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直到下班都没有等来陈宇的电话或微信，连他发去问陈宇下班了没有，晚上想吃什么的微信对方也没回。

大概是在忙，顾魏完全可以理解，就像他在手术台上基本也是失联状态一样。

顾魏自己出了医院，查了查公交线路，发现有一辆可以直接到他停车的那个商场门口，步行十分钟就到家了。

好久没坐过公交车了，偶尔坐一下还觉得蛮新奇的。顾魏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之后又给陈宇发了一条微信：我坐公交回家啦，你想好吃什么就跟我说啊，没有特别交代我们就继续消灭昨天的剩菜了。

他中午去拿了备用钥匙，决定回去开了门之后找个机会放在陈宇那里，反正他丢三落四的这一面已经被陈宇看到了，趁机表示一下信任和亲近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了，万一他再把备用钥匙锁屋里，就真的不刻意也显得十分刻意了。

顾魏回到家换了衣服洗了手，榨了一杯橙汁，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喝完了，陈宇还是没回来，也没回电话和微信。

八点了，正常情况下，怎么都该下班了。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虽然心里知道陈宇大概是遇见了什么案子在忙，但顾魏还是有点担心。

陈宇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帅是真的帅，可万一有个什么碰撞就是肉包铁，还不比汽车铁包肉。

呸呸呸！不能想这些！不吉利！

顾魏拍了三下秋千，不纠结了，直接拨了个电话给陈宇，没通，陈宇关机了。

应该是真的有案子或者有行动了。顾魏盯着那个没接通的通话记录，有些烦躁地鼓起了脸。什么案子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陈宇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他还想着今天早点做饭好让陈宇吃完了早点休息呢，现在都不知道陈宇人在哪里，饿不饿，又困不困。

“啊，好烦！”顾魏脚尖在地上使劲戳了一下，秋千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不想让陈宇吃苦，哪怕是工作上的苦。

嘴里橙汁的回味有点酸，秋千停了下来，顾魏又蹬了一下地面。

是变天了吗，他怎么觉得小院里有点冷？

“这小子的嘴真硬，今天肯定是撬不开了。”高飞打了个哈欠，拍拍站在审讯室窗户外戴着耳机往里看的陈宇，“回吧，且有得熬呢。”

陈宇摘了耳机，眉头锁着，表情严肃：“你先回吧，我盯着。”

“盯什么盯啊，你还指望着他大半夜突然洗心革面坦白从宽了？一会儿让小周把他带回去，明天等上面批了搜查令能查出来东西再提审他吧。”高飞搭着陈宇的肩，强行把他往外带，“走走走回家去，你在这儿盯着，小周他俩也不好意思走，这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结的案子，急也没用！”

陈宇有点不甘心，但也知道高飞说得没错：“跟他一起的那个女的就那么放了？”

“咱们局长亲自保的人，你就别问了。”高飞压低声音捏了下陈宇的肩膀，见对方皱眉倒吸了口气，才想起来刚才抓人时他跟逃犯进行了近身搏斗，夺枪时被撞了好几下，他赶紧放开陈宇上下打量，“没事儿吧？我看那小子下手挺黑，你要不要去拍个片子？”

“没事儿。”陈宇摇摇头，全不在意。

“不是我说你啊，别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要命地往前冲，受了伤还不当一回事儿，你这就是欠个能收拾得了你的媳妇管着！到时候都不用跟你吵，眼泪汪汪地看着你受伤的地方你自己就受不了了！”高飞有感而发。

“得了啊，”陈宇搓搓手臂，“晚上没吃饭也别给我塞狗粮啊。”

“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走着，怼碗刀削面去？”

“几点了？”陈宇问话的同时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刚才出任务时关机上交拿回来之后还没想起来开机。他按了开机，系统恢复之后看到有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顾魏打来的。

顾魏。陈宇顿住了，他怎么把顾魏给忘了！

“快一点了。”高飞往前走着，见陈宇没跟上又回头，“走啊！吃刀削去！”

陈宇翻了翻他跟顾魏的聊天记录，随手一锁屏，跟上了高飞：“我不去了。”

“干嘛，怕胖？”高飞上下扫了一眼他们的警队男模，笑得一脸八卦，“还是家里有人等你啊？”

陈宇白了他一眼：“走你的吧，话这么多！”

“不是吧？真有人等你啊！”

“真走你的吧！”

“陈宇同志！不肯正面回答的问题一定是有问题的！老实交代！到底什么情况！金屋藏娇啊？这么归心似箭的！”

金屋藏娇？归心似箭？都完全谈不上吧。

陈宇踢了高飞一后脚跟：“你审讯时有这么积极就好了！”

“嘿你这小子！没大没小了是吧！”

院门没锁，陈宇尽量动作轻地把摩托车推进去，插了锁。

绕过青石玄关，右手边就是顾魏的卧室，窗户开着，顾魏正坐在窗边的书桌旁，见他看过来，笑着歪歪头，转了一下手里的笔：“回来了？”

好像他没有失联大半天，正常下班回家而已。

陈宇脚下顿了顿，转了个方向，走到顾魏窗边，对方穿着米色的针织衫，戴着金框眼镜，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摊着几本书和资料，上面还有记号笔勾画的痕迹。

“在写论文？”他之前晚上出来上厕所时也经常看到顾魏卧室的灯亮着，但从来没主动靠近跟他说过话。

“对啊，”顾魏看着陈宇，才不玩他迂回不邀功的那一套，“顺便等你。”

“……抱歉。”陈宇其实有猜到，但他不好意思问，也没想到顾魏会这样直接说出来，“下午有个紧急任务，手机关机上交……”

“好啦，别紧张，又没在责怪你。”顾魏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原来在深夜回到家，有人亮着灯等你，不追问你失联的原因，只问你饿不饿，是这样的感觉。

陈宇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看着顾魏：“不饿。”

“那就是没吃。”顾魏撅了下嘴，把手里的笔往桌面上一丢，摘了眼镜，“我去热杯牛奶给你，这会儿外面有点冷，你进来稍等一下。”

他起身往外走，陈宇犹豫了一下，也往门口走，两人在门口碰上，顾魏指指客厅的红沙发：“坐那边，我很快就回来。”

他脚下没停，跨出屋门往厨房走，陈宇看了看他的背影，跨进了房间。

说“不用了”或者“谢谢”，好像都有点太过客气，顾魏应该不会喜欢，更不想听。

“给，快喝，喝完就去睡觉！”顾魏把玻璃杯放在陈宇面前，自己坐在他对面，像个监督幼儿园小朋友吃饭睡觉的老师。

陈宇端起杯子，暖而不烫，温度刚刚好：“我这几天可能都会很晚回来，你不用等我的。”

“好辛苦啊陈警官。”顾魏托腮看着陈宇，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他拿杯子的手上。

“等一下！”顾魏忽然起身，隔着桌子抓住了陈宇的手腕，“你受伤了？”

陈宇下意识地收了一下胳膊，但顾魏并没有放手，被拽得几乎趴在了桌面上，陈宇用另一只手扶了他一下，转了转手腕，右手的手背有个小伤口，已经不出血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小伤，没事。”陈宇想糊弄过去，顾魏已经绕过来坐在他身边，抽走他手里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拉着他的手仔细查看：“手破了你连消毒都没消啊！陈宇你是真的不怕破伤风啊！”

顾魏的语气很严厉，表情也很严肃，陈宇从没见过他这样，一时竟被训得有些讷讷：“我那个……没注意到，不是故意不管的。”

“这么大一个伤口你看不到吗？流血你感觉不到疼吗？”顾魏更生气了，“陈宇你身上长的不是肉是铁皮吗！怎么会注意不到呢！你还有什么没注意到的，袖子拉上去给我看！”

他说着不等陈宇反应，自己动手去扒他的外套。

“真没事……”陈宇推也不是躲也不是，混乱之中被顾魏脱了外套，解了袖扣，袖子拉到了胳膊肘以上。

却不敢抗议，因为顾魏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恐怖。

“……”顾魏看着陈宇青一块红一块，肘部还有点破皮的胳膊，感觉自己的心脏跟太阳穴一起突突地跳着疼。

早知道陈宇的工作很危险，可能会在任务中受伤，可没想到他这么习以为常，这么不当回事！

“我等下回屋擦点药油就可以了……”陈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魏的表情，试图把自己的袖子拉下来。

顾魏“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玻璃杯都跟着晃了一晃：“你给我把上衣脱掉！”

陈宇捂住领口：“不用了吧，我真的……”

顾魏盯着他，语气不善：“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陈宇跟他对视两秒，终于败下阵来，默默地解开衣扣，脱了衬衣。

体检时碰到顾魏，对方都能面不改色地让并不相熟的他脱裤子，何况是相熟以后让他脱个衬衣。

永远别在犯罪时挑战一个警察的权威，也永远别在受伤时挑战一个医生的权威。

陈宇的肩膀、手臂还有右侧肋区都有淤青，顾魏一声不吭地拿来医药箱，拉起陈宇的手，先给他手背和胳膊肘上的伤口消毒。

酒精的刺激让陈宇反射性地往回缩手，顾魏抓着他的手指，斜了他一眼，再下手时动作却轻柔了很多，消完了，还低头吹了吹。

深秋的夜里有点凉，以至于陈宇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撑在沙发上的左手扣了扣表面的皮子，说不上来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是冷还是痒。

顾魏把伤口消完毒，又拿出云南白药气雾剂在陈宇身上淤青的地方喷了喷，喷好了，坐回他对面。

整个过程中，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奇怪。

陈宇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你平常对病人也是这么凶吗？”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为了缓解一下此刻有些尴尬的气氛，可顾魏却没有笑，抬眼直直地看着他，表情渐渐由气愤变得委屈，眼睛里也似乎慢慢蓄起了一点水光。

很不合时宜的，陈宇想起了高飞刚才说过的话——

你这就是欠个能收拾得了你的媳妇管着！到时候都不用跟你吵，眼泪汪汪地看着你受伤的地方你自己就受不了了！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也就是一闪而过，却让他心里一惊，整个人愣了两三秒。

“你要是再敢这么不注意，我还有更凶的！”顾魏别开眼，抓起桌上陈宇还没喝完的牛奶杯，起身就往外走，“去睡觉吧，明天跟我去医院扫个CT看看有没有内出血！”

药剂差不多干了，陈宇套上衬衣：“不用了吧，要是有内出血我早就——”

已经走到门口的顾魏“唰”的一个转身：“明早去，或者现在去，你选一个！”

陈宇立刻双手放在腿上乖乖坐好：“明早去！”

顾魏剜了他一眼，抬腿迈出了房间。

夜风带着露重的湿气吹透他薄薄的针织衫，让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看着院子里的银杏树。

树叶金黄，还很浓密。

他在那一刻改变了一直以来的想法——

喜欢陈宇是他心底的快乐花园。

这份快乐属于他，他也希望，能属于陈宇。

如若陈宇不来，也没关系，因为陈宇来与不来，他都会快乐。

但他现在想要陈宇进来，想要陈宇收下。

因为陈宇，照顾不好自己，更无法给自己快乐。

他不能允许陈宇受了伤自己都没发现，流了血自己凝固结疤。

他想要陈宇快乐。

陈宇应该，也必须快乐。

.TBC

对比一下刚重逢时顾医生看到小宇身上的刀疤那种调侃的态度，是谁沦陷了，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