哥端过来一盘饺子,走过来摸了两下周夏的头发,柔声道,“没事,哥也在这儿睡,晚上过来陪你们。”
周夏点头,她没有异议,对她来说,在这里反而更好一些,自在又熟悉。
是夜。
二十一岁的表哥用厚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怀里抱着一个枕头推开门走了进来。
姥姥看他这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我说赵汀啊,你把自己裹成个熊过来干嘛?成熊就成熊吧,你怕冷抱厚点的被子过来也行,我就不明白你捧个枕头过来干啥?你是认枕头啊还是你自己的枕头香啊?”
赵汀嘿嘿直笑,大言不惭道:“自己的香!”
周夏很配合的凑近闻了闻,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好臭啊哥。”
“嘿!你这姑娘!”赵汀作势要打她。
周夏灵敏的往姥姥身后窜。
大年三十那天,赵汀用大红色的纸做了两个红包袋,钱塞进去封好后,特别有仪式感的低头双手奉上红包,给了周夏和姥姥。
“手还挺巧啊。”姥姥接过红包掂量包装皮。
“那是。您别光拿着看不收啊,快打开看看。”
姥姥打开红包把钱拿出来,惊诧道,“汀啊,你这,奶奶不能收,你攒着娶媳妇儿去。”
周夏也打开红包皮,里面同样是五块钱,当机立断地和姥姥站到同一战线。
赵汀失笑,“奶奶您收下吧,我攒的钱足够了,还有你小夏,你也收着,听哥话。”
几番拉锯,拗不过赵汀,一老一小把钱塞回红包皮里去,仔细收好。
下午赵汀没回隔壁自己家,而是在姥姥家和周夏一起帮姥姥包饺子。
他包的难看,光明正大的把自己包的和周夏包的饺子换了位置,还恬不知耻的说,“小夏这饺子包的,真是一条小船,可爱极了。”
周夏对这哥哥的厚脸皮感到无言以对,看了看姥姥,姥姥收到她的眼神无动于衷,周夏只得由心而发出两个字:幼稚。
赵汀低头沉沉的笑,姥姥摇头道:“你们两个啊,感觉总也长不大似的。”
晚上守夜,赵汀坐在炕角画画,专注的很,周夏实在没能熬住,倒头睡着了,梦到庄公那刻,一阵尿意袭来,她百般不愿的睁开眼睛起身。
周夏推开门出去,在临近厕所的地方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恍惚间她预感到是谁发出的声音,赶忙跑回屋中,赵汀还在原先的位置画画,他抬了下眼,“怎么了?”
“姥姥好像在厕所哭。”
赵汀描绘的手猝不及防的停下,静了片刻,他说,“你就当没有看见也没听到,没有这回事,也别跟第三个人说,听到了吗小夏?这是姥姥的秘密。”
周夏迟疑点头,赵汀又问:“你是不是想去厕所?”
这次周夏肯定无疑的点着头。
“走,哥带你去隔壁上去。”
回来时,姥姥已盖好被子躺下,仰头问赵汀,“这么晚去哪玩去了?”
赵汀一脸镇定地回答,“谁半夜去玩啊,我就不能带小夏出去转转?她刚睡了一会儿,醒了便死缠烂打地非要我带她出去醒神。”
周夏:“???”
大年三十一过,日子过得愈发快起来,不经意间秋天快到了,所有的事都渐渐归于平静,所有的人都向前走去,没人留在原地。
时间也许真的会抚平伤痕。
周夏每天依旧上课、放学、写作业、吃饭、洗碗、洗衣服、睡觉、上课、放学……除此之外,唯一不同的是仍然时不时的注意着萧复。
他的一举一动不时的牵动周夏的神经。
此外没有什么改变的。张天池没有去询问周夏有关姥爷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想要宽慰她的意思,偶尔会一起玩耍,也不说别的事,碰上了他们一起去学校,没碰上也不会特意去结伴。父母依旧在外打工,姥姥一如往常,这都让她很满意。
临近中考,不少人放弃了往上考的意愿,有整天混日子的;有辞学找工作的,比如萧楠;而周夏是第三种——她想考高中。
喜欢与否,在紧密的课程与学习间,其实也变得没那么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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