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杨三回到京城杨家那日，北京城里连下了两日的雨。

天乌压压的，突然，一道泛着金光的闪电撕裂的黑沉的乌云，随之而来的轰鸣声响彻整片天空。杨家老宅看上去比从前荒凉许多，是杨大帅瘫痪在床后，杨震将宅子里的大部分人都遣散了无人照料，杨三推门进院时，甚至还看到了院中丛生的杂草。

从前门火车站到杨家老宅，杨三没有见到一个杨家的人，自然是没有专车在火车站等的，他是坐了黄包车，被人从火车站一路拉回的老宅。

此刻，杨三脸上的神情，是比天上的乌云都要沉。

杨三巡着记忆一路走到父亲所在的院子，他穿过走廊进了垂花门，直奔上房大院。

杨大帅的院子里倒是有很多人，杨家他们这辈的子女都接到电报赶回京，如今聚在杨大帅的床前，哪管真哭假哭，家中老父亲病重都是要哭上一哭的，几个年纪小的不懂事，也都被姨娘领着，愣愣的站在一侧。

顾魏跟着杨震坐在前厅的红酸枝大椅上，见三少爷进了门，他原本端起茶杯想要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与杨震对视一眼，将茶杯放在茶几上。

东暗房里乱糟糟的，男人女人们的哭声混成一团，杨三面上不悦，他见到顾魏没有讲话，倒是对着东暗房里的弟妹们吼着，"哭他妈什么哭？老爷子不还没死呢？"

他这话讲出来是大不孝，二姨太听不下去，张口指摘，"呦，我当是谁？这不是被赶出家门的三少爷吗？您还有脸回来呐？大帅当年没乱棍打死你都是咱大帅心善，你算是什么王八羔子敢在这出言不逊，这是要咒大帅早死？"

当年杨大帅与杨三断绝关系这事是登过报的，北京城中人人都知杨家三少爷勾结日本人被杨大帅赶出家门，二姨太今日如此，是看准了杨三进了这北京城就再无靠山，她眼睛往杨震那边瞄，也算是给自己长势。

杨三闻言，撇着嘴冷笑一声，伸手进里怀抽出武器带上的枪，不由分说上了膛，直指二姨太的额头。

二姨太娘家也是带兵打仗出身，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她挺直了腰杆迎面就撞上杨三的枪口。

"二娘。"

门外，是杨震的声音，他走过去站到二姨太身侧，顾不得身份礼仪，抓着二姨太的衣袖将她护在身后。

"二娘，你不用如此，父帅既已将他召回，便是还记着往日父子情。"杨震伸手按下杨三举着的手枪，他抬头对上杨三的眼睛，"三弟，你今日能来，我很是高兴。"

杨三见杨震就说不出好话来，他嗤笑一声，将手枪关了保险，对着杨震身后一众弟妹喊道，"你们都滚，我与你们二哥好好说道说道。"

各房在这看他们剑拔弩张，早就心里发毛，听到杨三赶人走，也都忙不迭的撤出去，顾魏依旧坐在前厅的大椅里，见闲杂人都退了，他走到门前，将门关上。

屋内，只剩下杨震杨三，在前厅候着的顾魏以及在东暗房帐子里躺着的杨大帅。

杨三拉了椅子自行坐下，没了下人，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喝上一口，眯缝着眼陶醉，"还得是自家的茶喝着顺口，津城的茶喝的我只想吐，一股酸味儿。"

杨震偏过头 ，看着喝茶的杨三，"既然你觉得津城的茶比不上北京杨家的茶，那你就留在北京，不再回去吧。"

杨三也是从风里雨里蹚过来的，他抬眼看上杨震的眼睛，冷笑一声，"我说杨少帅，我可是个好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见杨三明知故问 ，杨震微笑说，"看来你是要跟我装傻了，那就桩桩件件从头说起。"

杨三猜不透杨震的心思，他皱眉语气不善，"你是什么身份这样同我讲话，我是被父亲赶出了，但杨震你也别忘了，当年在杨家，你只是我杨家养的一条狗，如今翻身接了父亲的班，真就当自己是少爷了？我告诉你杨震，卑贱的人从出生那天就注定卑贱，也不要妄想高人一等！"

顾魏端着茶杯正要喝，听见东暗房里杨三这套说辞，皱了眉，这人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了，张口竟还如此张狂，他偏过头看过去，想要看到杨震的表情。

"你只会用话来激怒我吗？这话你从前说说我或许会心有不甘，可你如今这样说，我只会觉得， 这是你穷途末路口不择言。"

话到此处，杨三才反应过来，他精准的听出杨震话里的意思，反问道，"穷途末路？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难道不是很明显了？我让你留在北京留在杨家，此生做你的杨家三少爷，仅此而已。"

杨三顿时脊背发凉，冷汗攥了一手心，"你是想把我软禁在这里？"

杨震笑问，"除了这样，还有其他办法？"

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你先不要急，刚刚说了，你的事，我桩桩件件讲给你听。"

窗外，又是一道青光闪电，将昏暗的房间照得亮了一瞬，杨震的眉头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一样舒展，他开口说道，"大哥死的那日，也是这样的雷雨天吧。"

听到杨震说到大哥，顾魏和杨三皆是抬头看向了杨震。

杨三眼中露出惊恐，他攥紧了红酸枝大椅的扶手，指尖发青。

"你说什么？"

"当年大哥病逝前两个月，人是见好的，中医把脉也说大少爷有回春之相，甚至能下床走动，后来怎么短短半月急转直？"

杨震说的平静，但顾魏记得那段时间，他常带着大少爷在院中绕着那棵大柳树绕弯，大少爷的腿脚不大好，是在床上躺的太久的缘故，下人给他做了个轮椅，走上两圈就要顾魏推着他。

是有过短暂的看起来是健康人的时间的，大约是一个多月，可在某日午后，大少爷突然口吐鲜血，昏迷不起，自那日后不到半个月，人就没了。

杨震接着说，"当年你在杨家抽的大烟，也是日本人给你的吧。你与日本人勾结并不是在父亲知晓的民国五年，而是更早，是日本人让你杀的大哥。"

这并不是在问杨三，而是杨震平静地说出的事实。当年杨家大少爷在中医西医双方诊疗下，再加上顾魏平日照顾时的按摩手法，人是见好的，可宅子里最怕的就是大少爷这样的人，久病在床一朝治愈，即便身子骨照旁人依旧差上许多，但他长子的身份依旧让三少爷忌惮。

杨震是养子不受重视，那这位见好的大哥就是杨三最大的敌人。

杨三挣扎着还想理论，他张口却被杨震打住，"你不要急着辩解，听我接着说。"

"语薇……也是你卖给王竹林的。"

"当年我还在军营，父亲赶你出门，你为泄愤，绑走了语薇，到津城后你急于站稳脚跟去巴结王竹林，语薇那年还不到十九岁，王竹林已年近花甲，你竟让她委身做八姨太，杨三，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杨震的话还是平静的，可一字一句砸在顾魏心口，他想到杨震口中的语薇小姐，初见她时，还是个小孩子，便也聪慧的知道要维护家里不受宠的二哥，顾魏记起那日，杨语薇语气不善怼骂自己的亲哥，说着，"大烟女人和牌九，但凡三哥你戒一样，咱们杨家的面子都能让人拎起来"这样的话。

顾魏没见过王竹林，但听杨震寥寥数语，也知晓这位王竹林的岁数是都能当杨语薇爷爷的，不禁一阵心痛。

"对待自己亲生兄妹尚且如此，我便不指望你对旁人能如何了。杨三，我今日在此等你，是要与你算上一算裕富纱厂的数十条人命。"

终于说到那桩人命案，顾魏的心跳犹如门外的骤雨，他努力呼吸，强稳着心神。

杨三猛然站起身，他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可是杨震拿大哥的命质问他，拿语薇的下场敲打他，又拿裕富纱厂中死去的二十几人逼迫他，突然，杨三像是身上的力气突然被抽走，他跌坐在椅子上，手指不住地抖着。

杨震起身，面对着杨三站立，从武器带上卸下枪上了膛，杨三听到声响抬头看去，只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脸。

"青帮和日本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在北京狎妓抽大烟也都当你是少爷心性，你就算不记得自己是杨家人，那你记不记得自己是中国人？到头来，你帮着日本人打杀自己纱厂的工人，杨三，你到底配不配为人！"

杨震一手执枪，一手伸过去抓住杨三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拽下来，杨三跪坐在地毯上，回神时惊觉杨震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了。

他没了刚进屋子里时的硬气，只恨自己入了杨震的套落了下风，他早该猜到那封电报是引自己进京的骗局，可他太贪了，事到如今还在想着杨家的家产，想着杨大帅死了，他能仗着曾经的身份分一杯羹。

他哭着跪行过去抓住杨震的裤脚，却被杨震拎起来与自己对视，枪依旧被举着，杨三是真怕了，完全没了往日的气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说气话也是颠三倒四的。

"二哥！二哥！我是无辜的，你信我我真的是无辜的，当年在烟花馆，我是被人下了套了！"

"他们要钱，实在太多了，我拿不出，也不敢跟父亲要，父亲知道我输了这么多钱会打死我的。"杨三说话如倒豆，恨不得一句话将前尘往事都说干净，"后来，他们让我偷父亲的军防部署图，我真的是昏了头了我才答应他们的，原本说好只做一次，但是他们一直要挟我，我不敢啊！"

"我没想要大哥死，那是日本人哄骗我，说东洋有一种特效药可以根治大哥的肺病，我信了，我是为大哥好啊我才信了！但是来历不明的药父亲是不肯给大哥吃的，我就……就把药加在大哥每日的饮食中，谁知……"

后面的事便顺理成章了，杨三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大哥，在日本人那里落下了把柄，此后杨三再想逃脱，日本人就要将这件事捅出来公之于众。就这样，杨三让日本人要挟了整整三年，直到行迹暴露，被杨大帅赶出家门。

"二哥，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只是爱玩，我当年在八大胡同真的只是爱玩，才被日本人拿捏住，你信我，你真的信我！"

杨三的腿软的站不住，几乎是又要跪下，杨震听着杨三的话，握着枪的那只手不自觉用力，甚至在发抖。

他笑说，"你无辜，那语薇何辜！平白受了侮辱，她是你的亲妹妹！你趋炎附势，连自己亲妹妹都舍得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还有那二十几名死去的厂工，他们又何辜？"

这一切早就是乱了套的了，杨震卸了力 ，最终放下枪，扔在茶几上。枪砸在桌面上发出的声音很大， 顾魏坐在前厅的大椅上看了他们两个的整场争执，如今这一声 ，倒是有了如梦初醒的意味。

戏是要落幕了。

"我不会杀你，我和父亲起过誓，日后无论如何我包你一条性命，不过我不同意你在国内再待下去。"

杨震说完，从西装里怀掏出一张船票，是三日后去美国的。

"国内的这堆烂摊子杨家会替你收拾，我安排你去美国，从今往后，你不可以出现在国内，在外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是要断了杨三的路将他流放了，杨三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船票，如今战乱，放他在外不管，多说半年，他就会死在外面。

像是戏终于散了场，杨震拾起茶几上的枪，出了东暗房。岂料身后杨三杀心大起，重新拿起自己的枪，对准了杨震的后背。

"杨震！老子今日先要你的命！"

电光火石间，顾魏只来得及推开杨震，与所有手足相残的话本子讲的都不一样，杨三手中的那把枪里是真的有子弹。顾魏只觉得自己手臂是麻的，感觉不到太多的痛，只是有血涌出来，提醒着他手臂上被子弹打中了。

听到一声枪响，原本候在屋外的杨家亲兵全都推门拥进来，杨三久食大烟早就亏了身子，即使身处壮年也难敌众人围劫，三两下便被副官擒在一边，头被按在茶几上，动弹不得，只是口中还是一刻不停的咒骂，讲他杨震只是杨家的一条狗。

杨震充耳不闻，顾魏在他怀里大口的喘着气，他伸手捂住顾魏手臂上的伤口，鲜血自他指缝中涌出。

顾魏是疼得狠了，他皱着眉，心里想的却还是杨震有没有受伤，他手在杨震手臂和后背来回摸了两下检查，被杨震捉回来，一双手握在手心里。

杨震转过头看向东暗房里面，他眼角泛红像是沁了血，对上杨三的眼睛，杨三原本还在嘶吼，眼神对上那一瞬，他出人意料的静了，是看懂了杨震眼中泛起的杀意。

"你要做什么？你要杀我？你一个养子敢杀我？我要见家中长辈！等见了人你就知道你现在就是痴心妄想！我要见家中长辈！"

杨三再次喊出声，杨震将顾魏扶坐上大椅，抬腿往东暗房走去。

杨三见状，喊得更大声，他极力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可他终不是常年操练的军人的对手，副官一个人就将他按在茶几上动弹不得。

杨震走到杨三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此刻杨三眼中再次出现恐慌，这一次，他是真怕了。

杨三口中还重复着要见家中长辈的话，杨震蹲下身，视线与杨三平齐，他从军靴里抽出短刀，不由分说刺进杨三的掌心，一把短刀将杨三的手掌直接钉在了茶几上。

"啊！"

杨三一声惨叫，惊得顾魏倏然转头看向东暗房，他也见到那把刀，直直的插在三少爷的掌心。

豆大的汗珠从杨三的额头滴落，砸在暗红色的茶几上，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料杨震握着刀柄生生将刀又拔了出来。

这下，杨三疼的没了声音，脸上尽是眼泪和鼻涕，手掌上流出的鲜血汇在茶几边缘，滴进深色的地毯。

杨震低下头，声音似是从牙关里挤出来，"当初利顺德饭店刺杀伍老爷子的人也是你派去的吧。你要对付我，我就在这等你，你怎样我都接受，但是你打了伍家人的主意，你怎么敢打伍家人的主意！"

说完又是一刀，这一刀，直接钉进了杨三的手腕。

他已喊不出疼，空出的一只手胡乱抓着，抓到杨震胸前的缨穗，握在手中，他一遍一遍喊着二哥，说他不敢了。

杨震摇头，将他抓着缨穗的那只手抓下来，放在茶几上，短刀抽出，复又刺进这只手的手腕。

"二哥——！"

"你不会不敢，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会祸害人的，我当年在杨家吃了你多少苦，你不记得但我这辈子也不会忘，你不配为阳间人，即便是做阴间鬼也同样遭人唾弃！"

杨震发了狠，用力扭转刀尖，生生将杨三的手腕钻出了一个血洞。

到此，杨家三少爷一双手算是废了，杨震拔出短刀扔在地上，他转身背对着趴在地上的杨三，闭着眼睛吩咐副官。

"我曾经答应父帅留他一条命，今日我把他交给你，今日过后，让他再也出不了杨家的门，他既是杨家三少爷，就让他做一辈子的杨家三少爷。"

"是。"

身后副官答到。

杨震不欲在这个房间停留太久，他走到前厅，轻轻避开顾魏手臂上的伤将顾魏抱起，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这，杨震搭台唱的这出戏，才算正式落幕了。

顾魏被杨震抱着，穿梭在杨家老宅破败的走廊里，顾魏看着眼前不断向后的亭廊矮柱，甚至有一刻的错乱，当年在杨家，他们两个从未在人前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即便是拥抱，也只是在昏暗的小房间，可只要有一声动静，都会惊了这两位苦命的人。

回到杨家这几日，顾魏都是睡在当初杨震的房间，杨震抱他回房，此刻杨震双手都被占着，推门时竟是用脚踹的。

年久失修的木门经他这么一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表示抗议。

"二哥不要急，我清楚我手臂上的伤，只是被子弹擦过，不打紧的。"

顾魏是怕杨震担心，他这一脚，险些将那木门踹下来。

直到将顾魏放在床上，杨震才开口说话，"我是想你干脆一点伤都没有，好好的跟我回来，现在却伤了手，你怎么这么大胆子。"

语气是责备，但眼里的心疼却藏不住，杨震帮顾魏脱下西装，里面白色的衬衫已经被血染透了，担心顾魏再疼，杨震没有帮他脱下衬衫，而是拿了一把剪刀将顾魏的袖子剪开了。

杨震身上同样有血，他伸手想要触碰顾魏手臂上的伤，又觉不妥，踌躇间，顾魏抓住了杨震的手，像往日杨震那样，将指尖凑到自己唇边，轻吻他的手指。

"二哥，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血流的多看着吓人，我是医生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是清楚的。"

顾魏在安抚杨震，他想过今日杨震会杀掉这位作恶多端的三少爷，却唯独没有想到杨震最终会留他一条命，不过杨三如今的结局更是诛心。

杨震和杨三都是手上人命无数，可杨震与他唯一的区别，就是杨震还有人性。或者是自己在杨家多年的经历，杨震再也不愿看百姓受人欺辱，那从最开始，杨三的结局就已经是定好了的。

杨震将顾魏圈在怀里，轻吻顾魏的眼角，"二哥今天是发了疯了。"

两人周身都是脏的，被血染透的衬衫，和迸溅上杨三血迹的军装，在昏暗的房间里紧紧的抱着，屋外的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

此刻顾魏心中有太多的情绪，曾经在这栋宅子，因为这位三少爷，他几次差点活不成，就是最后被南方人看上要送去安徽，也是三少爷推波助澜，说他不怨恨这话是假的，可如今见到杨三如此下场，也只剩唏嘘。

左右不过一句因果报应。

晚些时候，副官找来了郎中，郎中给顾魏包扎伤口时，听到了副官对杨震的回话。

"三少爷手筋脚筋皆断，下官派了二十位亲兵将他拖回自己的院子，以后也都有人看守，少帅放心。"

杨震心不在焉听着，眼睛始终看着郎中给顾魏的伤抹药，见顾魏皱眉，还张口要那老郎中动手轻一点，惊得郎中一头的汗。

杨三的事情解决，杨震才终于在这半月睡了第一个安稳觉，不过他还是睡不长，半夜时醒来下床找水喝。

身上的动作吵醒了睡在一旁的顾魏，他拖着手臂坐起身来，寻着烛光看到杨震坐在窗下看天上的月亮。

雨不知何时停了，积压了几日的乌云也终于散去，此刻的天是澄明的，清晰可见天上的星月。

顾魏走过去坐在杨震身边。

"当年我在大少爷房中，也常坐在床边看月亮，古人诚不我欺，我那时看着北京的月亮想的却是老家的月亮，月是故乡明。"

杨震避开顾魏伤着的手，将他抱在怀里。

"还从未听你讲过你老家。"

顾魏低声笑说，"我老家在南边，天气潮得很，没有北京和津城这样干爽，我十多年不曾回到老家，如今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了。"

"等我们回津城把妹妹接回来，可以带你回老家看看。"

顾魏点头，他是在点头杨震说的，回到津城把妹妹接回来。

杨震伸手去握茶壶，给顾魏倒了一杯茶。

"真想睡醒一觉，就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你那日许诺我的，下辈子还来找我，这句还作数吗？"

顾魏笑着点头，"当然算数，你要不嫌我烦，我生生世世找你。"

杨震端起茶杯，将里面放凉的茶水饮尽，他逆着冷凛的月光看着顾魏的脸，对他说。

"愿，年年岁岁如今日，你我共赴白首时。"

月光下，是顾魏在笑，他点头应着，回了杨震一句。

"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顾魏声音越发低了，最后一句竟是头沉在杨震肩上说的，"年年今夜，缱绻……永携。"

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