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雨

微露的晨光刺得人眼睛有些生疼，就像此时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的肖瓒，心被揪得一阵阵地疼。

一具完全裸露伏在他身体上紧拥着他的青春胴体，从他光洁的皮肤上滋生出强烈的羞耻感，形成一个一个芝麻般大小的小突起。

好听的轻鼾鼻音就在他的耳边，发尾中矛盾地包含着硬朗的机油味和香甜的蜜桃味，令他再次想起昨晚两人激荡的场景。他轻轻解开环在颈上的双手，平移着身体离开了小床。

肖瓒为王一波掖好四周被角，穿上整齐的衣物，清理完地上用过的纸团，在钱夹中摸出了五张百元钞票。

红彤彤的钞票显得有些刺眼，若留下这钱，王一波肯定会觉得是一种侮辱；但是若王一波没有任何收获，回家后井叔一定会斥责甚至打骂他。肖瓒不知如何决定，犹豫不决地想了很久。

原本两人就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昨晚的交媾应该是少年的一时兴起和抑制不住的身体需要，也是自己的一次迷失。世俗的偏见、年龄、性别、阅历等等，全都如一座座高山盘桓在两人面前，以后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的理由而存在某种交集。

既如此，被他误会也无所谓。

肖瓒放下五张百元钞票，戴上黑框眼镜，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酣的少年，长而密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形成的弧形，像空中清冷的上弦月，圣洁而优美。粉嫩的果冻唇诱惑着肖瓒想要亲吻一番，他恋恋不舍地跪在床边，微颤着近乎虔诚地亲吻着少年。

肖瓒眸中泛起的泪珠叭嗒嘀在少年的脸颊上。

王一波诧异地睁开双眼，不解地问道：“叔这是怎么了？”

听见少年自然而然地叫着为自己定义的称呼，肖瓒眉梢陡然一蹙，不悦地闷声说道：“我上班了，不见！”

“哦，好，回见！”王一波嘟哝一声，拥着被侧过身继续睡着觉。

这次饶是心中再有不舍，也不得不离开了，肖瓒扶着门框，嗫嚅着叹息一声：“后会无期！”

“你的眼睛，像星星，亮晶晶，一眼就坠入陷阱。别担心，好幸运，也许是命中注定。。。。。。”王一波被手机铃声吵醒，伸手在床头摸到手机，刚一接通便是井叔的大嗓门：“波仔，你野那里去了？还不回来守铺子，你妈带着家里所有的积蓄跟个小白脸跑了，不要咱父子俩了，以后可怎么活呀。”

“跑了就跑了吧，又不是第一个，明天你再给我找一个妈不就行了吗？怎么突然深情起来了。”王一波听到井叔声音里带着哽咽。

“你懂什么，现在年龄大了，不中用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不得跟人跑呀。所以，昨晚的羊挺肥吧，还不赶紧把弄到的东西交回来。”井叔骂骂咧咧地说个没完。

“昨晚，昨晚出了些状况，没。。。没有。。。”王一波结巴着不知如何回答，眼睛却看到了肖瓒留下的五百元钱，立即横眉瞪目，气恼地说道：“有人当善人，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挂断电话，愤然将五张百无钞票狠狠地攥在掌中揉成一团，重重地扔在地上。没想到，肖瓒会将昨晚的事归结为一场交易，这是王一波始料未及的。

虽然他不懂什么是爱，但两人的默契与投缘难道就仅仅是几张可以量化的纸币能计算清楚的吗？他不相信肖瓒的真实想法是如此的不堪，这份自信来自于肖瓒离开前留在他脸颊上的泪和那个颤抖的吻，他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也相信这个答案会是自己心里想要的那个答案。

于是，他重新捡拾起五张百元钞票，将每一张仔仔细细地捋平整后，用心地记下了每一张纸币编号的最后四位数字，叠整齐后放入了最贴身的内衣衣兜里。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肖瓒手机无法接通，王一波失望地再看了一眼屋里的一切，关上门，骑着阿财的摩托车回到了波波汽水铺。

今日的太阳仿佛在和云朵捉迷藏，早晨还普照大地，中午就躲进云层里，阴郁暗沉下来。

“你总算回来了，东西呢？”井叔伸出胖手，横在路中间，一副留下买路钱的匪气模样。

“没了，不小心弄丢了。”王一波停靠好摩托车，淡淡地回答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利落熟练地落在王一波嫩白的脸颊上。井叔手重，打得他顿觉眼前一黑，脚下不稳，后退几步便跌坐在地上。

还未待王一波喊疼，肚子上嘭地一声闷响，痛感迅速地自前胸向后背传递。他下意识地屈膝抱着双腿，护着自己腹部。

“妈的，你出息个啥？敢弄丢了，不怕老子将你打残吗？”井叔恶狠狠地将情人被叛的怒气渲泄在王一波身上。

“是啊，打残了就可以像丢掉妹妹一样将我扔掉，那你就孤独终老去吧。”王一波口中咸味上冲，他横眉冷眼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擦去嘴角渗出的殷红的血丝。

井叔勃然大怒，手指着王一波，咆哮道：“你今天是仗了谁的胆，敢回嘴了。当年要不是我心好，收养你们两兄妹，你妹妹早就见阎罗王去了，怎么就把你养成一只白眼狼了。”说完，心虚地在王一波脊背上又踹上一脚，这才悻悻地走出了门。

瑟瑟蜷缩成一小团的王一波痛苦地抽咽着，不是身体的痛感让他抽咽，而是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冷凛春天让他抽咽。

十年前那个料峭春寒的二月，十二岁的王一波背着七岁的妹妹小雨逃出了现在的家。

当时的小雨摔断了脚，发着高烧，为了不被井叔找到，王一波选择暂时藏在河边。

两个小小的身影伏在一丛芦苇丛中，枯黄色的芦苇叶被河风吹得簌簌作响，胡乱地拂在他们的脸上，叶缘边的小刺划拉着脸上的皮肤生生的疼。

“哥哥，疼吗？咳咳咳。”王一波记得小雨的手背有些黑，手掌却是粉红粉红的，小脸因剧烈咳嗽和高烧胀得通红。

王一波摇摇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咳，哥，我想坐旋转木马。”

“好，先睡会儿。”王一波掸去小雨头上的草屑，为她盖上了一件从家里拿出来的薄毯，搂在自己怀中。

在寂静清冷的河边，潺潺的流水声和着虫鸣与风声，清扰着两个在逃小孩的美梦。

两人醒来时，暮色已浓。

“咳咳，哥哥，我饿了。”小雨仰着脏脏的小黑脸，小声地说道。

王一波抚着小雨后背，为她顺着气，伸出食指贴在嘴唇上，以示禁声。

“我出去弄点吃的东西和退烧药，你再眯会儿，等我回来。”

小雨乖巧地用小手捂着嘴点点头。

王一波与小雨都不是井叔的孩子，小雨是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被井叔带回来的。

从王一波记事开始，爆燥的井叔就会强迫他俩学习偷窃的技巧，两兄妹不愿学就会被狠狠地揍一顿，因不堪毒打，这次才看准时机，逃了出来。

来到繁华热闹的街市，看着蒸屉里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和包子，王一波咽了好几次口水，定了好几次神才控制住想要伸手去拿的举动。兜里没钱，得想办法弄点钱才好买吃的。

王一波双手插着衣兜，在街角的前后两个方向张望后略微低着头，沿着屋檐，佝着身子，便径直来到了充满烟火市井气的商业步行街。

他看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光头男人，腰间皮带上金色的V形品牌标识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屁股口袋里也不知是有意还有无意，露出了一小截长方形钱夹。他右手亲密地揽着一位身材高挑，化着精致淡妆的女孩。趁着两人正在商量是否购买商品时，王一波悄无声息地伸手便顺走了光头男人屁股口袋里的钱夹。

“抓住那个小偷！”王一波知道不妙，定是被人发现了，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一个肥胖却跑得极快的黑影尾随而至，他借着暗下的暮色，故意远远地掉在王一波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城北河边。

天穹黝黑没有明月，稀稀疏疏的一两颗小星星闪烁着快要湮灭的幽光。

“总算给老子找到了，你小子可真会躲啊，回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井叔一手拧着王一波后背衣领，一手提着小雨前襟，眦着黄牙怒呵道。

小雨剧烈咳嗽起来，井叔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才发现这温度得40度以上。

井叔见状立即换了副嘴脸，半眯着眼哄道：“小雨乖啊，我先送哥哥回家，回头再来接你啊。”井叔说完，将王一波挟在腋下，且捂着他的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要妹妹！她生病了，你不能不管她，不要她，求求你了！我答应你，我们再也不跑了，都听你的，求求你啊！”王一波紧紧拽着井叔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哀求着，一遍又一遍，回到波波汽水铺时，王一波已经背过气昏死过去了。

至此以后，王一波再也没见过妹妹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