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被拖下去行刑，一声声惨叫响彻栖梧宫。

徐玠放在身侧的双拳紧握，连城冰凉的指尖抚摸到他腕骨，顺着他的筋脉摸到紧攥的拳头。

“凤君，手握这么紧做什么？”

徐玠松手，闭眼神情冷淡，“血腥重，孩子受不住。”

连城扬手，“停，今日寡人大喜，饶他一命。”

她目光在殿中转了一圈，“栖梧宫宫人统统有赏！”

连城将他放到榻上，弯腰把脸贴到他小腹上，双手握住他的双手，“小玠，我会好好护着我俩的孩子，你也是，对吧？”

他竟然从疯子口中听出了一丝请求。

徐玠稍愣。

也是从这一天起，除非连城准许，否则徐玠无法踏出栖梧宫半步。

名为养胎，实则软禁。

但除了不能出栖梧宫外，连城对他几乎是纵容的地步。

两人用膳，徐玠故意吐了她一身，她竟也没生气，反而亲力亲为，先给他擦身换衣，把他圈在怀里轻声安慰，完全不像在金銮殿杀伐果断的嗜血暴君。

等到腊月中旬，天寒地冻徐玠忽然想看桃花，连城骑了八百里路移来一株春城桃树栽种到栖梧宫的院子里，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霜雪披挂，这棵桃树也开得繁艳朵朵。

而随着一日日过去，徐玠明显感觉到胸前胀痛，他本来就是阴晴不定的性子，怀孕后就愈发本性暴露，变着方折磨连城。连城非但不恼，反而耐心抚摸他的有些形状的肚子。

“很不舒服吧？宝宝总是闹爹爹，等她出来，我定好好收拾她！”

徐玠瞬间呆滞。

他怀疑她去给他弄桃树的时候被人掉包了。

怎么会这样温柔、这样体贴呢？

她好得让他想继续发作都不行，便如鲠在喉地说不出一句回应的话。

每次早朝后连城都会来栖梧宫，或是捞一本育儿经在徐玠身旁轻声读，或是守在午睡的徐玠床边，打磨一把小玉弓。

徐玠每次醒来都冷嘲热讽：“是个男孩，用不上弓箭。”

连城瞥他一眼，“定是个女孩儿。”

徐玠就想杠她，“怎么，陛下看不上男孩？那我还生什么，直接落了！”

前半夜下了场冬雨，徐玠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有些睡不着，把枕边的连城也折腾起来。

外人都觉得无法无天孤傲蔑世的女帝就盘坐在他身边，乌发披散，几缕发丝曲曲折折在锁骨窝里，似一只精巧黑蝉，她也没披件外衣，就裹着件金边朱红小衣，细腰长腿，骨肉匀停。

不像帝王，倒像寻常人家的妻主夜里起身，安慰被孕身折腾得睡不着的夫郎。

徐玠微微失神。

连城拿起小玉弓，圆润弓头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解释中午的话，“第一胎还是女孩好，不然我怎么立皇太女呢？”

她母皇就是没立储，以至于两姐妹长大了求权若渴，相互争斗，恨不得对方死掉才好。

徐玠沉默半晌，“皇太女？”

他微垂长睫，哂笑，“不敢，那是给兄长留的。”

连城微怔，旋即大笑出声。

“你这是在吃你哥哥的醋么？小玠原来是个小醋坛子啊！”

徐玠凤眸一瞪，恼羞成怒翻身。

他清瘦背脊贴上一片柔软，连城在他耳后轻笑，“小玠，等孩儿出世，咱们就是一家三口了。我教她骑马射箭，你教她诗书礼仪，好不好？”

末了她又改口，“哦，我想起小玠不读男戒，只舞得一手好剑，那咱俩的女儿不仅会骑马射箭，还能习得她阿父青剑动九州的真传绝学。”

“小玠，你一定要生她出世，她值得最好的。”

连城圈着他的腰，憧憬说着以后。

徐玠闭上双眸，内心一片寒冰。

不可能。

男子分娩绝对不可能，何况他怀的还是敌国女帝的血脉，这对他既是生死一遭，更是莫大耻辱，他又不是景朝那些蠢男人，把自己性命荣辱全都放在一个胚胎上豪赌。

他会找个好时机，让肚子里的孽种死得其所。

最好的时机……便是冬日祭天！

祭祀大典当日，徐玠作为凤君，跟在连城身边，身后百官尾随。

鼓声大作，自远而近犹如雷鸣沉闷，后又逐渐细密，仿佛驱赶着什么，“十二兽”鱼贯跃上祭坛，奋力驱逐“伥子”，口中念叨“驱邪避灾”，最终捧着纸扎大鬼奉到连城面前。

“取血。”连城单手拿着大鬼，沉声。

鼓声未停，整齐有序，听上去威严又莫名空灵，似乎接通天地，将一切邪物嚇住。

解倾城被男巫押上来，脸色青白，目光怨毒。

徐玠下意识捂住肚子，随后一僵，手又生硬垂落在身侧。

男巫脚步突然一斜，冷光猛地刺来。

“刺客！护驾！”

林飞霜骇然大惊。

“刺啦——”

锐器划破衣裳的声音。

鲜血浸透了连城的骊黑帝服，白玉三十六带碎落在地，她伸手揽着徐玠，臂长且有力。

“保护凤君！”

徐玠怔怔地被她带着，眉眼染上湿热的血，人影重重，他看着连城杀出了条血路。

直到把他送到林飞霜手里，连城才体力不支滑落坠地。

“陛下！”

林飞霜焦急大喊，徐玠也下意识就抱住了连城的腰。

“……小玠，孩子，没受惊吧？”

连城嘴角溢出一缕血线。

他愣了下，凤眸情绪莫名。

“……没事。”

“那就好。”连城笑了，目光开始涣散。

解家宗庙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刺杀混战，陛下当场昏迷不醒，林飞霜带帝后杀出重围身受重伤，朝野上下本就漂浮的人心更是阴霾笼罩。

大冢宰监管国事，坐镇皇庭内外，命霓凰军十三营戒守景都，威慑异心之徒。

林飞霜包扎好后第一时间要去琉璃殿觐见连城，被霓凰军拦截在大司败府门口。

“让开，老娘要进宫。”

霓凰军新任首领拱手行礼，却无退意。

“我等奉监国之命，戒守景都，全城搜捕行刺之人，还望林大人自行在府上休养，不要令我等为难。”

林飞霜脸色苍白，目露杀光。

“你怀疑我府上有刺客？可笑！”

“马上让云镜过来，敢给老娘关禁闭……老娘要和她好好谈谈！”

首领无动于衷，“未经宣召，任何人不得见监国大人。”

宣召？

林飞霜意识到权力的更替。

她神色一厉，“云镜疯了？她想做什么！”

“林大人，我等只是听命行事，大人就不要让我等为难了。”

来来回回就这两句话，林飞霜转身回房中。

云镜到底想做什么？

先皇在世时，云镜十二岁科考十四岁及第，以榜上第一名入常事庭为官，此后她一骑绝尘，从主笔到常事庭副主事又到卿大夫最后十八拜封大冢宰，被先皇赐给解倾城，城府谋略心性历练皆是上等，其余世家女望其项背，。

林飞霜自小习武在兵营也没少听说这位的传说故事，云镜执政内廷的时候，同辈姑娘们除了她都在云镜手下任职。

但林飞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常事庭执掌景朝政事，也管负责藩王诸侯各事务，但它也是大冢宰手下机构，当初先皇给边陲下的奏疏，常事庭怎么敢越过云镜私自扣押？

林飞霜越想越不对劲。

她在大司败府休养数日，脾气快按捺不住了，景宫终于传来好消息。

陛下醒了，召开早朝。

金銮殿一片寂静，百官归位，等待君主临朝。

连城是被徐玠扶着出来的。

云镜站在百官之首，气度沉静肃穆。

连城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她。

“大冢宰，此次冬日祭天由你总揽，却出此纰漏，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云镜懒懒掀眸，声音温和，“臣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啪——”

八十一阶玉台上的君主摔了奏疏，金光四溅。

“你罪该万死？何止！”

连城猫瞳凌厉，“呈上云镜罪证，诸位看看，这皇庭到底是姓解还是姓云！”

“诺。”

女官领命。

“四代嘉兴三十年，云镜拜封大冢宰，四代嘉兴三十二年，云镜结党营私，门客上千……四代嘉兴三十七年，云镜借常事庭之手，截留君主诏书。”

“五代嘉和一年，云镜勾结温亲王，于宗庙发动刺杀一事！”

桩桩件件，足以将云镜千刀万剐。

云镜唇角始终勾着，她弯腰捡起奏疏，吹走面上灰尘和碎掉的金粉，袂裾翻飞，“臣的罪状可不止这些。”

她步步踏上玉阶。

无人阻拦。

林飞霜厉声，“护驾！”

剑刃拦在她颈前。

是镇守金銮殿的霓凰军。

“云镜，你到底要干什么！”林飞霜怒骂。

“当然是，改朝换代。”

有道身影步入金銮殿。

解倾城披着灰裘，面色苍白，目光却坚定，“皇姐，臣妹又回来了。”

她直视对面连城，轻蔑一笑，“你真以为光靠情分游说就能让大冢宰到你的阵营？我与她对抗厉秦岚多年，怎么会是一个你就能拆散的？不过是将计就计，迷惑你的耳目，更好掌握权柄罢了。”

“如今守卫景都的霓凰军都在我们手中，你再无翻身可能！”

解倾城笑容骤冷。

“昔日你剜我一百一十三刀，今日我便双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