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庆二十四年，初一。

　　一大早太医院就传出德太妃祁盏因风寒高烧，嗓子失音，一两个月怕是好不了。

　　新皇的登基大典也在开始由礼部着手准备。按照规程，韩承裕的守灵宫妃也定于初二前去圣灵寺。政务虽然稍减，但章梓瀚也依旧差人将前几日的折子送了一些到韩烨手里。

　　宁寿宫里被炭盆烘得有些热，祁晏如只穿着单衣倚在榻上，由着高德为自己修磨指甲。

　　“你说盏儿那里不见人？”她闭着眼问。

　　“是。”高德应了一声，“今早听太医院那儿说了，想着太后或许要念叨，奴婢就先差了个孩子去看看德妃那里如何，结果却被一位通传的婢子拦在了外面，说是德妃如今不见人，那小孩儿不敢硬进去就回来了。”

　　高德还依着韩承裕时的叫法，并没有改口。

　　祁晏如睁开眼睛，看着高德：“那位婢子是盏儿宫里的人吗？”

　　“不知。那孩子第一次去德妃那儿，还认不得那些面孔。”高德换了棉布将祁晏如的手擦干净，再敷上豆蔻油，“一会儿奴婢去瞧瞧？现在时辰还早，应当还没换值。”

　　“不必了。”祁晏如坐直身子，鬓间的东珠微微摇晃，露出了发间的一点掩盖在黑发下的白色，“高公公，你觉得韩烨真的可以吗？”

　　她眯了眯眼，眼尾有些细纹：“昨晚盏儿见着韩烨走了，就急匆匆的离开。今日就因感风寒无法说话，还拒了你的人，和韩烨真的没关系？”

　　高德垂着头，说：“德妃一直不相信三皇子的死因，昨夜追着新皇出去也是说的过去，至于染风寒一事……奴婢不知。”

　　祁晏如轻叹了口气：“你不也觉得和他有关系。”

　　高德没有接话，将祁晏如另一只手也敷上豆蔻油。半晌后，他又开口：“昨夜在新皇宫里的小子回来说，昨夜他远远见着还有一人在新皇寝宫里，不知是谁。”

　　祁晏如：“嗯……知道了。”

　　东街上的糕点铺早早的就开张了，白蒙蒙的雾气飘了满街，其间还带着点隔壁面摊的汤头浓香。

　　韩烨清闲的在几间糕点铺中逛了一圈，提着一大堆东西进了一旁的桂花巷里。

　　巷子里有几株桂花树，到了秋天桂花香可以飘满街，但现在满树都没几片叶子，看上去光秃秃的。

　　他轻车熟路的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张石桌，一位看上去矮矮小小的男人正爬在上面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什么。

　　“费老师，又在干嘛？”韩烨凑过去看。

　　费庄一把捂住自己桌上画得乱糟糟的东西，瞪着韩烨没好气的说：“你管我！你现在舍得来了？没良心的小崽子！”

　　韩烨讨好一笑：“我这不是来了吗？前些日子没时间，这大初一的不就是来给老师拜年了吗？”

　　“没时间？”费庄瞥了他一眼，“有时间天天去奉天楼没时间来这儿？”

　　韩烨知道舟行肯定给费庄说了，老老实实的闭嘴没有开口。

　　费庄最初进掖庭时双腿溃烂高热，那时韩烨母亲邱雨竹无事就经常带着韩烨去掖庭逛逛，见着费庄就帮着给了些银两让他去把伤给治了。

　　后来费庄病好，就主动去找着邱雨竹，说愿意做韩烨老师。那是他身量瘦得连衣裳都撑不起，偏偏还一脸傲气，邱雨竹也不知怎么想得也就答应了。

　　后来几年，邱雨竹因病去世，费庄也照顾了韩烨许多。诗书、教礼、君王之道……甚至杀人自保，通通教给了韩烨。

　　后来韩烨托着谭子轩，在翰林院的《实录注》中找到了费庄这个名字。

　　罪臣费景同之长子，二十年前宣都七大才子之一，因其父亲获罪收入诏狱，后收入宫做奴，因为在狱中所受伤口溃烂，被放入掖庭。

　　“罪臣”两个字韩烨不知能不能信，但费庄的才学却是真实的存在。前些年，用着舟行的名籍置办了这处院子，让费庄从宫里的一处暗道搬了出来。

　　“也就是说，你动了祁家的人？”费庄拿着一块糕点，细细听了韩烨述说，开口道。

　　韩烨：“嗯。祁盏虽然是祁家旁支，但当初也是由祁晏如选进入宫，当初的韩煜也是他们的第一人选。昨夜她追出来说了些不该说的，我就让舟行动了手，安排了个小宫人跟着她。”

　　“虽然没人注意，但祁晏如应该也能猜到是我动的手脚。”

　　费庄没有在意韩烨口中说的“不该说”的是什么，韩烨做事一向有分寸，能让他动手自然也是的确有些不可说的东西。

　　“这也没是，韩煜死了，祁盏对于祁家来说也就是枚废棋，没了就没了。”费庄无所谓的说，“但是你在祁晏如那里就没法再隐藏，你自己在宫里注意一些。”

　　“我明白，一直藏着也不是办法。”韩烨手指一下一下的桌上点着，一边思索一边说，“过几日登基礼之后我必然要登朝理政，想要章梓涵一派完全信服于我就不能再藏着捏着，到时候自然要和祁家撕破脸皮，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这朝堂上的风向一向讲究看势，我先一步把风向转转，谁知道祁家那吹了几十年的风口能维持多久。”

　　说到此处，韩烨眼中有些藏不住的傲气。

　　“嘁。”费庄撇了撇嘴角，抬眼看了一眼韩烨，“就你？天天为了奉天楼那小子往外跑，还想扭风？先把你自己的脖子扭回来再说吧。”

　　韩烨：“我找他是有事，他对朝堂的大臣了解的可不必我们少。行了行了，不说了，我先走了。”

　　韩烨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趁着费庄没注意一把抢走了他刚才捂着不让看的画。

　　费庄的注意却没在韩烨抢走的画上，看着韩烨又把放在石桌上的糕点提走，他就像个被抢了零食的小孩子一样，一下子从石凳上跳起来，端着装糕点的盘子对着韩烨的背影喊着。

　　“你给我拿过来的糕还要拿走？为了一个小子克扣你老师的口粮？没良心的崽子！”

　　韩烨转头对他笑了笑，朗声说：“这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两份，您要这么多干嘛呀，快去做午饭吧，时辰快到了。”

　　奉天楼今日难得没有开门，韩烨在外墙转了一圈，随意的找了一处翻墙跳了进去。

　　里面安安静静的，韩烨直径去了正殿，上梯去了三楼。

　　楼里没人，点了一夜的香味在踏上三楼的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熏香味，是从梯边的小暗间传出来的。韩烨上次进去过，里面是姬发熏衣香的房间。

　　按着记忆去了姬发的房间，门还紧紧的关着。昨夜姬发离开得有些晚，这个时辰或许还没有起。

　　他轻轻的敲了敲姬发的房门，想着若是没人回应就下楼等等。

　　“谁？”姬发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从里面传出来。

　　韩烨笑着对里面的人说：“我，来给国师大人送些年礼来的。国师大人起床了吗？”

　　里面传出来一阵声音，半晌之后，姬发的声音才又传出来：“陛下先去楼下等等，我稍后下来。”

　　从昨晚开始姬发就开始叫自己“陛下”，韩烨听着总是感觉和别人叫着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心情不错的应了一声，提着手里的糕点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