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嘴上说得好听，“我是警察，我不害怕。”其实骨子里依然是怕黑怕鬼的小朋友，在顾魏身边的时候尤甚。

他右胳膊右腿受伤，所以顾魏让他睡里床，胳膊腿正好靠墙放。

顾魏洗完澡以后就掀开被窝睡觉，后脑勺对着陈宇：“我关灯了？”

陈宇“哦”了一声，然后大手悄悄从自己被窝里“出走”，一路跋山涉水，摸进了顾魏被窝。

顾魏一动不动，假装已经睡着，心里忍不住低笑，看这小崽子想干嘛。十有八九是胆小鬼属性发作，非要摸着人才能睡。

果然，陈宇的大手摸到顾魏的肩膀，然后一路顺着胳膊往下摸，摸到顾魏的手，轻轻握住，随后自己的身体也往这边靠拢，热热的故意喷吐在顾魏后脖颈。

顾魏忍无可忍，翻身骂道：“你不是警察吗？你不是不害怕吗？”

黑夜里陈宇的眼睛亮得像缀着两颗星，他小脸埋在被窝，只露出一点点雪白柔腻的脸蛋，他嘟着嘴：“开着灯我不怕啊，关了灯就就就……”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一根一根捏顾魏的手指。

顾魏翻了个白眼，往他那边挪了挪，任由他牵着手，就像小时候陪他睡觉时一样。那时候陈父陈母特别忙，陈父被调到省里工作，陈母年年带高三毕业班，起得比鸡早，回得比狗晚，陈寰进了警校因为太优异被抓去特种部队集训，后来又去执行特殊任务，整整7年没回家。于是，家里就剩他俩，两个半大小子互相作伴。

陈宇大约成长过程中，父母太忙碌，有一点情感缺失，所以特别依赖顾魏。怕黑怕鬼怕虫子的小朋友，白天一受刺激，晚上睡觉就要摸着人。小时候喜欢摸顾魏的耳朵，大一点顾魏不让他摸耳朵，他就摸顾魏的手，再后来，顾魏不许他拉手，娘们唧唧的，他就一条腿非得搁在顾魏身上。顾魏和陈寰结婚后，他无所适从了好一阵，陈母骂他：“你是丢了魂吗？”

顾魏嫌弃：“你都多大了，还摸手？！”

陈宇委屈：“可我腿动不了啊！”小时候他一侧身，半边身体压住顾魏，右腿架在他身上，就能睡得很香。可现在他右腿打着石膏，右手也不方便，不是没办法吗？他抱怨了一句，“坏哥哥！”

黑暗里顾魏心底有根弦悄悄动了动。

陈宇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不论平常怎么调皮捣蛋，最受宠是肯定的。所以他打小就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优势，每每陈宇想要什么，但凡顾魏拒绝，只要他皱巴着小眉头说一句：“坏哥哥！”顾魏就举双手投降。

顾魏扭脸看他，两个人脸对脸对视了半天，距离很近，呼吸交缠，都没说话。

陈宇眼睛视力非常好，在局里号称“鹰眼”。他打量着顾魏，只见对方长长的睫毛，像鸦羽般轻颤，高挺的鼻梁，形状漂亮的唇瓣，鬼使神差地，他凑过去亲了一口。

顾魏像是傻掉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宇本能地靠近，又亲了一口。这次不像上一次那样浅尝辄止，而是探出了舌尖，重重吻了进去。顾魏像刚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陈宇被他大力推拒，受伤的胳膊砸到了墙，痛得“啊”了一声，蜷缩起身体说不出话。

顾魏吓一跳：“你没事吧！”他焦急地抱住陈宇，在他耳边问道，“小宇小宇，你没事吧？对不起，还疼吗？”一边说一边摸陈宇的脑袋。

陈宇额头疼出一层汗，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没事。”

顾魏开灯：“要不去医院拍个片？”说着就要穿衣服起身。

“不用。”陈宇背对着他，面壁思过。又懊恼又害怕，完了完了，他怎么丧心病狂对顾魏哥下手呢？！会不会被赶出去？！

顾魏看他不想麻烦的样子，伸手将他那个胳膊从肩膀往下摸了又摸，叮嘱：“痛得厉害要跟我说，别怕麻烦，该去医院要去医院，知道吗？”

陈宇“唔”了一声，一手捂住眼睛，挡住刺眼的灯光，催促：“关灯吧，哥，睡觉。”

两人重新躺下，这次陈宇没再敢握顾魏的手。顾魏脑子里有点乱，睁着眼睛很久很久都没睡着。听到旁边那个人，三秒不到，呼吸就平稳下来，忍不住好笑。小宇警官，哪怕当了警察，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会秒睡的小朋友。不像他，人生已过尽千帆，小老头一个了！不知道几点，顾魏才慢慢睡过去。梦里纷繁嘈杂，一会儿拼命奔逃却失足坠崖，一会儿又被下病危通知让给母亲准备后事，所有梦境都是沉沉郁郁的黑色，他差点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哥，你好厉害啊！你是这次年级第一啊！”

“哥，我想要那个小汽车，妈不给我买！”

“哥，顾魏哥，他们欺负我！抢我的书包！”

“哥，顾魏哥，你真好！”

“哥，看，这是姥姥给的，我吃一个饺子有5毛钱，都给你！以后我赚的钱都给你花！”

“哥，我害怕，你陪我睡！”

“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

那张明媚的笑脸从小时候的幼稚天真慢慢长成了青年人清俊温暖的模样，驱散了黑暗，涤荡了冰冷，顾魏梦里渐渐带了暖暖笑意，然而，梦境很快又变化……

“顾医生，顾医生，小陈警官不行了！”

“小魏，小宇从山上摔下来了！”

“陈宇家属吗？来签字，这是病危通知书，陈宇不行了，治不好了，送回家准备后事吧！”

“顾魏，顾魏，陈宇，陈宇……”

梦境破碎且混乱，大风发狂般摇着他家房前屋后的那片竹林，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哀怨地哭，一刻不停歇。顾魏一会儿在老家的大山里一会儿在老家县医院里，一会儿在自己工作的手术室里，他头痛欲裂，又着急又害怕，“不要！”大吼一声，彻底惊醒。

陈宇被他吓一跳，脸枕在顾魏肩膀，迷迷糊糊用脸蛋蹭蹭顾魏的脖颈：“别怕别怕，哥，我在呢！”

顾魏这才知道自己做了噩梦，他后背汗湿，摸了摸身旁陈宇的脸蛋，温热的，活的，幸好，幸好！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抓过手机一看，凌晨3点18分。

他平复了一会儿心跳，小声叫：“小宇。”对方没声音。年轻真好，这么快又睡着了。他轻轻挣开小朋友，悄悄批了衣服，去书柜顶上摸了东西出了门。

他刚走出去，陈宇闭着的眼睛就睁了开来，眼里几度挣扎。所以顾魏哥为什么做噩梦，是因为他睡前亲了他吗？

一念烦恼重重，一念烦恼无踪。 一念法音不绝，一念一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