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八鼓着双眼睛，目光来回在肖战与王一博身上徘徊。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不对劲。 “二位……”张导道出自己的猜测，“是旧相识？” “没那么亲近。”肖战抿了口酒。 王一博也接话：“嗯，表兄弟而已咯。” 两人颇有默契的一唱一和。 张导宛若五雷轰顶，心想你当我痴线？都承认是亲戚关系还能普通？好不虚假！ 他又想起方才为王一博解围，以及给肖战递去的眼色，顿时尴尬得五体投地。 原来人家早相识，兄弟间的把戏罢，哪用他这外人插上一脚！ “是张某老眼昏花看不出。”章鱼八抬手拭去额角渗出的冷汗。 肖战玩够了，才慢悠悠道一句:“无妨啦。” 他向后靠住沙发背，直勾勾地盯着王一博，眸如星辰闪耀：“意下如何呢？表弟。” 王一博并未避让，眸光亦是一刻不眨的直朝他而来。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他们恍若到了另外的新天地，不是灯火辉煌、寸土寸金的红港，是与世隔绝，只有他们存在的地界。 他们知道，彼此都被对方装进眼睛里了。 “看表哥意愿。”王一博勾了勾唇，“你若是想，那我乐意之至，若是不想，也没有所谓。” “可我想听你的想法。”肖战无意识地拨弄起耳钉，“表弟。” 耳钉的莹白光亮是这满眼迷离中的一点绚烂，不偏不倚，正好折射进王一博的眸。 他的视线顺着耳钉下移，入眼即是肖战粉嫩白皙的耳垂，好似鲜美多汁的士多啤梨，待人采撷。 他不自然地撇开眼。 “那就拍吧，表哥。”王一博道，声色似一缕扶摇直上的长风刮过肖战耳廓，“好歹是我投资的第一部影片。” 所以——做我的男主角吧，肖战。 隔着一扇门，大大小小的靡靡之音纷至沓来，是堵塞兰桂坊酒吧一条街的潮声，是南海的千层浪涌。 世界在耳中变朦胧，可眼前人的话语无比清晰。 肖战静默。 章鱼八如坐针毡的默默听完全程。 尽管王一博发出邀约，但肖战仍无半点表示，见此情形，章鱼八长吁口气 ，好像这样就能将心头怫郁通通扫出。 这肖生心高气傲，果然是块难啃的骨头。 岂料肖战突兀地点了支烟，万宝路的香烟盒被他随手扔在桌面，藏黑色打火机吐出的红光燎上烟头，他在一片烟雾迷蒙里抬眼：“表哥卖你个面子。” “那就演吧，一博。” 章鱼八从目瞪口呆到大喜过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或许是为了庆祝，又或许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张导再叫来一群女妓，个个靓如天仙，媚眼如丝。 肖战却兴致缺缺，只是不住地瞄一眼王一博的颈。 那截颈项白皙修长，时而微弯，好似高贵的黑天鹅低头，动作间不经意显露绕于颈项的银线，流光溢彩。 肖战不知不觉看了好久。 王一博斟满一杯酒，却半点不饮，时不时曲起指节敲敲杯壁。 他感受到正对面人的炙热目光，忽而抬首：“表哥怕不是看我看到发梦？” 惊慌只是一瞬间，肖战随即又变回玩世不恭的模样，大大方方应：“对啊，看你看到发梦。” “不是吧表弟。”他眨眨眼睛，卷翘的睫羽上下翩跹，扇子似的划过谁心窝，“这么小气么？脸都不给看。” “没说不给看。” 不等肖战反应，王一博倏然起身，走至他身旁，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直至王一博停在肖战身前。 王一博俯下身，徐徐道：“那就凑近点，好好看个够吧，表哥。” 他眸里的笑意在翻涌。 好像是天意为之，此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以张导为首的中年男人，个个对年轻靓丽的女仔搂搂抱抱，向晚荞看不得这幅画面，干脆嫌恶地闭上眼睛，反观何云尔，他正打发一名死缠烂打的女郎。 疯子是什么？ 也许就是他这样的人，肖战在将脸贴近的前一秒种分神。 他不顾有没有视线旁观，不顾灯色迷离好恍惚，只是因为乐意，只是因为想要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他兀自贴近，距离似收紧的绳索渐渐到了头，直至亮起不可逾越的红灯。 肖战弯弯眼，狡黠一笑：“这样才看得清。” 呼吸纠缠，温度升高，莫名的热意漫于全身，有什么东西蒸发在暧昧里。 王一博说不出话。 其实他也想说——那就共沉沦吧，肖战。 可是如果这样做，那他们谁都会被打入地狱，冠以枉顾人伦的罪名，受尽酷刑折磨，直至喊出“我不中意他”的谎话。 所以，王一博退开了。 他永远是那个先退后的人。 他背过身去，肩背线条不自觉发抖，却因为灯色朦胧而辨不分明。 肖战好像早就预料到，面色平静无波，只是深深地望向王一博的背影。 王一博理了理袖口，才道：“表哥，这样不好。” 表哥，这样不行。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全盘吐露，亦能理解其中深意。 等人走远了，肖战才低声道：“你说得对，这样不好。” 可是表弟，你是否忘了，那是困住正常人的道德枷锁，于我而言却只是齑粉与泡沫。 另一头的向晚荞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冷眼旁观眼前淫乱，与那些娇滴滴的打情骂俏。 “张导，你说半天也不见提我一句，莫非是让我到这儿干瞪眼睛当痴线？”向晚荞秀眉微蹙，一脸不耐。 章鱼八倒也不恼，先亲了口怀中的软香温玉，方才接话：“向小姐歌靓人也靓，张某请你为电影献唱一曲，不知同意否？” 换做是平常的她，必定一口回绝，再不济也得思虑一番，可如今好友那般惫懒的性子都答应，她又哪儿有拒绝的道理？ “多谢导演赏识。”向晚荞随口敷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娱乐圈的事何云尔不懂，光是听着都犯困得厉害，任凭小姐们如何撩拨，他也只会摆摆手叫走远。 待他好不容易赶走一个女人，正要闭眼休憩时，却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掌，不重，但力道也真。 他转头去瞧，一片衣角划过眼前。 肖战步履没停，留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开。 红港，顶繁华的地界，它灯火辉煌又藏污纳垢，是用金钱累骨堆积起的街，是鬼佬玩弄于掌间的黄金城。 肖战和着晚风抽烟，不远处的昏暗小巷却传出意味不明的响动，洋人浑厚纯正的英腔，间或夹杂一两句女人娇滴滴的嗔痴。 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灰，表情淡漠。 “怎么跑这里抽烟？” 就算不回头，肖战也知说话的人是谁。 但他还是转了身：“不许么？” 王一博扫了眼肖战攥着的烟灰盒，依旧是熟悉的万宝路设计。 这么多年都没变。 “表哥开心就好。”王一博答。 “什么是开心？”肖战抬首望望天上月，又垂眸看向眼前人，“你有答案么？一博。” 他这话题转变得突兀，褪去一切矜骄散漫，一脸正色的发问，与平日判若两人。 可王一博偏觉得，他窥探到了肖战的内心深处，那里头倒映着肖战深藏着的，背负着的一切。 “对不住，表哥。”王一博敛眸，“我也没有答案。” 他们谁都不如意。 一个被寄托遗志，拼死也要将自由拥入怀中；一个受恩情捆绑，想爱的人不能爱，不想忘的却偏要忘。 世人终究不得圆满。 小巷里的男女渐入佳境，全然不顾身处何种地界，忘乎所以的耳鬓厮磨。 “听见了么？” 王一博一愣：“嗯？” 骄矜肆意又绕回肖战周身，爬山虎似的遍满眉眼：“表弟，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王一博理所应当地答：“吉笠街。” “不仅仅是这样，这里还是位于烂鬼坊红灯区背后的一条横街，常有远洋歌女与招应女郎出没，就像他们一样。”肖战夹烟的长指往小巷虚空一点，“这里是调情的好地方啊，一博。” 王一博挑挑眉，轻笑：“那又如何呢？表哥。” “难道你对我图谋不轨么？” 肖战吸了不过两口，万宝路香烟就被他弃如敝履，锃光瓦亮的皮鞋狠狠碾过烟头。 “是啊。”肖战一把扯过王一博的领口，迫使王一博不得不与他面对面，直至避无可避。 从肖战的角度看去，甚至还能瞧见王一博白皙细嫩的颈肉，清晰凸出的锁骨，以及搭在凹陷处的银链，好像梵高笔下的一幅画。 鼻尖贴着鼻尖，甚至比在夜总会时的距离还要近。 肖战吐气如兰：“对你图谋不轨很久了，表弟给不给亲？” “表哥。”王一博垂眸看着他，瞳孔幽黑如墨，深不见底，“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肖战看他半晌，突然将头埋进王一博颈窝，低低地笑起来。 柔顺浓密的黑发，一下下蹭过王一博裸露的皮肤，好痒。 肖战呼吸的气息好炙热，如果他是一块冰，那么就即将被怀中温热融化，直至化为一滩水，再筑不成坚硬的外墙。 “没有讲笑，一博。” 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轻轻擦过王一博肩头的肌肤，像红港从未有过的雪花，或是天降的鹅毛。 “我从来不是个正常人。”肖战又说。 王一博喉头攒动，哑着声音问：“然后呢？” “然后——”肖战渐渐收了笑意，“我想要的必须得到。” 他倏然抬首，王一博躲闪不及，差点亲到他鼻尖。 “表弟，跟我打个赌吧。” 王一博眸色仍旧很深，也许装下的不仅仅是红港风光，还有世界繁华，但是在最中心的人，只有肖战一个。 他不说话，沉默地看着肖战。 他隐约猜测到了赌局的内容，可害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如果逃避，那是不是就代表骑士没有输去自己心爱的宝剑？ 王一博听见自己说：“表哥，这个赌局的内容不合适。” 说话什么时候成了件困难的事？逐字逐句往外蹦，好似滞涩堵塞的沼泽。 肖战不理会，只重复：“同我打个赌吧，一博。” 王一博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色，无比郑重地落下一句：“好。” 骑士没有逃避，但也许这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宝剑终有一天会折戟，而他将向王后俯首臣称，弯下脊梁。 “我赌明年今日前，你会中意我。” “如果赌输了呢？”王一博反问，眸里盈满不知名的情绪，浓得快要泛滥成灾。 “我这人一向言而无信，但今天难得信守承诺。”肖战又笑，“如果赌输了——那我再也不扰你，风月同天，就此别过，你还是山巅上受人敬仰的圣贤，而我继续做淤泥里的小人。” “敢么？” 王一博闭上眼。 街道两旁的路灯稀疏，隔着并不近的距离才有一盏昏黄，远处的酒吧装潢简单，站街女百无聊赖地倚靠门框看月圆，隐隐约约的叫卖声掠过耳边，身后传来幽闭窄巷里的求欢。 王一博复又睁眼，眼底清明一片：“那就赌吧，表哥。” 怕你输了，又怕我赢。 原来这是无解的棋局。 肖战勾唇，玩世不恭地道：“为了这伟大的赌约，我留个纪念。” 王一博眼见他素白的长指渐渐深入衬衫下的肌肤，直至勾出挂在颈项的英女皇项链。 肖战闭上眼，神态郑重，好似罗马教皇的门徒般虔诚无比，他轻轻的在英女皇硬币上落下一吻，万事不惊。 1988年8月15日，抬首是月圆，街外是狂欢，他在红港雨季难得的晴夜下同王一博打赌，虔诚而庄重地亲吻英女皇硬币。 他不信神明，不达诸佛所，却在此刻祈求幸运眷顾他，不输这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