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隽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来的这么快，以至于现在站在地铁口等张喆寒来接的心情异常的忐忑。

他是刚吃完晚饭的时候收到小张的微信的，没有招呼就是一张自拍，一看就是随手拍，没怎么找角度却咧着牙笑得格外灿烂。

宫隽的嘴角不自觉地跟着一起咧开了，正想回点什么，对面又发来了一句：“要来练板吗？”

看着这句话，准备回消息的手指倏地顿住了，他原本觉得这都周日了，要约应该也是下周末了吧，还有时间让他临时抱抱佛脚，至少能踩着板滑两步再去见他，以免自己第一次见面就出了洋相。但显然学生朋友没有他这么多计较，这坦然的姿态仿佛两人已经认识许久早已习惯。宫隽的手指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悬停在屏幕上方，理智想说“算了吧下回吧”“还在工作要不下周”，这手却怎么也下不去。犹豫良久，磨出来几个字：“有几个人啊？”

丢脸也不能太多人看到，这是身为成年人最后的倔强。

“七八个吧，不太确定。”小张单方面决定他是同意要来了，不等回复又补了一句：“栀子路地铁口2号口，你到了跟我说我来接你。”

他们练板的场地在地铁站边上一个商场的侧面小广场，离地铁口很近，但是因为主要是后勤出入口所以比较隐蔽，一般路过很难找到。收到宫隽到了的消息不过两三分钟，小张就滑到了地铁口，在街对面等红灯的时候一眼看到了这难以让人忽视的傻大个。

还是像上次一样拎着滑板的支架，整个人站得笔直。小宇说的没错，宫隽一看就不会玩滑板，这他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可又如何呢？不会可以学嘛，emm……就从拿板开始吧，究竟是谁教他这么拿板的？

许是感应到了异样的目光，宫隽也突然转头向这边看过来，就看见小张歪着头略带玩味地看着他笑着，心里的忐忑更重了几分。

“……你笑什么？”

“没什么，”听他这么愣愣地问一句，小张更想笑了，“我就是觉得你抱个板愣在原地的样子……跟我对你的初印象好不一样哦。”

“有什么不一样？”宫隽不敢多看他，扁了扁嘴低着头想逮着绿灯小跑过来，没想到因为紧张走了两步才惊觉自己又同手同脚了，当下把头埋得更低了，心想这四肢的驯化实在是门技术活，下辈子投胎前一定要记得无论如何先点亮这个技能点。百感交集地终于到张喆寒面前站定，匀了匀呼吸想要装作云淡风轻，才发现张喆寒笑得八颗牙都露了出来，眼睛弯成了一弯小月亮。

“大哥……别笑了别笑了……”叹了口气宫隽只好举旗投降。

张喆寒却好像越看他越有趣，故意调侃道：“我以为你是高冷型的。”

“嗯？”宫隽愣了一下，看着张喆寒的眼睛几乎靠本能般没过脑子地跟出一句：“你喜欢高冷的？”

“嗯？”说完这话俩人一齐愣了。宫隽没想到自己什么狗胆包天怎么突然说了这么轻浮的话，而原本还想继续调笑两句的小张看着这自带深邃又显得无辜的眼神更是有点懵。从来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万万没想到怎么没说两句自己倒被这傻子调戏了，一时之间像是被锁住了嗓子，只好掩饰性地干咳了两声，等找回思绪想要扳回一城时宫隽却适时地一把揽过他的肩打断他的话头，催着他赶紧走别杵在路边当人形路障，硬生生把巧言善辩的张选手憋住了。

俩人到场地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昨天去了活动的在讶异这帅哥居然真的被小张忽悠来了，昨天没去活动的则在讶异小张从哪忽悠来一个帅哥，两拨人最后的结论出奇的一致：不愧是张哥。

“谁啊又？”橘弹撞了撞身边的小宇，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来人问道。

“路边捡的板混。”大个子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金玉其外。”

“是挺金的……”橘弹似乎没注意到小宇的异样，眼睛看着他的新板发直，“那块板是上周刚出的新品，我超喜欢可是买不起，啧，一会儿怎么的得让他借我玩一会儿。”

小宇瞥了他一脸没出息的样不想理他，随口呛他：“啧，有多贵啊，你少给你女朋友买点有的没的啥都有了。”

“我乐意，你懂个p，耙耳朵是男生最美好的优良品德。”橘弹白了他一眼，再不理他，颠颠上前自来熟地搭上宫隽的肩：“兄弟，怎么称呼？”

张喆寒基本隔几周就会带个男生来，大多是准备下手或正在下手但还没成的人，偶尔偶尔偶尔会有几个真的滑板玩的好的“普通朋友”穿插其中，橘弹小宇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早不知矜持是何物，但也根本懒得记他们的名字，反正也用不了多久。用张喆寒的理论是，将对方带到自己熟悉但对方陌生的场合，是让对方迅速爱上自己的秘技之一。

是以橘弹看着问得热络，眼睛却没离开宫隽手里的板。

“宫隽。你喜欢我的板？”毕竟年长这么多，少年人的心思在他面前像张不设防的白纸，好懂得很。看对方没否认，便笑笑将自己的板往他面前送了送，“借你。”

“真的假的？很新欸看起来！”橘弹看了看这明显还没开过刃的透明轮子，有点踟蹰。

宫隽笑得很温和谦虚：“真的啊，滑板不就是拿来用的，只是我不太会，你要不教教我？”

橘弹刚想点头，没想到突然被小张一巴掌拍掉了他搭在宫隽肩上的爪子，转头一看这人皱着眉半开玩笑半是嫌弃地吐槽他：“教什么教，就你那两把刷子先把自己练好吧，多久没来了，还会ollie吗？”

橘弹被他怼的一时无言，挠挠头有点尴尬，两秒后却像突然开窍，忙不迭装得懊恼道：“这倒是的，我技术不太行，要不你找喆寒教你吧，我们这些朋友里就他技术最好了，嗯对，就这么说定了，你用他的板。”说完不等两人反应，抱着他的板一溜烟就跑了。

“喆寒……这……”宫隽心里暗暗发笑，这朋友真是够及时的，正好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口呢，面子上却装作一脸无可奈何，抿了抿嘴露出两只狗狗眼带着询问向小张看去。

小张极力克制住一不留神就要上扬的嘴角，也装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的样子，愣了半晌才勉强说那好吧，想到刚才被憋回去的怨气还顺道故意摆起了姿态，扬了扬头一脸刻意的傲慢：“我一般都不教人的，麻烦的很。”说罢还故意挑了挑眉撩了撩自己不存在的刘海。

“好……我知道麻烦张老师了，但毕竟你技术一流耐心绝佳，除了你也没人能教我啦……”

这马屁拍的认真，小张很是受用，一脸的“你知道就好”，转了个手把滑板往地上一扔一跳，看不清什么动作人已经稳稳地站在滑板上了。

“那你滑板会到什么程度？ollie会吗？”

宫隽茫然地摇摇头，诚恳地问道：“ollie是什么？”

小张：“……”

ollie也叫豚跳，是几乎所有滑板动作的基础，就好比一个人要学任何腿部运动都得先学走路一样。张喆寒没想到他的“初学”竟真是如此“初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道：“滑行应该没问题吧？会荡板吗？”

“……会……会一点吧……就……应该能滑起来的……”宫隽实在说不出自己不会，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应道。

然而这毫无底气地样子哪骗得过小张，看他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立马跳下滑板示意了一下：“那你滑给我看看。”

宫隽：“……”

这上不了台面的真实水平终归是瞒不住的，最后当然还是只能从头学起。但说实话，这里包括张喆寒在内的每一个人在玩板的最初几乎都没有人教过，大家好像都是玩着玩着自己先摸索出了怎么滑行刷街，甚至是怎么做ollie之后才互相交流学习怎么跳的更高和做更多的动作，以至于面对宫隽这种真正0基础学生时，实在不知道滑行有什么可教的。想了想教了他上板的脚位后就把橘弹的板甩给他让他先绕着小广场溜三圈，自己便找朋友练起自己的了。

驯服四肢的任何活动宫隽都没法自己坚持一分钟以上的，这条指令用他的脑子翻译过来就是“一边儿玩去吧。”

听起来多少有点敷衍，换个敏感一点的人或许还会有一点无措和不爽，但宫隽此刻却如蒙大赦。他实在知道自己的能力，若叫张喆寒手把手一步一步教他怕是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于是笑意盈盈满口答应后毫不意外的，广场还没溜半圈，他就抱着板子噔噔噔地跑回来，坐在一个小角落专心看张喆寒练板了。

大约出于职业习惯，他看得极认真，一开始还有些在陌生环境的拘谨，没看两分钟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描摹张喆寒的每一个动作了，甚至因为他运动中的一些微表情而不由自主开始构思故事情节，整个人如入定一般，脑内却慢慢展开一场大戏。

这边张喆寒也没发现他的异常，自从他开始练习，便像个永动机自行关闭了对外感官。

街头滑板和碗池的玩法不一样，滑行动作少，多是技术动作，而ollie是基本功，ollie跳的越高，可能做出的动作也就越多，所以不同于比赛和各种视频上的酷炫，每个滑手在练习时往往会将一个ollie不知疲倦地练习几百几千次直到完全熟练运用才会去练习别的动作，然后再将这个动作再练几百几千次。

而每个动作，成败美丑的差别又仅仅在方寸之间。

光是看，都觉得枯燥和折磨。

所以，大多数人基本是练几分钟、玩几分钟、聊几分钟再练几分钟，以此来疏解这种近乎机械运动带来的无聊。可张喆寒看着平时吊儿郎当，却好像把所有的认真都给了滑板，一旦摸着板，眼睛脑子心便都在这块板上，轻易喊不停他，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只有眼神向外界传达他的认真与狂热。

宫隽就这么看着他，旁若无人地一个动作反复反复反复不知道跳了多少遍。

起跳、落地、或是稳当重新站在板上，或是一不小心摔了出去，或是成功完成动作，或是被失控的板重重砸在腿骨上……似乎没有一件事让他稍微停下来一会儿。

甚至摔倒后打个滚都没有拍拍裤子上的灰。

他的成就感似乎就来自于每一次微小的进步，宫隽看不懂动作难易，却看得懂他专注的眼神里偶尔窜出的亮光与火苗。

就是这个眼神。

宫隽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因为做到了一个动作而兴奋地满场炫耀的样子，张扬、狂热，满满都是对自己的笃定，当时只道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没想到原来背后是这样的热爱和坚持。恍然间他又想到了在车上时，小张摸自己鞋子上的洞的时候的表情，终于明白了那隐约的骄傲又究竟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里橘弹的那块板。即使是这位“板混”的板，边缘也已经被磨平了，轮子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莫名的，宫隽突然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还没等继续琢磨出这触动到底是什么呢，边上一声甜甜的招呼声打断了宫隽的思绪。

“嗨你好呀，我叫小白，你是今天刚来的新朋友吗？”

阿斯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