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整个上海滩谁见了他不得低头喊了一身乔四爷,身边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唯独看向他的眼神悠长又寂寥,那时自己还年轻,过于聪明透彻,以为自己早早看透了人生,才一直得过且过,殊不知,人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一样没尝过,等他真的尝到时,故人已逝。
能翻江倒海的乔楚生走了,不能翻江倒海的路垚为了乔楚生将整个租界搅了个天翻地覆。
可纵使能翻江倒海又如何,就算此时骆少川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又如何,他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你知道乔楚生吗?
“司徒?”骆少川有些不知所措地喊了他一声,“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整个哈尔滨没有我不能摆平的事。”
“我爱的人,他死了。”
“谁死了?”隔得太远,人声吵杂,骆少川听不真切,只模糊捕捉到了几个音节,有些着急:“那要奔丧不?今天走吗?我带你去火车站?”
“我说他死了!我爱的人!他已经死了!!!”路垚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大声的冲谁吼过,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唰的掉了下来。
他此时此刻,看着那张脸,像是在冬日突然被人从温暖的被子拽出来,拉到冰天雪地里站里一夜,无比清晰的知道,他爱的人,身中六枪死在了四年前的春天。
他们曾一同游过街,办过案,看过月亮,淋过雨,曾携手走过那么那么长的一条路,最后遗留他一个人活在人世间,不曾失去时,想过未来是那么长,长到他还能慢慢想清楚以后该怎么办,可乔楚生没等到他的以后,甚至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曾如此喜欢过他。
此时他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就连像祝英台一样跳到梁山伯的墓里,合葬一处都做不到。
他离所爱之人,山无路可往,海无舟可渡。
骆少川被他吼住了,站在离他只有三五步的距离,像是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许久,他才手足无措的上前,拍了拍路垚的肩膀,心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这儿人多,我们换个地方。”
松浦大桥架在松花江上面,天上纷纷扬扬下着小雪,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这大冷天还愿意往江边凑的人少之又少,也就骆少川有病,大手一挥就把路垚弄到江边上的洋酒馆来了,整个酒馆空无一人,只有酒保兢兢业业站在吧台里调出一杯杯漂亮的酒,推到客人面前。
吧台前坐着容貌出众的男人,高个子那个进来以后,就只管端着酒就灌,一杯一杯下肚,明显就是来买醉的,长相偏向北方人的那个,只是端着一杯伏特加,时不时喝两口,两人并不说话,如果不是一同进来的话,更像是两个陌生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碰巧坐到了一块而已。
直到路垚开始有醉意的时候,骆少川才放下酒杯:“你、你要回去见她吗?”
“见什么见,见不着了。”路垚喝醉了,也只是趴在桌子上,双眼发直的看着重新被换上的酒杯,端过来一饮而尽,“连个坟都找不到,我居然只能在这里,居然只能在这里......”
路垚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骆少川:“你去过上海吗?”
“没有。”骆少川心里琢磨着,他们可能是在上海遇见的。
“上海很好,百乐门歌舞日夜不休,十里洋场纸醉金迷,那的姑娘说话像是夜莺,调调转得我心都酥了,他眉头皱起来,每次都让我心惊肉跳,但笑起来很好看,我又不敢细看,生怕让他看出来什么来,可他看我的时候,透过他的眼睛,我能看到我的灵魂,这让我感觉我们心意相通......早知道,我应该跟他走的,就不应该有任何妥协......谁知道这一错身居然就是永别。”
路垚酒量很好,此时也喝得天旋地转,趴在桌子上,怔怔出神的看着骆少川,突然伸出手,隔着一指的距离,手掌隔空扶过他的脸,短短两秒骤然跌落:“我遇见了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甚至都想骗骗自己,那就是他,可是我做不到,我爱的那个人,我熟悉他的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步调,欲言又止的眼神,嘴角勾起的幅度,我无法把对他的爱转嫁到别人,我做不到,他死了就是死了,纵使一模一样,那也不是他。”
轻松抓着酒杯的手骤然握紧,骆少川脸色发白的看路垚,胃里发伏特加在闹腾,冲人的气味直冲鼻腔,他揉了一下鼻尖,将剩余的酒全部倒进路垚的杯子里:“多喝点吧,醉死了就不难受了。”
“你没爱过,你不懂。”路垚重新趴回去,像是重新缩回自己的乌龟壳里,“我在这里,连他留下的影子都找不到,我要回去。”
“回哪去?上海啊?”骆少川笑了一下,苦涩而淡转瞬即逝,“谁没爱过呢,但我们也得活下去才行吧,我们得活着。”
“我要回去,今天就走,现在、现在就走。”路垚已经开始说胡话,骆少川见状,酒也不喝了,冲远处的小六招手,两人一块将路垚扛到车上,开车送他回去。
回去的时候动静有点大,周墨婉居然还没回去,一见骆少川带着浪醉如泥的路垚回来,脸色都变了,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埋怨道:“他今天晚上喝了烂醉,胃疼才打过针,你们就出去办个案的功夫,怎么又喝得浪醉,骆少川我不求你别的,但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别带着他喝酒了,你非要把他弄得胃出血才高兴是吗?”
“哎,我......”骆少川下意识张口解释,但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咽回去,不高兴的架着骆少川往房间里走:“是,周老师说得对。”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师母慢了一步,见到路垚醉醺醺的,十分惊讶,她可从来没见过路垚喝成这样过,连忙在中间打哈哈,“兴许是司徒有心烦心事呢,我去给他煮醒酒茶,你等会送上去的时候,好好聊聊,别生气哈。”
“你看你,要不换个人喜欢,天天这么怼我,我都不敢来你这了,就没给我过好脸色......”骆少川念念叨叨的把路垚一口气丢到床上,松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见,好歹是比自己高那么七八公分的,真费劲。
“行了,完事走人。”骆少川随手扯过被子一丢,在被子里捂着的路垚听到他说要走,跟诈尸似,直挺挺地坐起来,“别走。”
突然出声,吓得骆少川一个急趔:“干嘛,还要陪你睡啊?!”
路垚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顿时笑了,扭着身子让出一半床:“好啊,来啊。”
笑容纯真又可爱,一点也不像平时拧着眉,看着人深邃又伤情的模样,骆少川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差不多得了,别跟我耍酒疯。”
“我酒量很好的。”见他不肯上来,路垚的嘴角耷拉下来,默默爬出被窝坐在床上拉着骆少川的袖子撒娇道:“你不是说护着我吗?我今天被人灌酒了,他居然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往我杯子里倒,还以为我没看见,我被欺负了,你快帮我打他,快帮我打他。”
骆少川一脸惊悚的向外歪着身子,试图抢回自己的袖子:“打不过。”
“你骗人!!!你打架老厉害!”路垚耍起酒疯了,那叫一个可爱,比手画脚的,“嗖嗖嗖几下,所有人都倒了,上海有...八个,你是这个,超厉害!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呢。”
“你......”骆少川哭笑不得看着他口齿不清还一个劲竖着大拇指夸人,“你还记着呢,我看你平时见色忘友的,还以为你......”
“骆少川!”一声不高兴的呵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周墨婉不高兴的看着两人拉拉扯扯:“他都喝醉了,你不好好劝他休息就算了,怎么还让他就穿着这一点衣服跟你说话,司徒,回床上躺着。”
“我不。”一看见周墨婉,路垚的眉头就皱起来,“我不冷。”
“冷不冷不是你现在说得算的。”周墨婉声音放缓,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温柔道:“乖,听话,喝一碗醒酒茶,然后睡一觉。”
骆少川见路垚的注意力都被周墨婉吸引去,连忙抢救自己的袖子,没想到路垚注意力是吸引过去了,自己一拉袖子,路垚整个人就回过身来,双眼紧盯他不放:“睡就睡!”
说完,旱地拔葱似一把抱起骆少川的腰,直接一用力就将人甩到了床上,一手按住骆少川的胳膊,一手拉过被子,直接盖过头顶,埋在被子里还出声赶人:“我们男人要睡了,你快出去吧。”
周墨婉脸色骤变,气得有些发抖,连茶碗都端不住,还是师母见周墨婉似乎一直都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才上楼来,只听见最后一句话,探头就见路垚跟胡闹似的把骆少川按在床上不松手,顿时笑了:“好好好,你们休息,骆少爷,我们家司徒就拜托你照顾了,小婉,咱们走吧,让骆少爷伺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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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