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走马川行古道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西夏都城相距西京千里之遥,即便是快马轻骑,也要六七日。
“殿下,此处已入中原境,喝口水歇息会再走吧。”
西夏二王子席勒,长发及肩,耳后鬓发编成几绺披在脑后,以纱巾掩面,只露出一双蓝湛湛的桃花眼,此时也已满含疲惫。
“老师,入了西京,便真的能平安么?”
老西夏王数日前身陨,他的亲兄长拥兵即位,成了新王。
席勒原本以为自己从小追随到大的兄长会念在他不争不抢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不想竟被他用锁链软禁在了深宫中。
二王子面目随王后,高鼻梁薄嘴唇,肌肤白的似雪,眼睛深得像泉。
一阵裹着沙子的黄风吹来,枣红马上的人掩面低咳几声,摇摇欲坠,衣袂飘摇,美得似夕阳下的一幅画。
一旁马背上的长者垂眸,身为两个王子的老师,他从来没想过从小相亲相爱的兄弟也会有手足相残的一天。
“二殿下,蒙古的马膘肥体壮,蒙古的汉子英勇善战,有了他们的王庇护,定能安然无事。”
“可是,他为何要庇护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兵的王呢?”
“二殿下天资聪颖,乐善好施,若能从蒙古借到骑兵,未必不能与大王子一战。”
“说到底,还是要兴兵,怎么都避免不了生灵涂炭。”
“殿下,妇人之仁不可取,您难道忘了大王子是如何杀光您的亲族的吗?”
“我自然是忘不了的,这辈子都忘不掉。”
席勒坐在马上,遥望前路,那是通往西京漫无边际的官道,想来也绝不会是坦途。
西京的水深啊,深不见底,一搅和就发浑,稍有不慎便要溺毙其中。
达官贵人能在西京过的如鱼得水的人世间少有,摄政王宁诤算得上头一号。
清官难断家务事,少帝即便看不见国家大事,整日早朝也闲不住,总有言官上奏逮着某些朝臣家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文章。
赵银粟日日随着宁诤进宫早朝,亲眼见着每日汉臣与蒙古人因为意见不合吵得不可开交,只恨自己进宫时不曾带得半点零嘴烧酒来助助兴。
今日早晨这出戏格外有意思,讲的是户部的一位尚书,在朝堂上一向刚直不阿大公无私,平日最见不得有官员贪墨,今日却被御史台大夫弹劾,理由是他宠妾灭妻,在外头养着一处外室,时常夜不归宿,败坏朝政风气。
赵银粟趴在房顶上认真地看着底下吵吵嚷嚷,心中不以为然。官员三妻四妾者多矣,这个刘尚书把妾养在府外,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怕老婆。
也不知道宁诤为何单把这本折子挑到朝堂来商议,这不是故意引他们争吵么?
这原是人家的家务事,少帝大抵也是闲的没事,非要从中插一脚,替那位深宅里的当家主母主持一下公道,只因他们蒙古那边遵循的是一夫一妻制。
于是,明争暗斗的朝堂上,头一次整齐划一地分成两派,一边是以蒙古人为首的一夫一妻派,一边则是以刘尚书为首的三妻四妾派。
“臣有罪,斗胆请问陛下与诸位大人,蒙古从前女丁稀少,一妻多夫制亦流传至今,这该作何解释?”
“那是蒙古旧俗,早已不再遵循了!你背着正妻在外头养小妾就风光了吗?”
刘尚书理直气壮道:“发妻自来体弱,臣是怕家中发妻知晓后忧劳伤身。”
“体弱?我可听说,尚书府上的夫人凶悍如虎啊,尚书背地里偷吃,莫不是害怕夫人知道之后夜里要睡柴房吧?”
众人哄笑起来,赵银粟也看得嘴角微翘。
自古以来糟糠之妻不下堂,宠妾灭妻的确该遭人耻笑。
赵银粟没成过亲,也未尝与人相知相惜过,自然不知其中滋味,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哈哈哈哈哈……”
刘尚书闹了个大红脸,匆忙拿象笏遮了脸。
此时少帝乐颠颠地发话道:“刘尚书,你自己说,你此番该当何罪啊?”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刘尚书在官场小心翼翼多年,不想今日被人钻了空子,心里又悔又气,恼恨极了那个给他送小妾的下属。
宁诤从头至尾一直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饶有兴趣地看着朝堂上众人。
“臣自罚俸禄半年,回府思过两月……”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大了说能扯到结党营私巴结上级,往小了说顶多算个治家不严,罚俸半年也够重。
“朕觉得可——皇叔以为如何?”
宁诤这才缓缓抬起脸,漫不经心地道:“臣以为,此事涉及多方势力,宜将这罪臣下入诏狱,取保候审,等候发落。”
此话一出,朝堂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尤其是刘尚书本人,吓得两股战战,一屁股瘫软在地。
赵银粟也想不通,刘尚书明明是自己人,年纪也不小了,宁诤敲打两句也就算了,何故这样折磨人?
“……就依皇叔的意思办,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处理。”
退朝之后,人人自危,赵银粟跟着宁诤出宫,瞧着他上了马车,直接去了诏狱。
那地方赵银粟呆过几天,现在想想还回身起鸡皮疙瘩,宁诤这厮却故意整治他似的,下车时单点了他跟着进去。
诏狱门前跪着一位妇人,眉目端庄,尽管眼角皱纹尽显,仍然能看出年少风韵。
“刘陆氏,你相公因为私设外宅被下狱,你可有恨?”
“民女确实心存怨怼,可一日夫妻百日恩,愿王爷开恩,准许民女见我相公一面,嘱咐些家常事。”
赵银粟不知道宁诤为何要把刘尚书的夫人放进来,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们进到牢房门口。
牢房里暗无天日,那刘尚书被剥去官服关在狱里,没上枷锁,但确实是吓得不轻,见到发妻之后居然瞪着眼确认半天才敢相认,看清来人面目时霎时老泪纵横。
“刘德全,孤问你,你可有悔?”
“臣……悔不当初。”
宁诤不再理会他,转身从狱卒手里端过来一杯酒,对那妇人道:“你相公犯了王法,按罪当斩,你可愿饮下毒酒,替他一命?”
那妇人似乎也没想到摄政王会有那么一手,瞬间红了眼圈,凄然无比道:“民女与他自幼相识,眼见他做了高官,原以为能坚守本心白头偕老……不曾想……”
“夫人,夫人,我不用你!”那刘尚书见状也慌了神,哆哆嗦嗦地跪在宁诤面前央求道:“王爷,罪臣愿一人承担,求王爷开恩放了我夫人!”
宁诤视若无睹,仍然稳稳地端着酒杯,道了一句:“你可愿意?”
赵银粟眼睁睁看着那妇人毅然决然地接过酒杯,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心里陡然一惊。
好一个烈女子!只可惜……看错了人,年少时相守一生的承诺终究算不得数。
“夫人!夫人呐!”那刘尚书心中大恸,抱着他夫人的尸体号啕大哭,“为夫对不起你,为夫的……这就随你去!”
宁诤看他想撞柱子,及时叫人出手拦下,复问了一句:“你可有悔?”
“臣后悔至极,心痛至极!”
低低的抽噎声中,宁诤忽然仰头,朗声大笑起来。
“刘德全啊刘德全,有这么一位愿为你付出性命的良配,你却这时候才明白珍惜,你糊涂啊!”
“臣愚昧无知,糊涂至极!但求王爷开恩,将我夫妻二人尸体葬在一处——”
“孤不准你死,你且起来,官复原职去吧。”
“王爷恕罪,臣实无颜面独活……”
“孤给你夫人倒的是一杯安神药,你呀,还是抱着她回府,好好赔礼道歉去吧!”
“啊?”
刘尚书面对接连的大喜大悲,有些不敢相信,浑身颤抖着试了试自己夫人的鼻息,果然呼吸均匀——人只是睡过去了而已。
“谢王爷开恩,谢王爷开恩!”
刘尚书喜极而泣,带着夫人欢天喜地去了,只余下赵银粟还傻愣在原地,疑惑地看着宁诤。
宁诤牵着他的手,觉察出他浑身发凉,便带着他出了诏狱大门。
“上马车来。”
赵银粟依言上了车,忍不住问道:“王爷,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不如此,刘尚书不会真心实意地悔过。”
“朝堂上他分明已悔。”
宁诤轻笑一声,难得耐着性子道:“玉沙,你瞧不出来么,他那时不是真悔。”
“我只是觉得,刘尚书虽做错了事,他夫人确是无辜。”
“孤这是帮他们呢,他夫人心甘情愿地饮下毒酒,虽一时怨恨,但心里还是爱着刘尚书的。”
赵银粟不懂,怎么会有人为了情爱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宁诤自顾自叹了一句,忽然拉起赵银粟的手。
“我们草原上,认定了一个人,娶回来做媳妇,承诺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不像你们中原,成亲时繁文缛节一堆,还要送鸿雁定情,真是虚伪至极。”
赵银粟以为,宁诤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是不会对一个人真正动心的。
情爱一事他不懂,可他却觉得这东西麻烦极了,最耽误事。
宁诤的心上人是谁呢?谁那么倒霉被这样的疯子看上?
难不成是云旗?或是某个神秘而忧郁的草原少年?
更晚了宝贝们本来是日更的结果今天半夜才更白天还会有一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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