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说这话时,江景深看见她眼底死死遏制,却还是藏不住的情绪。
江景深皱眉:“言欢,你是被谁污蔑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江景深组织了下语言,“一副,又难过又委屈的样子。”
言欢一怔:“我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吗。”
“嗯。”
言欢笑起来:“那还真是,够丢脸啊。”
“……行了,别笑了。”江景深眉眼沉下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言欢安静几秒。
“那该怎么办呢。”她慢吞吞地说,“我如果不多笑两下的话,眼泪就要控制不住了。”
“那就哭吧。”江景深步子一停,随即温柔里略带强硬地将言欢拉至路旁的长椅上,让她坐下来,“你好好哭,我看一眼你腿。”
言欢:“?”
江景深道:“看你走路,我真的觉得,你这两条腿是不是有点自己的想法。”
言欢:“……”
江景深没心思同言欢玩笑,伸出手扯住她的裤管最末端,看了她一眼,确认她不抵触之后,往上翻折几下,抵到膝盖处。
昏黄的路灯下,映入眼帘的两条小腿,都是一片乌青。
江景深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
“我是脑子有病才会让你自己走路。”他起身,将肩上的书包挂在手臂上,整个人转了个个儿,蹲下来背对着言欢,“上来。”
言欢没反应过来:“……”
江景深于是侧过脸,灯光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
他的眼睫毛很长,此刻微颤,配上他眼角的泪痣,说是画中的人物也不为过——
“上来,我背你走。”
言欢倒没推辞,两只手环住江景深的脖子,扑腾两下就上去了。
片刻后,言欢想了想:“你单手提书包,不会累吗。”
“还行,去竞赛的话里面不需要装多少重物。”江景深道,“另外,我先带你去趟诊所可以吗。”
言欢眨了眨眼:“我能说不可以吗。”
江景深:“?”
言欢道:“过两天,这腿上的伤应该自己会好吧……没必要这样小题大做了。”
其实真正的理由,是她没有钱。
她们家现在很穷,她不应该在这个骨节眼上,额外地耗费这么多钱。
江景深气笑了:“你是铁做的,什么伤都能好?”
“……”言欢干巴巴地说,“那明天我自己去吧,今天都这么晚了。”
江景深默了几秒。
当言欢以为他这就算是默许时,江景深忽地又道:“言欢,你知道吗。”
言欢:“嗯?”
“你刚才那句话,让我有了种预感,”江景深要笑不笑,“假如我现在不带你去诊所,你下一次去医院的原因就是要腿部截肢。”
“……”言欢道,“你怎么诅咒我。”
江景深语气淡淡地:“说实话而已。”
他背着言欢,步子走得很稳,几分钟后,言欢能够看见不远处诊所亮光的招牌。
“忘了问你个事。”
江景深才又慢悠悠地出声,“你腿上这伤,怎么弄的。”
言欢果断回答:“平地摔。”
江景深呵笑一声:“平地摔能摔成这样?”
“能的。”言欢非常平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江景深很想把人从背上扯下来,盯着她的眼让她重复一遍这话:“……”
进入医院后,江景深让言欢把小腿露出给医生看。
医生抬眼看了看言欢,简要说明了一下乌青出现的原因,开了药给她,并嘱咐她怎么用这些。
从原因说完的那一刻起,就可以确认言欢说谎了。
江景深也懒得多说,自始至终只站在旁边旁观。
直到医生说出药钱时。
江景深看见言欢迟疑又迟疑,先自语了句“好像有点儿贵啊”,又看着手里的药袋子。
他敛了眉眼,一字未说地上前付了钱。
出来后,还是江景深背着言欢。
气氛却变得极其安静。
言欢也不想刻意找什么话题说,就低头看着江景深的脖颈。
她忽而发觉江景深把她放了下来,她转头,身后是一张长椅。
言欢认为,这个就有必要问一下了:“怎么了?”
江景深道:“给你上药。”
在他说之前,她已经坐下来。
就看见他再一次单膝跪地,一点点卷起她的裤腿,从袋子里取出液药,用棉签沾染后涂抹至她腿上。
即使动作很轻,棉签划过之处仍有刺刺之感。
江景深低着头,从言欢的角度看去,连他脸都看不完全。
言欢也垂下头,开始浅浅地笑。
“谢谢你了,江景深。”她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姿势,别人看见了该怎么想。”
江景深将用掉的棉签丢进袋子,又把袋子提起。
他抬起眼:“你怎么想。”
路灯昏黄的光,有破碎的几片落入他的眼底。
“我怎么想啊……”言欢勾了勾嘴角,“我觉得你对我挺特别的。”
江景深淡淡地:“嗯。”
言欢又道:“我对你,好像也挺特别的。”
江景深还是:“嗯。”
言欢双眼微弯:“但是学神和学渣的故事,无一例外都是分道扬镳吧。”
“……你,学渣?”江景深背上她,闻言皱眉。
言欢道:“不然呢。”
江景深道:“你心思上哪里去了。”
言欢:“?”
“你但凡心思放一点在学习上,你的底子就足够支撑你的排名回来,结果你呢,”江景深不悦,“这一阵子我在学校时,经常见你上课昏昏欲睡。”
诶,突然有教导主任的感觉了。
言欢笑道:“我的心思啊……我在想怎么努力赚钱啊。”
“……”江景深一顿,忽然想起来了件事,“所以,上次你说你缺钱,是真的?”
言欢咦了一声:“我像在开玩笑吗。”
江景深道:“你很需要钱?”
“这话说的怪怪的,不过,确实是吧。”言欢笑得自嘲,“我家欠了点债。”
江景深步子一顿。
“啊……虽然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说说,但是,似乎还是有一种我在博同情的感觉。”
言欢自语着,不知不觉有些语无伦次,连话与话的衔接都显得突兀,“……因为欠债这事儿,我两个月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债主隔三差五来催债,我妈因为受刺激进了医院……我爸又成了一事无成的酒鬼。”言欢道,“家里开支,全靠以前我们家富有时,我存的那点钱撑着,不过也撑不住多久了。”
凌晨两点三点,听到那些债主捶门的声音,都快成为习惯。
言欢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债主不需要睡眠,但因为他们的行为,她每天都有效睡眠时间锐减。
打电话给物业和报警,都没有用。尤其是自搬进安保极差的小区之后。
“我妈妈的医药费还欠着,”言欢说,“医生说,我妈妈的病,只要动手术,有很大概率能够痊愈的。”
她一顿,笑起来,“可是我没有钱啊。”
风吹过路旁的树,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把折磨了她两个月的,从高二开学不久开始一直到现在持续不断的事情,说得简洁又轻淡。
“我也想过,我是不是,原本可以选择一种更加快捷的交易方式,”言欢的声音愈发弱下去,几乎被风带走,“……以尊严作为筹码的话。”
江景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已经背着言欢到她家楼下,也听见了楼上传来清晰又真实的捶门声。假如没错,大概言欢家那群债主就在楼上。
他停住片刻,调头走到拐角处。
将言欢放在了石墩子上。
“言欢,我的母亲没有躺在医院里,我也没有因为贫穷,无法交她的医药费。
“所以,不论如何,我无法真正体会你现在的感觉——但是,言欢,我还是想,不负责任地说一句。”
江景深低声说,“你不要做那种,出卖尊严的事情。”
“……”言欢一怔,“我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去做。”
江景深道:“但是你这样说,我会怕。”
“……啊。”
“言欢,从今往后,我会试着,尽我所能地帮你,”江景深认真地说,“你当做欠我一个人情也可以,怎么都可以。但是你不要因为缺钱,丢掉自己的尊严。”
仅仅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言欢呆住一瞬。
江景深说:“还有,言欢。”
“什么?”
“学神和学渣之间的距离是很远,”江景深道,“但是,如果前者带着后者,去追赶这段距离的话。”
这是在回应她最开始说的话。
“那他们不会分道扬镳的。”
是少见的,说话这么严肃的江景深。
言欢对着他的眼。
她其实有很多想问的,比方说,他怎么带着她去追赶。
周末只有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一天,她拿来做了兼职,寒假还要长期兼职。
一个星期里她至少要有四天晚上去医院,为了照顾妈妈。
晚上熬夜,上课犯困的恶性循环就像泥潭一样,她深陷其中至死无法挣脱。他仅仅伸出只手,就想凭蛮力把她拉出来。
言欢笑了一下。
说的却是,“那就,希望如此。”
楼道里,一群模样凶狠的人,用布满纹身的粗壮手臂挥舞着棍棒地走下来,没注意到拐角这边的两个人,嘴中带着脏字地离开。
江景深扫了一眼那群人,皱眉片刻,转过头来:“我以后每天送你回来。”
言欢:“?”
“那些什么债主,多半是混社会里的。”江景深道,“堵在你家门口,你不仅进不去,还有可能被他们盯上。”
言欢道:“是吗。”
事实上,这种情况,她早就见到不止一次了。
“……”江景深安静一秒。
他看见眼前女孩眼里的疲倦,和硬生生扯出的笑意。
每分每秒都不得喘息般。
“言欢。”他唤她,“如果真的很累,就试着,别把自己逼这么紧。”
言欢笑意忽地淡了。
“有我在。”
江景深低头看着她,“至少,你现在,不用把自己困在囚牢里。”
他确实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
他手足无措,又不想露出慌神。于是他说,那你现在先哭一场吧。
他试图砌出高墙,筑出只属于她的方寸天地。
他砌不出。
但她真的就掉了眼泪。
因为在与之前天差地别的生活开始后,在这暗无天光的数十天来。
他是唯一一个,坚持又认真地对她说,“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的人。
欢欢这里的心理活动其实就是,她不觉得江景深能帮她什么,也不指望他做什么,但她很感谢他。ps下一章是现在篇啦,不回忆啦。(我感觉江,言感情线我是真写不出来,这两章都在瞎写……反而是事业部分的内容写的更顺一丢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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