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那茶铺走的途中,武蕴景忍不住偷瞄了一下对方的衣着,知道他是予穿蟒袍的,但这一身八成不是,仔细看看似乎更像是麒麟袍。总之穿在身上的一定是什么神奇珍异兽就对了。
茶铺里客人不多,甫一见到踏进门来的指挥使几乎都作鸟兽散了,伙计倒尚算镇定,自如地上前招呼,也许是因着开店在此,平日里没算少见。
“他们好像都怕你啊。”
被领到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后,武蕴景揶揄对面的人。
戎苍昊睨了他一眼,神情看不出喜怒,语气也是不咸不淡:“怕是正常的,你不怕反倒不正常了。”
武蕴景歪头看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凶的时候我为何要怕你啊。”
引得对方一怔,下一瞬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思忖他舅舅已经是个奇人了,而在奇这一字上,这个小辈倒是更胜几分。
这时伙计过来问喝什么茶,使尊大人正要开口,就被年轻人抢了先:“我不喝茶,热水就行了,上点你们这里好吃的果子来。”
他喝不惯这里的茶,就算原本在现代他也不怎么喝茶,最多喝个奶茶。
见状,戎苍昊也只能跟着说了声“一样”。
伙计手脚麻利,很快上了热水和几碟精致的果子,看到美食心性单纯的年轻人几乎忘了正事,尝一口这个好吃,尝一口那个也好吃。还得多谢伙计会动脑子,见他不要喝茶,上的都是口味偏淡的果子。
瞧这人吃的不亦乐乎,半晌都没有动一下手指的尊贵人觉得有趣,但是再有趣也不能平白在这儿耗着,他也是有正事的:“你今日特意找来,究竟是要说什么?”
被这么一问武蕴景才想起来,连忙放下手中才咬了一口的杏色团子,将它放回到碟子上,正要开口,想到什么又朝旁边站着的小厮一挥手:“尘清,你自己去边上找个地方去坐着。”
这是不能让自己听了。
小厮应了一声,自不能真的去坐着,于是找了个远些的角落站着去了,但也能看见他们这一桌,主子叫他一唤就到。
周围没人了,武蕴景也不兜圈子:“你喜欢我舅舅,对吧。”
虽然是疑问句的句式,但语气却是十分笃定的。
戎苍昊眉梢一挑,正视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意外也不意外,毕竟那日自己的侍君与他说过几句话,提示已算到位了,有些小黠的都能想到这一层。
没有隐瞒的打算,更无隐瞒的必要,他坦荡地一点头:“没错,所以呢?”
“那你现在还打我舅舅的主意吗?”
望着他定了几息,戎苍昊才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当然,我日日都想着呢,要如何把他与祖淮拆散,若不然我收与他相像的侍君做什么?”
“撒谎。”
皱了皱鼻子,这两个字武蕴景是脱口而出,他为了演员梦这些年来没有少看话剧揣摩老师们的表演,要分辨一个人是不是在演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虽然他对这人印象不佳,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基本的判断。
可对方偏偏要反着说,好像那般才痛快似的:“不,这是实话,我最近正愁找不到与照海更加相像的人了,偏巧你出现了。若你怕我拆散他们,不如你来替你舅舅好了?”
被这话戳中炸了毛,武蕴景气呼呼地一哼,手在桌上拍了一下:“戎苍昊!”
“武蕴景!”
使尊大人也在桌上一拍手,比他那一下响多了,原本带着几分自哂的脸色也骤然端了起来,压得那年轻人不禁一缩脖子,怒气霎时全消:“我想好好和你说,你如何非要这样?让我继续厌恶你瞧你不顺眼,凡事都要呛你两句,你就舒坦了吗?”
“这不是你想听到的吗?”
冷笑一声,戎苍昊看着他的眸子依旧凌厉。
“我哪有。”
摆出有些委屈的表情,武蕴景为自己辩驳:“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听得出来。我不过是心里有些放不下,要你一句准话好放心罢了,舅舅也同我说过,你早说要放下了。你这样凶我做什么,还拿我开涮,我不过是想好好和你谈明白这事而已。”
“照海知道?”
这时候戎苍昊的神情才缓和了几分。
“知道,我一想明白就去和舅舅说了,他还为你说好话来着,说你绝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答应了的事不会食言的,让我不必担心。我没舅舅那样的大肚量,所以才悄悄来找你,想印证舅舅说的不错。”
武蕴景说了这几句话,对方才完全恢复,脸上还有些笑意:“照海是如何说我的?”
本不想在这话上细说,但觉着自己方才把人惹生气了,这会儿最好还是顺着毛来比较好,于是武蕴景又把前些日子和符笛风谈话时的一些内容大概复述了一下。
“你心眼倒是小,他都那么说了,你还非要亲自来问问我。”
说着,使尊大人还笑了一下,透着点无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那年轻人忍不住扁扁嘴嘀咕了一声。
两人之间静默了斯须,再开口是年长的那位:“你诚心来问了,那我也诚心告诉你,全然放下,我还没能做到,不过也放下一半了。你回去也可以转告照海,大抵不久后我便能全然放下了,叫他放心。”
“我舅舅没有不放心你。”
不想亲人被误解,武蕴景连忙解释,对方只是摇摇头:“我自然知道。我所指的,是怕照海担忧我的情况,担忧我因执念而心中郁结,告诉他我能看开,好叫他放心。你那位舅舅,我了解的可不比祖淮少。”
没想到这两人倒是有几分知己情,都十分了解对方,也看重对方,便是不关乎情爱也是非常难能可贵了:“你确实是很了解舅舅,也待他好的,只是……”
这话在武蕴景的迟疑之下没能说完,倒是戎苍昊自己接上了:“只是我错在对他动了情,生了执念。”
“不,这没错。”
摇摇头,年轻人这简单的一句话说得十分诚笃,让对面坐着的人瞳孔为之一振,不解地反问:“没错?你认为没错吗?”
“当然。”
从现代来的武蕴景有他一套或许和这里相较而言算是格格不入的三观,在被反问后一本正经地解释:“爱情怎么有错呢,爱上谁你都没有错,这件事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是你的做法有对错之分。若你爱上了有夫之妇,强取豪夺,拆散他们,行为是错的。若是你只是默默守护,盼她平安喜乐,假使哪天她离了婚或丧了夫,你再选择示爱,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这一席话让戎苍昊有些愣神,几息后才反应过来,笑里多了几分释然的味道:“这般说法我倒是初次耳闻,便是心腹劝我也全道此情不该。”
“情哪有该不该的,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皆是如此。说达官显贵不能和市井小民成朋友,这也是错的。朋友就是朋友,只要是真心相待,那没有不该的。你那些心腹瞎说的,你不要听,都是什么死板教条。”
见对方越说越认真,戎苍昊起了玩心故意逗他:“那若我如你所说,在一旁静待,等着哪天祖淮与他和离亦或是过身,而后再争取照海,也是没错?”
武蕴景抿着嘴有些迟疑,稍一顿后才说:“虽我不大支持你这么做,但你若真要这么做,确实也没错。”
使尊大人这下是真真切切地笑了出来,爽朗至极:“你这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把这话权当是夸奖了,年轻人只是朝他笑笑,心里要说的事都说完了,他胸中无比通畅,复又拿起桌面碟中的果子吃,只觉得比方才要更加味美。
几息后,戎苍昊蓦地开口:“其实,你与照海也没那么像。”
吃果子的人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嘴里刚含着要下的一口而不方便问出声。
对方自然瞧出他的意思:“除了脸是真的像,其他的,例如脾性、声音、气质等都可谓是南辕北辙。对了,还有这儿。”
最后一句说着,戎苍昊用指尖点了一下自己左眼侧下的位置,见状武蕴景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结果摸了一脸的碎渣——那是他那颗红色泪痣的位置,确实可以说是他脸上与符笛风最明显的区别了。
轻轻将脸拍净,武蕴景其实是有些高兴的,毕竟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总是被说和谁很像,却也没说话,他拒绝对着这个人说好话。
又定了一会儿,望着面前的一杯白水,戎苍昊有些无奈,也讲不出只有多么下等的布衣才会进店连根带茶叶的茶水都不要,想了想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欲起身。
瞧他要走,武蕴景也不多留,果子也不敢再吃了,因他还记着心思来的路上尘清介绍有一家铺子的鱼皮馄饨十分美味,他还想留点肚子等会去那里用午饭呢。
“尘清,付钱!”
摸了摸嘴角确认没有食物残渣,年轻人朝那边站着的小厮一招手,对方正要朝那边的掌柜走,却听戎苍昊开口:“不必了,记账。”
没想到他们锦衣卫在这儿还有账,武蕴景有些意外,但不耽误他拒绝:“那怎么行,是我叫你来的,还记你们的账,哪儿有这么个理。”又去催小厮:“尘清去把钱付了。”
说完直接出了铺子,他可不留在原地与那人继续拉扯。
戎苍昊也没有多坚持,慢他一步也跟着出去了,两人站在铺子门口一侧,正要说两句话便就此别过,忽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车厢的窗户被人推开,里面的年轻人探出脑袋,剑眉星目的脸神采飞扬唤了一声:“小景!”
抬眼一看,武蕴景也笑了起来:“化夙,真是巧啊,在这碰见你。”
“正要找你去,我中午在酒楼宴请友人,想邀你作陪呢。”
来人是建亲王家的世子祖暄,表字化夙,与武蕴景同龄。建亲王是衡亲王的异母兄长,早年朝中内乱时也出力不少,只可惜天生羸弱,这两年更是几乎去空了手中所管事务,只顾休养生息。他家世子也是个标准的纨绔,胸无大志,整日就是吃喝玩乐。
因符笛风怕外甥在这儿一个人孤独,又不能总和六岁的祖曦一块儿玩,便引了他们认识,两人都是外向性子,倒是很快成了好友。
见找来的是京里有名的纨绔,一旁的使尊大人只是眉梢微动,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九·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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