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血的病人并发了休克，进行了抢救，顾魏作为管床医生，等病人各项生命体征都稳定下来之后又观察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虽然很想这个时候见到陈宇，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回家，即便只能抓着他的衣角也好，可是不忍心吵醒他。

医院门口打车很方便，无论多晚都有出租车趴活儿，顾魏上了最前面的那辆，报了地址，仰头靠在了后座上。

有点累。

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他爸就说过他：“放着自家的公司不管非要去干这伺候人的脏活，你就是从小太顺了才不知道人间疾苦！想学医我也不拦你，有你哭着求我回公司的那一天！”

当时他年少气盛啊，梗着脖子说：“这才不是什么伺候人的脏活儿！这是最有意义最伟大的工作！”

现在他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可似乎也再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最有意义最伟大的工作！

任何工作都是有意义的，他的工作谈不上伟大，更谈不上最。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工作职责，却不是医生的全部工作内容。

为了拿起救死扶伤的手术刀，他需要做更多更多繁琐无趣且重复的工作。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路是他自己选的，而且，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要为了做喜欢的事，忍受很多不喜欢的事。

不喜欢但要去做的事已经这么多了，就不要再去勉强自己去和不喜欢的人周旋了吧。

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奖励。

凌晨三点的复古街亮着暖黄色的灯，静谧又温柔。

顾魏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很悠闲地走在这条熟悉的石板路上。人靠衣装马靠鞍，就连街道也一样，翻修装饰之后陈旧也变成了文艺古典。

长街第三栋，是爷爷留给他的小院子，现在是他和陈宇的家。

院门是木质的，已经有了些年头，顾魏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再慢慢地关门，落锁。

动作很轻，但年久的木门和铁栓还是发出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陈宇的摩托车就停下正对着大门的青石玄关前，顾魏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大摩托的车头，绕过玄关，院子里的月球灯亮着，陈宇卧室里的窗户没有关，树枝和树叶挡着看不清楚，但能看到里面亮着灯。

陈宇没有开灯睡觉的习惯，所以……

他该不会是一直没睡，在等他打电话好去接他吧？

顾魏吸了口气，屏着呼吸走到银杏树下，跟靠在窗边的陈宇对上了视线。

“你回来了？”

“你还没睡？”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异口同声。

顾魏笑了：“在等我？”

陈宇没有正面回答：“在打游戏。”

“哦。”顾魏往前走了两步，趴在陈宇的窗台上，“边打游戏边等我？都跟你说了不用等我你还等，你怎么这么可爱啊陈宇!”

陈宇皱了皱眉：“我不可爱。”

顾魏笑出了声，直起身拍了拍袖子，倒退着挥挥手：“别打游戏了，天都快亮了，晚安，不可爱的陈警官!”

“晚安。”很辛苦的顾医生。

知足者常乐，就算是不知足者，现在也该偷着乐了吧！

陈宇回应给他的，远比他期望的还要多得多!

即便不是出于心动，即便只是基于朋友的立场，为了一个他可能会变卦的需要默默等到凌晨三点的陈宇，简直是上天再一次甩到他面前的宝藏!

顾魏抑制住自己想要原地蹦跳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及姿态看起来从容淡定，陈宇可能还在窗户边站着，他不能表现得像只叼到了肉骨头的小狗，撒丫子上蹿下跳。

顾魏优雅地转身，优雅地走到自己的房门口，优雅地把手伸进包包里——

愣住了。

没有钥匙。

他又摸了一圈，还是没有钥匙。

他稍稍回想了一下，差不多十个小时之前，他怕重蹈覆辙，进屋后把钥匙从包里掏出来扔在了窗边的桌子上，这样即使不小心把自己锁在外面了，也能顺着窗户抓到钥匙。

计划很完美，只是——

顾魏看了一眼卧室的窗户，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在出门前，顺手给锁了。

偶尔把自己锁在外面一次还能勉强说是可爱，但在一天之内把自己锁在外面两次……

不是太有心机，就是太蠢。

顾魏不想让陈宇觉得他太有心机，也不想让陈宇发现他偶尔是会有点不大聪明这个事实。

“怎么了？”陈宇看到顾魏站在门口翻了半天包不动了，像是在面门思过，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那个……”顾魏用脚尖踢踢门框，在挽尊“我还得再回医院一趟”然后去睡值班室明天偷偷找人来开锁和自暴自弃说实话“我又把钥匙锁在屋里了而且这次连窗户都没留”之间摇摆了一下，觉得回答哪个都不合适且不甘心，前者有点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后者可能会被误会是蓄意接近。

他没回答，陈宇却从他的反应里猜了个大概：“没带钥匙？”

谢天谢地，他没问“又没带钥匙？”，顾魏瞄了陈宇一眼，对方神色如常，走到窗边来回推了推：“锁了？”

顾魏低头抠手：“顺手扣住了……”

话说出来他反而轻松了，反正事实就是这样，反正陈宇已经看到了，至于陈宇怎么想，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了。

出了小街正路上就有一家连锁酒店，他今晚去不去住，就交给陈宇来决定了。

当然不用说得那么明显，看人脸色这种事顾魏虽然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或不擅长。

他只是不乐意而已。

陈宇又来回推了两下窗户，确认是从里面锁住了之后看向顾魏：“明天再找开锁的师傅过来吧，或者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撬开，但只能保证开门，不能保证锁还能用。”

顾魏来了兴趣：“你还会撬锁？”

陈宇点点头：“算是抓捕必修课吧。”

顾魏竖起大拇指，真心夸赞：“陈宇你好厉害啊，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陈宇不自在地挠挠脖子：“术业有专攻而已，你上班时所做的事情，我大概都不会——要撬锁吗？”

撬，还是不撬呢？

撬开的话他明天找人重新来安把锁或者干脆换个密码锁就好，但这样的话他就不知道如果今天他进不了房间，陈宇会不会邀请他去他那边住一晚——哦不，是休息三个小时。

可陈宇都说了可以帮他撬锁，他该找个什么理由委婉拒绝才能显得不那么司马昭之心呢？

“嗯……”顾魏认真思考了两秒钟，“撬开也可以，但是这样的话明天换锁师傅来之前我好像都没法锁门了诶。”

也是，他现在把门给顾魏撬开了，早上他俩都出去上班，大门又不能从外面上锁，确实不大安全：“我中午找人过来开锁吧，或者让邵帅问问房东有没有备用钥匙。”

房东竟是我自己，顾魏心虚地搓搓手臂：“对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陈宇以为他冷，这半夜三更的，确实有点凉，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就该去上班了，既然决定了不撬锁，就没有必要在院子里戳着了：“你去我那边休息一下吧。”

“昂？”顾魏眨眨眼，愣住了。

不是他故作惊讶，实在是陈宇的话题转得太突然，语气又太自然。

好像……好像完全忘了他同性恋这个身份，而且以前追求过他似的。

是不是他这段时间隐藏得太好，让陈宇放下防备的同时顺带把他俩的关系定位为哥俩好了？

他可不是要跟陈宇做大兄弟啊！

陈宇在提出邀请时并没有多想，但顾魏的反应突然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有点唐突，有点暧昧，有点不合适？

毕竟人的性取向基本是不会转变的，顾魏喜欢男生，他这样邀请，会不会让对方误会？

“那个我的意思是，天都快亮了，再去开房间也有点不值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就在我这边凑合一下……”

陈宇急得都结巴了，这还是除了在体检中心重逢时让他脱裤子之外，顾魏第一次见他这么窘迫。

防备不是好事，太安全也不是好事，陈宇现在这个反应就很好，大部分时间可以把他当做朋友相处，但在可以暧昧也应该暧昧的时候能想起他的取向和他可能的意图。

怀疑就会思考，而思考得多了，就会在意，就会上心。

“那就谢谢陈警官啦，果然是有困难找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顾魏笑得明媚且开朗，“我先去洗漱一下，等下去你那边做厅长！”

顾魏的意思是睡沙发，陈宇觉得也没必要跟他在这个问题上太过客气来回争抢了。

他刚刚发出邀请时原本是打算自己睡沙发的，反正在警局查资料审讯熬不住时长椅都能睡，而顾魏是个对生活质量很有要求的人，所以他下示意就觉得该把能睡得更舒服一些的床留给顾魏。

可他现在意识到，邀请顾魏去睡自己的床，很像某种暗示。

不管顾魏现在对他是不是还有少年时期延续下来的那种“只要你不作大死，我就永远对你有滤镜”的好感，他都不希望顾魏误会。

顾魏是个很好的合租者，也是个脾气性格蛮合得来的朋友，即便现在对他仍有些好感，但也说不上是什么企图，他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而弄得尴尬和奇怪。

“好，那我去帮你拿被子。”

陈宇点点头准备回屋，顾魏又叫住了他：“等一下啊陈警官，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我需要一套睡衣，不然衬衣和裤子明天会皱……”

他皱着鼻子，很不好意思又有点苦恼的样子。

陈宇其实已经想到了，顾魏连头发都一定要早上洗吹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去上班。但他不确定自己主动拿衣服给顾魏穿合不合适，见他自己提出来反而松了一口气：“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拿。”

“谢谢啦！”顾魏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十五分钟后，顾魏穿着陈宇的睡衣，盖着陈宇的被子，躺在了陈宇的沙发上。

凌晨三点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很适合做些什么。

但他没有。

陈宇邀请他时毫无暧昧，所以他只需要提示陈宇暧昧的可能性，而不能真的暧昧。

因为现在还不是暧昧的时候。

他需要等，等他在陈宇心里足够重要，重要到即便他表现出自己的企图，陈宇也会因为跟他之间的朋友之情而不忍心跟他翻脸，慢慢提高自己的容忍度和接受度。

那个时候，才是他真正可以出手的时候。

.TBC

顾医生：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