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指尖还有些墨，伺候洗浴的小太监见洗不干净，一时间有些腿软。

　　不过两天的时间，宫中就已经传遍了新皇性格极冷，容不得错。就连太皇太后分来的宫女都能被贬去冷宫值守。

　　舟行一进小间便看见小太监哆哆嗦嗦的样子，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小太监见状连忙行礼退下去。

　　“公子，在冷宫中喜怒无常、暴虐成性，打伤宫人不占少数，这些话语已经和她们对过了。若是有人去问月姑姑那里也准备好宫人了。”他站在小间门口说。

　　“嗯。”

　　韩烨靠在池边，热水的雾气有些遮住了他的视线。

　　祁家不需要太干净的皇帝，韩烨在朝中的人太少了，太过有能力这祁裕一帮大臣难免不会狗急跳墙。

　　他捻了捻指尖的墨迹，奉天楼的墨出奇的好。白日里抄完经书，逗姬发时他沾了一点玩，结果到现在也没洗掉。

　　姬发……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韩烨又想到了姬发的那张脸：“历代的国师画像呢？你找来没有。”

　　舟行像是有什么为难一样，支支吾吾的开口：“找是找到了，但是……”

　　“但是什么？”韩烨从池里站起来，取了架上的寝衣穿上。

　　舟行看着韩烨出来了，皱着眉说：“国师画像只有奉天楼建立时一副，距现在已经有几百年了，或许没什么用。”

　　“没事。”韩烨一边走一边说，“你拿上我看看。”

　　没有避开宫人，舟行将画像拿上来便展开了。

　　烛火外有层琉璃灯罩，将宫里映的很亮，画像中的人清晰的展现在韩烨眼前。

　　画像中的人穿着繁杂的祭祀服，流苏白玉冠，看上去神圣无比。而那张冷清的脸，却和韩烨今日见过的姬发一模一样。

　　“国师不老不死……你说是真的吗？”韩烨眯着眼看着画像中的人，问道。

　　舟行今日没有见过姬发，并不知道韩烨的意思，思索了一下开口：“我不信这些。世上哪有不老不死的人，除非是神仙。如果国师真的是神仙干嘛在宣都这个地方留上百年，回他们自己的地方，吃琼浆玉露不好吗？”

　　韩烨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瞥了一眼舟行，语气还有些狂妄：“怎么？咱们宣都还养不下一个神仙了？”

　　宁寿宫内，祁晏如坐在镜前由着大宫女为自己拆卸鬓发，一旁的小太监正在述说韩烨刚才在寝宫中说的话。

　　“高公公，你怎么看。”祁晏如说得不急不缓，这几十年在高位养出来的语调总是带着点不一样的韵味。

　　高公公弯着腰：“老奴以为，这国师本就是天人之姿，新帝对他感兴趣也是极为正常的。近日宫内也有传闻，说是新帝喜好貌美之人，由此看来，他或许说的是实话。”

　　“嗯。”祁晏如点了点头，吩咐道，“再回去盯着吧，别让他做得太过了，毕竟是国师。还有他身边那位奴才，你们也盯紧点，能和他一起在冷宫里长大，不可能是个好糊弄的。”

　　铜镜内的祁晏如风华尤在，只是配着满身的素色尤为不搭。她亲自选得新帝，怎么可能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

　　第二日，等着韩烨进入奉天楼已经是午后。他一进去就看见姬发跪坐在佛前，手中拿着一本蓝封书本。

　　不得不说姬发的气质清冷得让人觉得他天生就该属于奉天楼，但韩烨总觉得这样少了活人的人气。

　　也不管是出于对“国师”的报复，还是挑逗，韩烨总想把这位国师大人拉下奉天楼这座圣坛，让他沾上人间的烟火气，神洁的事物只有沾染上污垢之后才更加吸引人。

　　“国师大人这是在看什么？”韩烨凑近了去看。

　　姬发在韩烨凑近的同时把书合上了，或许是韩烨凑的太过于近了些，他鼻尖有些韩烨身上的熏香味，不着痕迹的后移了一点。

　　“一本寻常的游记罢了。”姬发回答道，“佛经，笔墨在偏殿已经为四皇子准备好了。”

　　话外言便是韩烨的话太多了，直接去偏殿抄佛经比较好。

　　“那国师呢？”

　　韩烨笑的有些坏，姬发并不喜欢他的眼神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书。四皇子还是早些去抄写佛经，免得时辰晚了，耽误事情。”

　　看着姬发脸上终于露出个没见过的神情，韩烨像是得逞似的笑了：“那我便去了，晚上或许还要讨国师一顿晚膳，还望国师不要嫌弃才是。”

　　“今日佛经不多，四殿下用不了那么多时间。”姬发说。

　　姬发说得不错，一小本佛经韩烨很快就能抄写完毕。但是铁了心要留下来的韩烨，磨磨蹭蹭的，硬是拖到了掌灯时间。

　　新皇国丧期间先皇抄写佛经祈福，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曾经也有皇帝国丧期间居住在奉天楼的先例，韩烨这样做姬发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天色暗了，姬发走进偏殿，将一旁的灯点上。

　　“国师大人，今晚能赏口饭吃吗？”韩烨盘腿坐在美人榻上，笑着问。

　　姬发不知道韩烨为什么要这样缠着自己，照常理身为一个皇子在冷宫中待了这么多年，现在见到自己难道不应该恨之入骨，恨不得剥皮吃肉才对吗？

　　他语气依旧平静：“已经差人去了。”

　　“也不知国师大人一会儿和我一起吃吗？传闻国师大人乃是仙人，仙人应当不食这凡食吧。”韩烨摇头晃脑的问，倒真的像是个单纯的少年郎好奇。

　　姬发：“四殿下，我是人。”

　　“哦？”韩烨继续说，“昨日我差人去找了幅国师画像，你可是和几百年前的国师长得一模一样，若不是不老不死，那便是转世投胎了？”

　　听到这里，姬发手一顿：“殿下慎言，奉天楼通天地，有些话可说不得。”

　　韩烨挑眉：“国师是觉得我真的信这些？”

　　“你不信吗？”姬发转身看着他，“你已经问出口了，便就有怀疑。殿下觉得自己能逆天改命，这“命”不也是你信了才会去改吗？”

　　姬发的眼型很好，眼眸颜色深，右眼眼角下还有一颗小痣，明明是毫无波澜的看着自己，现下灯光衬着韩烨不知怎么还看出来一点多情的味道。

　　韩烨没有立即答话，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会：“国师大人，你知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吗？”

　　姬发本以为韩烨会反驳自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可置信的看着韩烨，他被韩烨的直白吓着了。

　　“殿下，还望自重。”

　　“怎么，奉天楼还有规矩说看不得国师，夸不得国师？”韩烨笑着，“虽说我也是因为这楼在冷宫中生活了十几年，但刚才那句可是肺腑之言，还望国师大人好生收着。”

　　韩烨带着笑与冷着脸就是两个人，如今他笑着看上去像是个贵家的小少爷，不知世间险恶，看到一个美好的事物就巴不得夸上几句。

　　虽然让人听着冒昧，但他眼睛里却是干干净净的。

　　姬发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倒是韩烨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什么不老不死，天上仙人，全是传的屁话。若是姬发当真活了那么久，还会这般沉不住气？

　　现如今看来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罢了。

　　但也不得不说，这位国师并不经逗，不过是夸了一句样貌，耳根便红了。

　　饭间，韩烨知道姬发刚才多多少少有些恼了，现在也收敛了一些。简单的三个菜，味道还算不错，也不知道这奉天楼里的厨子是在哪里找的。

　　韩烨今晚也没有回去的打算了，饭后自己找到楼梯，在奉天楼内到处闲逛，姬发也知道劝不住韩烨，也只能安安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奉天楼共三层。第一层正殿、偏殿专门供皇帝参拜、抄写佛经、小憩的地方。

　　第二层则是放置的各种书籍，历代皇帝的记录、皇陵构造，在宫中虽然也有这些但都是经管润色修改后的，奉天楼中存放的都是手稿。

　　下人们并不允许进入奉天楼，二楼的书籍全是由姬发一人整理、晾晒。

　　“国师，这里面有我不能碰的东西吗？”韩烨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

　　姬发：“尚未登基，历代先皇帝册不可翻动，其余都可。”

　　韩烨点了点头，抬脚便走进去。

　　阁楼中有些木香，是木书架的味道。韩烨随手拿出一本书来：“这里面的书，国师都看过了吗？”

　　“大部分看过了，有些书不能碰。”姬发说。

　　“国师都不能碰的书？”韩烨扭头看他，“我可以看吗？”

　　姬发：“也不能。”

　　韩烨：“那为什么要著书？”

　　“不知。”

　　姬发答完就没有下文了，韩烨也不急，继续慢慢悠悠的浏览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国师了解右相吗？”韩烨突然开口。

　　“右相章梓瀚，乾庆十年十九岁中得状元，才学甚广，治国理政之道也颇有见解。主要并未任何立场，算是朝堂中的清流，殿下可以信他。”

　　姬发的声音好听，在这墨香、木香混杂的阁楼中，钻进人的耳朵里还有点静心的感觉。

　　韩烨在心里把姬发的嗓音品味了一遍，这才开口：“国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奉天楼不可关注朝堂大臣，虽然尚未登基，但朕也是新皇，国师不觉得有些越矩了？”

　　这是韩烨第一次在姬发面前用“朕”这个自称。

　　“四皇子抄写佛经字体苍劲，并不是无才之人，您本来就没打算在臣面前隐藏，臣又何必隐瞒。”

　　姬发眼里很平静，静得让韩烨感觉这人根本没有常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