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嘉金出来的时候许漫站在门口，手扶着自己的头发。

　　涂嘉金一下子就看见了他那太长的头发，有些不悦，皱了下眉走了进去。

　　涂嘉金从柜子下面找出毛巾直接丢给了许漫，“赶紧擦。”

　　许漫拿住毛巾，指着涂嘉金的头发，“你先擦。”

　　涂嘉金哽了下，这许漫也太……不过他的语气还是柔和了一下，“不用。”

　　涂嘉金的心理有问题，他喜欢对接近自己的人好。

　　不是简单普通人的好，而是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事，只要在独处的时候他一靠近涂嘉金并且示好涂嘉金都会对他好。

　　就像许漫，即使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许漫会杀了他，可许漫和他在一个房间里，冲他一示好，他就忍不住友好地回应对方。

　　房间里只有许漫和涂嘉金的呼吸声，许漫低着头，露出半边青黄的脸颊看得涂嘉金有些不好意思，他细细地擦掉头发上的水，涂嘉金又让他喝掉热水，他也乖巧地照做了。

　　一整个晚上，许漫都没有问过涂嘉金为什么要让他进来，也没有问涂嘉金会不会赶他出去，他的心里有一些怅惘，不知道身处何方的虚无，和填不满的内心像是将他吞没，已无法探头看这个世界。

　　涂嘉金内心虽然有了后悔的想法，但还是翻了翻箱子，他糟糕地发现，少年时期的自己居然是个穷光蛋，并没有多余的被子，唯一一套还太薄了，在这下雨的天气盖这个加上淋了雨未免会感冒。

　　思来想去最后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许漫去他床上睡。

　　实不相瞒，涂嘉金有点怕晚上许漫被自己压死。

　　许漫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也许是太冷了吧：“我要回去了。”

　　涂嘉金心一软，这天气，且不说许漫怎么回去，再就是许漫不会无缘无故淋了那么久的雨，即使回去也是无家可归。

　　涂嘉金回头望许漫，许漫在角落里低着头，看不见神情，“别回去了，雨那么大，路那么难走，可以吗？”

　　许漫心里突地一跳，涂嘉金的话像是一道暖阳，他抬头很快看了眼涂嘉金，有点结巴地答道，“可以。”

　　涂嘉金微微一笑，“我这里没有多的被子，你和我一起睡，可以吗？”

　　许漫抬起头，头发没被挡着的地方是他消瘦又带着不健康的微黄皮肤，唯一一双漂亮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盯着涂嘉金，“可……可以的。”

　　涂嘉金莫名想到自己种的那盆仙人掌，每到雨天的时候，它一浇水浑身也会变得透亮透亮的，涂嘉金指着被子，“那你现在过来睡吧。”

　　许漫僵直起身，坐到涂嘉金的床上，欲言又止地瞅着涂嘉金。

　　涂嘉金看他半边脸颊感觉自己的脸也痛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受伤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我给你涂一下药膏吧。”

　　许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涂嘉金笑了，“涂一下药膏好得快一些。”

　　许漫被涂嘉金笑容迷了眼，情不自禁地抓抓衣角，对着涂嘉金自然无条件地点点头，涂嘉金从柜子里拿了药箱，许漫伸出手，涂嘉金自然地坐下去，忽视他伸出来的手，手指沾了药膏，“掀开衣服吧。”

　　许漫又局促了，死活不脱衣服。

　　“放心，我不占你便宜，”涂嘉金执意要看，他想知道那个结论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于是轻微服软似撒娇，“手举着很累，你还不掀开吗？”

　　许漫听到涂嘉金说累立马又掀开衣服。

　　如果现在是哪一个不了解情况的人在这儿都会大吸一口冷气，因为就连涂嘉金这样有准备的人都看呆了眼。

　　你见过被熊熊烈火燃尽的森林吗？被火灾洗礼过的森林，唯一能留下的，只有浓郁的黑烟和无法再修复的满目疮痍。

　　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他的后背就如同火灾过后的森林—遍体鳞伤，你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有着的是热水热火烫过的痕迹，刀子、指甲长条留下的创痕，还有的是刚结痂，只有为数不多的才是新留下的伤口。

　　涂嘉金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他希望许漫能开口说话，哪怕喊一句疼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都的可以，可是从涂嘉金给他上完药的过程中他一言不发。

　　涂嘉金心疼到声音都有些抖，“如果疼就请你喊出来。我没事的。”他是想说：如果痛苦就请向我求助，我会尽全力。

　　可是许漫依旧一言不发，最后上完药后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进去睡了，许漫在害怕，他似乎觉得涂嘉金的暖阳也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许漫不受影响，很快就睡去了，可涂嘉金却心惊肉跳无法心安，完了才想到把许漫抓起来用药膏揉了一遍脸才放他下去睡觉。

　　警官后面又拿了一份关于他们梳理出来的表格给涂嘉金。

　　那份表格最后一段话是他们推测许漫怎么做的原因：校园暴力、家庭暴力。他们还有一份关于许漫受欺负的视频。

　　涂嘉金自从校园合照被撕了之后就没有再见过许漫的样子，而那次他小心打开那份视频，时隔多年他再次见许漫还是在视频里，视频里的许漫依旧是记忆里的少年，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涂嘉金本来因回忆而合起的双眼猛地睁起。他有点恍惚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他一向有记日记的习惯，拿起本子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既不是关于喜悦也不是怨恨，而是平淡的一句：讨厌许漫。

　　外面的雨已经停下了，昏暗的夜光像是一头巨兽吞噬着白天的生机勃勃，涂嘉金的房间里唯有的声音是许漫的呼吸声，即使不打呼噜也平缓又有力，是这黑夜里唯一的生气。

　　涂嘉金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床边坐在床上看熟睡的许漫，在恐惧心里上慢慢腾起的不知是同情还是心疼，涂嘉金一向见不得孩子受苦。

　　他看着瘦小的许漫蜷缩成一团，团在一个角落里，还剩着一大片空地心已然软成一片。

　　唉。

　　空气中带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涂嘉金笔直地躺下，给自己盖盖被子，又把许漫裹成一团，闭上眼睛睡了。

　　隔天一早，涂嘉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许漫目不转睛看着他，他吓了一跳的同时又摸摸自己的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早。”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招呼。

　　许漫眼睛亮亮的，十分响亮地叫道，“早上好！涂嘉金！”听得出来许漫的心情很好，活力十足。

　　涂嘉金因为熬夜而疲倦地起身，淡淡地回道，“早上好。”

　　涂嘉金一起身，许漫像小鸡仔跟母鸡似的就起身了。

　　早晨绝对是清新的，空气是，书籍是，但人绝对不是。

　　作为一所学校普通班的课代表，还是要带读的课代表，涂嘉金觉得他们班是全校最没有活力的一个班，比如他现在就可以看到后排有同学在打游戏。

　　但是涂嘉金原本以为这些人再怎么样还都有道德底线，原来还是高估他们了。

　　涂嘉金提前上来打量了他们一分钟，下面说话的声音也没停过，仿佛上面根本没有人一样，而且越来越大声，涂嘉金看向打水准时进来的许漫，挑眉说：“许漫，我肚子疼，你替我早读吧。”

　　“啊？啊！”许漫一脸懵逼地抬头，脸上还带着一直未褪去的笑容。

　　涂嘉金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课本给许漫，上面有这次要读的内容的标记，“下次请你看电影，上去吧。”

　　涂嘉金和班里的人鲜有交集，此举也只是告诉别人他和许漫是一处阵营的，他们大可以“迁怒”于他。

　　涂嘉金眼角稍稍一瞥就见几个原本躺着的学生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盯着涂嘉金。

　　涂嘉金眼神微垂，他想起一个更不好玩的事情，这里有的老师是学生的家长亲戚。

　　许漫的声音很认真，涂嘉金却只是出神地看着课本，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注意到许漫眼睛发光地时不时看向他直到最后失望地低头。

　　第一堂课是语文，语文课并不有趣，涂嘉金一边走神一边听课。

　　班里声音没有几个，只有老师枯燥地讲着，已经睡下好几个，剩下的有的做其他作业有的玩手机，只有几个还在听。

　　涂嘉金想趁机把当初看到的视频里的人和教室的学生对上，但最后只看到带头的那个人，其他人恐怕都倒下睡觉了。

　　最关键的是涂嘉金往四周偷偷观察的时候带头的那个人看见涂嘉金了，还对他笑了笑，随后摆出认真学习的姿态，但涂嘉金一看就知道那鳖孙只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等课上完之后，那个男生就走了过来，涂嘉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毕五三，据上辈子的调查结果，他没有去高考，所以是第一个死亡的人。

　　毕五三长得很壮硕，人高马大的，他过来挡住涂嘉金，涂嘉金就真的出不去了，涂嘉金觉得他就是仗着身材来挑衅自己的。

　　涂嘉金不喜欢他，他抬头挺胸面色冷淡目视他的双眼：“你有什么事情吗？”

　　毕五三头发一抓，挑着凶神恶煞的眉，不说话地瞅着涂嘉金。

　　直到涂嘉金起身想撞他他才摆完架子，“涂嘉金，许慕沐在哪？”

　　涂嘉金愣了一下，许慕沐？

　　那是谁？他顺着毕五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同桌，涂嘉金愕然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同桌不在，涂嘉金呢喃了一声，“许慕沐……”他突然脑袋里涌入很多记忆，是关于一个女孩的。

　　在这些记忆里，许慕沐是涂嘉金小时候从垃圾桶里捡出来送到福利院的，许慕沐从小就和涂嘉金的关系好，跟亲兄妹一样。

　　后来……后来……涂嘉金突然惨叫一声，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片血迹，血色的世界里他看见一双眼睛，一双充满痛苦而又绝望的眼睛。

　　毕五三被涂嘉金吓到了，许漫听见涂嘉金的声音就立马从桌位上跑到涂嘉金旁边，他直接推开虎背熊腰的毕五三，毕五三一下子就被推得后退几步，而许漫以一种保护者姿态护着涂嘉金，他一脸担忧地想要扶住涂嘉金，却无从下手。

　　等涂嘉金恢复正常，他抬头用着湿润的眼眶抓着许漫的手，“许慕沐是不是其中的一员？”

　　许漫不知道涂嘉金是什么意思，他胆怯又担忧地看着涂嘉金，“我不知道。”

　　涂嘉金用最大的力气忍住要落下的泪水，他松开许漫的手起身，“我去找语文老师。”

　　课上完后，语文老师让涂嘉金下去帮她拿试卷，涂嘉金使劲地掐着自己的手让自己冷静，他去拿试卷看见班主任，他走过去问班主任，“老师，许慕沐怎么没来学校？”

　　涂嘉金的眼睛都是红通通的，看起来吓人极了，班主任如实说了，“许慕沐？她迟到了，估计等一会儿才能从其他老师手里逃脱。”

　　涂嘉金“嗯”了一声，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让人担心，班主任拉他坐下，问他。

　　“嘉金，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班主任是他们的数学老师，一个看起来莫名矮小又可怜的数学老师。

　　涂嘉金冷静下来，点头，“还不错。”

　　班主任让他不要太有学习压力，涂嘉金只管微笑应和着。

　　涂嘉金突然想起许漫的事，便对老师说，“老师，我可以和许漫一起坐吗？”

　　班主任皱了眉头，“你和许漫走得很近吗？”

　　涂嘉金没有说话，班主任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说，“嘉金，你的成绩是很好的，现在一直保持以后都可以上重本，但是许漫坐在最后一排成绩也不怎么样，你没必要这样。”

　　班主任见涂嘉金还不说话，就继续说，“而且你还是不要和许漫走得太紧，他家里人没几个可以惹得，你爷爷又不在，到时候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涂嘉金不知道班主任为什么要说这一番话，由于上一辈子的影响，他现在看高中的这一些人就有些偏见了，总感觉他们是不怀好意的。

　　涂嘉金假笑着点头，“没事的，老师，我是不会影响成绩的。”

　　班主任不忍心，“可是...”

　　涂嘉金打断班主任的话，“老师，铃声响了。”

　　班主任一听只好摆手让涂嘉金走了，但临别时涂嘉金往后看一眼，班主任正皱着眉还在看着他的背影。

　　如果涂嘉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其实高中的这个班主任很少管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后选择不理不睬的态度，现在格外关怀涂嘉金，让他有一点儿的奇怪。

　　而这里和记忆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涂嘉金开口想和许漫坐在一起。

　　想到这，涂嘉金又回忆起了那个视频，心里一阵阵恼火，他退了一步走回办公室。

　　涂嘉金堆起一个假笑：“老师，我刚才带读的时候毕五三玩手机的声音，很大。”

　　他一向懒得管这些，一来没有举报的心情二来觉得没有举报的理由，毕五三还真是他这两辈子第一个举报的人。

　　至于声音，毕五三他戴着耳机，然而耳机是坏的，涂嘉金路过的时候听到一些声音了，算是正好撞枪口了。

　　班主任虽然不想管事，但毕五三干这事他还是蹙眉生气了，看来毕五三难逃被念叨的命运，涂嘉金微微一笑施施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