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谈话，几个爷们儿事后都没再讨论，顾魏第二天就销假回医院上班，言谈自若，忙碌依旧。没多久，医院里就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开来，都说顾魏冷情，丈夫从抢救到下葬一滴眼泪都没掉，原先的恩爱怕都是装的，其实就是看中陈家家世，如今副主任医师职位到手，再也不用装了。

护士长苏卿和顾魏从手术室回病房，在电梯前一边说话一边等，等了半天电梯卡在五楼没动静，一问五楼有个病患要转院，非常麻烦，估计还得好一会儿。两人干脆从员工通道的楼梯步行上去。

爬到7楼半，听到两个实习医生在那里瞎聊天。

“你确定你能留下了吗？”女实习医生问。

“不确定啊！孟医生脾气不太好，上次我私下想那啥，人扭头就走了。吓得我再也没敢！”男实习医生说。

“这里的医生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孟医生就是人看着凶一点，总比顾主任好吧！人老公死了都没耽误上班做手术，可见原来陈警官在时那些柔情蜜意全是假的，演给人看的。”女医生挖苦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能铁石心肠到这个地步！”

“就是，我看他还笑，我都看着怪渗人的！老公刚死，还能笑得出来！哪怕演悲痛演两天呢！”男实习医生说。

顾魏和苏卿停下脚步，顾魏拦住苏卿想开口骂人的举动，淡定地听了一会儿，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苏卿抬头看他，别人不清楚，她最清楚了，因为这是她暗恋了3年的人，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个眼神，她都知道能揣摩出深层的情绪。这人明明内心伤痛无处宣泄，那些人居然这么编排他！她又急又气，眼眶发红。

“也不想想，没有陈家的关系，他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评上副主任医师！”女实习医生阴阳怪气，“真是命好！长那么一张勾魂脸，真是比什么都管用！”

“我听说他是博士毕业，医院特聘的吧！张院把他推荐进来的！”男实习医生说。

“谁知道里面有点什么猫腻没有？张院每年带博士生，也没见他推荐过别人！”恶意揣测的话还在继续，“看着自己老公鲜血淋漓地抢救，他居然心理素质好到一点儿不影响握手术刀！电视剧里不是都放，受了刺激后ptsd手抖握不住刀，没法动手术的吗？”

“然后再来一个傻白甜女护士安慰鼓励他，从此焕发第二春，快快乐乐再结婚？”男实习医生调笑道。

“哈哈哈哈哈，电视剧都这么演！”女实习医生笑得肆无忌惮。

楼下的顾魏听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干脆和苏卿继续上楼，面无表情从两位实习医生面前经过。

两个碎嘴子吓得汗毛都竖起来，大气不敢喘，贴着墙根站着，像被捏住了嗓子的大黄鸭似的，哆哆嗦嗦面色惨白，目送大佬从他们面前经过。

苏卿跟在顾魏身后，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种垃圾，人品人品不行，医术医术稀松，还想留在他们院！做梦吧！

顾魏走远后，女实习医生带着哭腔说：“完了，他不会报复我吧！”

对面那男实习医生也慌得不行：“虽然我在孟医生手下，但是留院名额是他们共同商定的，完了完了！”

回到办公室，苏卿欲言又止，顾魏抬眼：“怎么的？我是三岁吗，还要你安慰？没事，忙去吧！”

苏卿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离开。什么是暗恋，你知道没可能，但又放不下，所以只能偷偷藏在心里。苏卿比顾魏还大两岁，一开始只是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新来的顾医生长得很帅，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对方吸引。那时候她焦头烂额，正在闹离婚。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她前夫家暴。人们总说，家暴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确实如此。她第一次被打时，肚子里怀着孩子，都快生了，那个畜生喝了点酒，把生活的不如意尽数发挥在自己即将临盆的老婆身上。她为了孩子忍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三年，等前夫对年幼的女儿下手，将孩子打的肋骨骨折时，她才真正站起来反抗！

那晚她值夜班，丈夫又跑到医院来纠缠，当时她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条腿失去了知觉。是半夜手术结束回家的顾魏救了她。她从不知道，看着瘦弱的顾医生打架这么厉害！

很俗套的英雄救美，但确实给了黑暗中的苏卿一束光。她没有肖想要跟顾医生如何，他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后来，陈寰警官来医院给她撑腰，她才知道，对方已经有了爱人，而他们是那么般配！站在一起，一双璧人熠熠生辉，谁也不夺谁的光彩，反而互为衬托，一动一静，文武双全！这样的婚姻，哪怕是两个男孩，却让很多人都暗暗妒忌羡慕。

一念善，一念恶。世事无常又有常。

大儿子突然去世，陈母大病一场，这天，可乐哭着要爸爸和爸比，闹得她头痛无比，忍不住的眼泪又滚滚而落。

“可乐，乖宝！爸爸不在了，没有爸爸了！但是你有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乖，别闹，奶奶也想爸爸，但是爸爸……”陈母泣不成声。

“我要爸爸！我要爸比！我要回家！”可乐哭得声嘶力竭！以前他在爷爷奶奶家住，周六日爸爸就会来接他，然后跟爸比一起陪他出去玩，爬山，打球，游泳！可是他很久很久没看见爸爸了！只有上次看见一张照片，也没看到爸爸人影！爸比也没来接他！

保姆看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怕孩子哭伤身体，提议：“要不让顾魏这周接他回去？”

“不行！他又不是可乐的亲生……”到底顾忌着孩子，话没说完。

门口指纹锁滴滴作响，陈宇回来了：“怎么了，这是？”

第五章，小刹那

“呀，可乐，怎么了？来，叔叔抱！”陈宇对可乐张开双臂。

陈宇和陈寰长得有点像，可乐看了一会儿，抽抽搭搭朝他张开手，要抱抱。他软糯的嗓子还在抽噎：“叔叔，我，我想爸爸，想爸比！我想回家！”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陈宇对他妈说：“老不让顾魏哥来接孩子也不是个事儿，我给他送过去吧！”上周他加班，回来听保姆说，顾魏哥来接孩子，他妈门都不让对方进，死活不肯把可乐给对方。陈宇听了简直哭笑不得，顾魏就算不是可乐的亲生父亲，可是他们这么多年父子感情，难道还能害了孩子不成！他妈这是受了刺激，脑子越发钻牛角尖。

陈母本能拒绝：“不行！他……”话没说完，可乐又开始哭！越哭越凶，小脸憋得通红，眼看一口气喘不上来……

大人们手忙脚乱，给顺背的顺背，给倒水的倒水！好不容易孩子缓过来，陈宇斩钉截铁：“今天周五，我现在就给送过去！不能由着你胡来！回头给孩子哭出问题来！”

陈母咬着牙，半晌后，说道：“你在那里陪着，出了差错找你是问！”

“行，太后！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别太累了！”陈宇让保姆去收拾可乐的东西，不忘嘱咐陈母，然后又说，“妈，你怎么对顾魏哥这么大意见，以前你明明最喜欢他！”

陈母本来已经歪回沙发上，闻言跳起来：“少跟我提他！要不是他，我儿子能说没就没吗？一把年纪了，还嘴馋，好端端地吃什么桂花栗子！白白葬送我儿子一条性命！”

“妈，大哥是意外，是姓栾的醉酒驾驶，你别胡乱给顾魏哥按罪名！”陈宇皱了皱眉，逗怀里的可乐，“可乐，叔叔带你去找爸比，好不好？”

“好！”小豆芽脆生生应道。

“带你回家，好不好？”

“好！”

“明天和爸比一起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

陈母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你还帮他说话！陈寰是不是你大哥！你大哥都被他害死了，你还帮他说话！”

鸡同鸭讲，讲不明白了。

陈宇不希望他妈和顾魏闹得太僵，把顾魏推得更远，那他大哥不是更没人惦记了？他让可乐下地，自己去玩，坐在沙发边试图跟他妈讲道理：“妈，冤有头债有主，你好端端地怪顾魏哥干嘛？要你这么说，哥走那天，我还拦住他，跟他说了几句话，如果我不拦住他，说不定他压根儿不会碰到姓栾的，压根儿也不会被撞！那我也有罪！你让我爸把我抓起来！”

“放屁，那能一样吗？”陈母难得爆粗。

“有什么不一样？你别针对顾魏哥，他跟我哥婚姻生活怎么样，我们一清二楚，他不会比你好过，你何苦为难他！如今他守着空荡荡的房子，你连孩子都不给他探望，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陈宇好声好气地劝。

结果劝说起了反作用，他妈“腾”地站起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不帮着自己家人，反而帮个外人说话！你不提我还忘了，他现在住的房子，还是我们买给你大哥的婚房，让他搬走！赶紧搬！”

“妈！”陈宇头都大了，“顾魏哥怎么是外人，他是我哥明媒正娶的丈夫，你突然让他搬家，他无亲无故，能去哪里？你别闹了，好不好？你让他搬走，可乐怎么办？以后可乐要回家让他回哪里？！”

陈母振振有词：“可乐的家就在这里！那房子我要卖了！你去跟他说，让他搬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再也不想让他跟我们家有半点牵扯！我真是悔啊！当初资助他念书，资助了一头白眼狼！害死了我儿子！”

佛说，一念是九十个刹那。

陈宇不知道他妈的一念之间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闹着要卖房越劝越来劲，歇斯底里哭闹不休，他突然担心那个不哭不闹不说话的人，对方深爱大哥，这几天没见，不知道怎么样了。

其实年轻时的陈母不是这样的，她温柔漂亮，知书达理，自己家料理得井井有条，两个孩子也体体面面，邻里看见，都要夸一句陈警官(陈父）有福气。

顾魏是怎么到他家的呢？陈宇皱眉思索良久，那时候他年纪小，只记得那年他妈妈服从单位安排，去重庆山区支教，回来说遇到一个很可怜的小哥哥，叫顾魏，父亲去世，母亲重病，但他年纪小却意志坚定，每天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去上学，成绩特别优异。让他以后要多努力，像这位小哥哥学习。

陈宇心里的哥哥都是陈寰这样的，阳光帅气，豪爽爷们儿，当下自己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跟妈妈乖乖点了点头，然后提要求：“妈妈，我想去学街舞！”

陈母戳他额头：“就知道你没这么听话，感情听我说两句还有交换条件！”

“妈，我想学街舞，就想学街舞！”陈宇缠着他。

陈山城(陈父)从房间走出来，一把拎起小儿子后脖颈：“走，爸爸陪你去打枪！”

陈母埋怨地白了他一眼，上前帮她拉了拉衬衫领子，叮嘱：“别太过，别受伤！”

陈宇被转移了注意力，立马缠着他爸爸要去打枪！枪诶！他爸可是难得陪他打枪！哪怕是橡胶子弹，也很牛好不好？不对外开放的！陈宇立马乖巧握住爸爸的手：“爸爸，我们走吧！”

外面几个大哥哥呼朋引伴在门外喊陈寰，他大哥风一样从二楼三两步窜下来，留下一句：“妈，我打球去了！不回来吃！”

陈母追出去：“陈寰，陈寰！”人早就没了影。陈母叹口气，“就这孙猴子样，就应该让他考警校，让部队管着他！”

陈山城拉着小儿子出门：“我陈山城的儿子，肯定要考警校！这叫传承！”

“赶紧走吧，看你们爷仨就来气！”陈母轰人。

第二年，陈母再次下乡支教，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小哥哥，就是顾魏。那时候大哥陈寰刚去警校报道，前两天刚走，两人没打上照面。

陈母小心翼翼拉着怯生生的顾魏，介绍道：“小魏，这是你陈叔叔，这是小宇。小宇，这是妈妈之前跟你提过的顾魏哥哥。”

陈宇看着拘谨瘦削的顾魏，第一次知道，原来哥哥不都是像陈寰那样健壮挺拔生长在阳光雨露下明媚得如同白杨树那般的，还有像顾魏这样漂亮柔弱得仿佛一只小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怯生生后退的。他扬起笑脸，甜甜叫一声：“顾魏哥！”

从此，这个叫顾魏的小哥哥住进了陈家，他勤快努力，每天抢着做家务做饭，陈母怎么劝他都不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英语背化学元素表，风雨不辍，每天帮陈宇辅导功课陪他玩耍，有求必应。

陈宇心想：“顾魏哥真的好好啊！天下第一好！”有时候他甚至庆幸，幸亏顾魏哥父母双亡，不然这么好的哥哥怎么会来他们家！

然而，如今的陈宇却想不明白，当初那么喜欢那么自豪逢人都要夸两句顾魏的妈妈，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他好像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好像突然地，他妈妈就不喜欢顾魏哥了。

念头千回百转，陈宇有些想他哥，也想顾魏，他掏出手机发消息：“顾魏哥，晚上我送可乐回来，你加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