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谁的生命中都会有这么两个人——明明你该恨他入骨,可回想起来,却似乎不那么在意。
我其实该感谢张强当初做的那些事,因为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知道人心如此险恶,更不会知道原来恶人是天生的,即便再小的孩子也会做尽恶事。
现在想来,那些人不过是垃圾而已,不值得我多看上那么一眼。
我把手里的收尾工作完成,把已经凉掉的泡面吃下肚,晚上五点钟准时从家出发。
结果这一堵车,就是一个小时。
作为一个已经至少五年没到社会上去工作的人,我忘记北京城的晚五点是下班高峰期这种事似乎也情有可原。
总之我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已经比跟小于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我把车停好,在酒吧门口给小于打了个电话:“喂,不好意思啊,我这边有点堵车,你们在哪个包厢?我现在就去。”
小于那边顿了顿,似乎早就忘记了还请了我这个人,在电话那边“啊啊”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我们把整个儿负一都包下来了,你直接下来就行。”
我没太在意,撂下电话就锁了车门,迈进了酒吧的大门。
结果刚进去,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我抬头想道歉,却被那人抢了先:“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没撞疼你吧?”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我眯眼看了面前这个西装革履风姿翩翩的男人几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叫不上名字:“没事,也是我没看到人,不好意思了,麻烦请让一下,我同学聚会,有点着急。”
“你去负一层?”那人顿了顿,很温和的握住了我的肩膀:“你,你是……余礼?”
我有点意外的眯着眼看了他好一阵子,还是觉得叫不上名:“你是?”
张强无奈的看着我,语气很温和:“余礼,我原来欺负你欺负成那个样子,你还能把我忘了?你记性是有多差。”
我立刻僵住了,重新审视了他一眼。
是个个子高大的男人,用我的目光来看,他很完美,长得不错,从打扮来看,应该依旧很有钱。
其实对于张强这个人,我没有太深的印象,他长得好与不好,个子高不高,声音是什么样的,我都没有太深的印象。因为对于我来讲,他只是我记忆中的一团黑雾而已,代表的是我年少时期所有不该有的伤痛。
“哦,是你。”我很平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愤怒,没有抗拒,只是很冷淡的拿下他的手,就像以前从来没发生过那些事一样:“我们都迟到了,还是快点比较好。”
张强对于我的态度很是意外:“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有些想笑:“张强,你有话就说,不必要这样。”
灯红酒绿之间,张强急匆匆的跟在我身后:“我就是,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我知道给你造成的那些伤害无法弥补,但是我觉得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在电梯前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着他:“都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再提,一会该喝酒喝酒。”
张强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拉住我的手:“你是不在乎,还是还在生气?”
“那我也问你,”我没撤开我的手,问他:“你跟我道歉,是在跟我道歉,还是在安慰你自己,不想让你自己愧疚而已——我猜你属于后者,曾经造成的伤害永远停留在当时,永远无法收回,但你长大成人之后,你记得你自己曾经欺负过我,你自以为是个好人,你过意不去。”
“你跟我道歉,不过是在给自己赎罪而已,并不是为我。”
我这时才极为冷淡的抽开自己的手:“所以你的道歉对于我来讲没有意义,你该说的已经说了,你自己的事情完成了,不是吗?”
昏暗的灯光下,张强脸色惨白的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对,我和他,从来都是不同时空里的陌生人。分明从未了解过对方,却能走到不能原谅彼此的这一步。
我们两个一时之间陷入死寂,直到电梯从九楼降落到了一层,电梯门一开,我转身走了进去。
“你……”张强连忙跟了进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很抱歉。”
我没有再说话。
因为我实在无话可说。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过的好吗?”他又很不识相的开口。
我回答他:“我活的很好,做设计的,在家里工作。”
“在北京生存的话,钱这方面紧张吗?”张强似乎还记得我自小父母离异,没人照顾这件事:“如果你这方面紧张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看到我停在外面那辆车没有?”我打断他的话。
张强顿了顿,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买的,房子虽然只有七十平米,但也是我自己买的,没靠任何人。”我淡淡的道:“所以,我用不上你。”
张强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他这回终于识相了,彻底没话了,结果在我出电梯的时候他开口问我:“你……结婚了吗?”
这个问题,好巧不巧的扎在我的脊梁骨上。
我的爱人,是一位很优秀的男士,我和他大概永远也不能结婚,这辈子大概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在阳光下相拥,牵手。
我对着灯火辉煌的地下一层,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他的手再次伏在我肩膀上我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干嘛?”
张强很苍白的答道:“我只是想关心关心你。”
我一字一句的说道:“那我谢谢你关心。”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对着不远处的小于招了招手,找了个角落自己点了杯酒,拿在手里,没有喝。
做做样子罢了。
就跟张强对我的道歉一样,不过都是表面功夫。
小于是这些人里跟我联系最多的,看我没人理,主动过来问我:“你怎么跟张强一起上来的?”
“恰巧碰到而已。”
“他没难为你吧?”
我奇奇怪怪的看了小于一眼,没有说话,因为假如我要跟他说“他不仅没难为我还追着我道歉”这样的话,他只怕要惊呼出声。
“其实你也不用太警惕,你不来同学聚会的这些年,他喝多了就在一边又哭又叫的,说对不起你,说当初不应该那样——余礼,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小霸王了,他现在人挺好的,况且……他对你真的挺愧疚的,你也差不多放下过去就算了。”
“小于。”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啊?”
“以后同学聚会,不要再叫我了,我也不会再来。”
小于猛地顿住,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认真的?”
“嗯。”
这些人已经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不论别人说我不懂社交还是说我不识抬举,我都不会再来。
对着这些曾经伤害过我却觉得我还应该轻而易举原谅那个罪魁祸首的人,我没必要再多看上一眼。
小于木着脸走开了,在旁边一直发呆,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除了他之外也在没有人来跟我说话,他们都在不远处有意无意的盯着我看——所有人都记得曾经孤立过我,欺负过我的事。
就在我百般无聊的时候,在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我下意识的低头翻开手机看,是齐先生发过来的每日定点问候,然而今天的内容有些不一样。
齐先生问我:阿礼,你在哪儿?
我顿了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很自然的回他:我今晚出去了,怎么了?
齐先生似乎对我的动态很紧张:大晚上的你出去干什么?我给你请的阿姨为什么不叫,你要让我担心死是吗?
我低头看了这条消息一会,半晌忍不住笑出声:齐先生,我出去喝个酒也要向你报备了吗?你是我的谁?你到底是我男朋友还是一个未成年人的监护人啊?我都二十五岁了好不好?
齐先生那边几分钟都没有回话,我都能想象得到他在电话那边生气的样子,果然,三分钟之后,齐先生的电话就跟催命符一样打了过来,我故意折磨他,等了五秒钟才接:“喂?”
还没等我说什么,齐先生的灵魂连问就问出口了:“你在哪儿?为什么出去喝酒?跟谁喝?你几点回来?今天还回不回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齐先生,你干嘛啊?”
齐先生似乎也冷静了下来:“我担心你出事。”
屁话,我今年多大岁数了,还是个男的,出个门喝点酒能出什么事:“齐先生,我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
齐先生还是不肯:“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我蹙眉愣了一阵子,有些迟疑的问道:“齐先生,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不是在出差吗?”
齐先生那边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才道:“我这次出差就在郊区,如果去市里接你,一个小时就到了。”
哦,我还不知道。
“不用,我就参加个同学聚会,没什么意思,我也没喝多少酒,一会就回去,你继续忙吧。”
齐先生似乎还是不太高兴:“阿礼,我回家要看见你,不然我要闹了。”
“闹你大爷。”我立刻挂了电话。
我一向不惯男人毛病,尤其是不惯齐先生的毛病——这叫什么,这大概就叫恃宠而骄。
不过这个同学聚会确实也没必要呆下去了。
我到底没有碰手里的这杯酒,放在了一边,和还在发呆的小于打了个招呼,扔下了点钱,面无表情的打算离开。
从始至终,张强一直在看我,但我一个眼神也没有跟他对上。
他对我来讲,已经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不必要再提,也不必要再想。
等开车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我有些疲惫的下了车,迎着风的感觉自己满身的酒味儿,难闻的很——真是的,明明没喝多少酒,偏偏搞得这么难闻。
我叹了口气,把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就发现我身后停了一辆出租车——看这架势,是一路跟过来的。
刚才开车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在想事,没有发现有谁跟着。
我有些警惕的关上车门,蹙眉站在原地看着这辆出租车。
从车里走出来的,是喝了些酒的张强。
“你知不知道你这叫跟踪?”
张强扶着车门,有些执着的看着我:“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想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骗我,我……”
“跟你有关系吗?”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了:“张强,你有毛病是吗?我过的好不好,是不是在骗你,跟你有关系吗?”
张强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转头塞给司机一些钱,关上车门,摇摇晃晃的向我走过来。
“你干什么?你再过来我报警了。”我往后退了一步。
张强果然顿住脚步,一脸苦涩的望着我:“余礼,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再欺负你,我只是……”
“这么多年,我就没好过过一天,我每天都在想我年少时期曾经因为太在意一个人而欺负他欺负成那样,我知道自己很过分,每天都在愧疚中活着,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也没有原谅过自己,我……”
我眯了眯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张强脸色白了白,重复道:“我说我那个时候欺负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但因为你是男的,我很迷茫,很痛苦,所以……”
“你少放屁。”我面无表情的转身,却被他扑上来抱住。
“你……你原谅我,对不起。”
我没有动,也没有像个女孩子一样惊呼,我只是蹙眉站在原地,感受着从他嘴里飘出来的酒气:“你放开我吧。”
我这个受害者都没有沉溺于过去,而他这个施暴者却还这副念念不忘的鸟样——着实可笑。
“我放开你你就跑了,同学聚会你也不会再来,我也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说的没错。
但我不能接受除了齐先生之外的男人这样抱我。
然而还没等我开始挣扎,耳边就突然刮过一阵凌厉的风,我心心念念的齐先生很意外的出现了。
他撕心裂肺的怒吼了一声:“放开他!”
张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立刻撒了手,我也被气的浑身颤抖的齐先生拥入怀中。
“谁叫你碰我的人!你找死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喊人弄死你?!”
我有些震惊的看着头顶暴怒的男人。
对任何人都翩翩有礼的齐先生——我从未见他这样生气过,也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凶狠的神情。
齐先生有些凶狠和阴郁的低头望着我,而我们面前捂着脸弯着腰的张强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猛地僵住了。
他看着齐先生和我,看了那么几秒种,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万分惊恐的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们……”
齐先生也跟着抖了抖,拥住我的力量越发的紧,他眯着眼,有些熟悉的看着面前的人,若有若无的提醒道:“张经理,不想丢掉工作,你就给我慎言,知道吗?”
“可是,可是……”我有些疑惑的看着张强一脸惊恐的表情。
不就是看见自己的上司是个货真价实的同性恋吗?
你自己不也有这个倾向?
有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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