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主编看了我一会,眼睛被窗边的白炽灯照的忽明忽暗,看得人精神都恍惚起来。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时间条在缓缓倒退。仿佛我们两个回到了四年前,我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额角也还没有那么多白发。
一切似乎都还一样,却依旧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胡主编慢慢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时间都这么久了,我以为你还是大学刚毕业呢。”
我低头看着茶杯,半晌有些迟钝的跟着笑了笑:“胡哥,照您这么说,我和四年前比,一点也没进步。”
胡主编又笑了起来:“跟进步无关,应该说是你一如当初,丝毫未变。在这个社会里,能像你这样活着其实很难得,我很羡慕。”
我向来不喜欢不太熟悉的人夸赞我,光是听着就令我坐立难安,立刻转了话题:“对了胡哥,你家里人都还好吗?”
胡主编神色未变,只是说:“其实不太好,你嫂子跟我离婚了,带走了小迪,目前我还没有再婚。”
我立刻卡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句礼貌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也没能问出口,尴尬顺着心头爬上了我的大脑。这样一般人都踩不上的雷都能叫我踩实诚……看来我的社交能力的确是负数。
胡主编看我窘迫,便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别这个表情,没事的,两年前的事了,和平分手,也没什么的。”
我敢打赌,此时此刻我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我就是不明白“和平分手”这个字眼是怎么产生的,相爱过的人最后分开了,怎么可能真正和平呢?
就算决定分开时候的场面是安静的,内心想必也是惊涛骇浪,痛楚万分。最后转身离去的时候,即便两个人眉眼带笑,亲密相拥,面上故作轻松,内心想必也早已泪流成河。
毕竟谈一段感情的开始,就已经对相伴到老这个场面有所幻想。
哪怕只幻想过一秒也算数。
没能走到最后的感情,何来和平一说。
胡主编看了我一会,突然不笑了,他眼神闪烁的垂下了眼,低声跟我道:“小余,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你见过你嫂子的,想必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她不支持我的事业,污蔑我的道德准则,烧毁我一屋子的原稿,对我的职业生涯造成了重创……我们离婚的时候不闹到法庭,已经算是给彼此脸面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怜悯的看着他。
如果一切真的像他表面上讲的这么轻松,他眼下就不会坐在这里同我说这些话。
“去年六月,她再婚了,嫁给了一个顾家的男人,比她还小三岁,我还去了她的婚礼……我看见了她脸上的笑容,那样的笑容,是她和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胡主编说这个话的时候,声音未见得有多颤抖,可我却能细微的察觉到他心尖都在疼,“我替她感觉到高兴。”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只剩下痛苦,即便相爱也无济于事,那么就只能放手。”
我精神恍惚的看着他勉强笑起来的模样,隐约的意识到我们两个跑题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兴许只是被他低落下来的情绪影响到了,我迟迟没能缓过神来。
等我们离开餐馆的时候,我才堪堪开口,说要请他喝点茶。
胡主编跟我说他没事,不用因为同情他请回来,不需要这样,还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到时候再请回来也不迟。
我并不赞成他的想法。
因为我总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我们想象中要寡淡很多,且不说我们还不算是朋友,我们就算是朋友,今天他向我告别,跟我约定明天再见,我们之间却也不一定就有明天。下次见面到底是何时,我不知道。
世事无常,我今天不请回去,就可能要欠他一辈子。我很不喜欢欠人东西,更不喜欢这样记挂这一件事,所以最后他还是拗不过我,强被我拉到了中心广场旁边一家安静的茶楼里。
早春时节没有多暖和,我们两个坐在二楼的窗口,开着窗户,没一会就冻得哆嗦了起来。
“不冷吗?”胡主编无奈的看着我,刚才说离婚时候的可怜样子浑然不见,仿佛又是那个稳重自持的前辈了。
“还好。”我拢了拢衣服领子,给他倒了一杯茶。
不多时,我冷静够了,关上窗户,坐下时稳稳当当的开了口:“胡哥,我不喜欢出门,所以这两天如果你再约我,我就不会出来了。”
胡主编愣了愣,立刻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很聪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继续等着向来话不多的我主动开口说。
“您这次来找我,一定不是因为跟我吃顿饭吧。”
胡主编盖上茶壶的盖子,目光移去窗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是啊,原本来之前我是跟公司夸下海口,一定要把你谈下来的,可是坐飞机来的时候,我想起了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我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很多时候我都是不对的,后来想想,也就那么算了,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再逼你。”
我愣住了。
我自然不知道他来的时候是什么心路历程,但是不得不说,此时此我刻的确被他说的话所吸引。如果他此时此刻的表现依旧是因为想要侧面跟我谈成这趟生意的话,那我要肯定他的工作能力——能把我这样难搞的人弄的不知所措,这实属不易。
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放弃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以我的方式过日子,我认为是对的,我认为这么做能给我带来更多的东西,所以我就坚持这么做。如果我现在把包里的合同递给你,那我就会涨工资,但我如今一想,我好像因为这份工作无形之间弄丢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你身上还没有丢失掉的。我已经过的身不由己,怎么能再要求你跟我一样呢?”胡主编低下头去,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认真的看了一会,然后又默不作声的放了回去,“小余,这趟茶喝完了就算了吧,日后我有机会再来北京城,再找你吃饭。”
后来我们两个回去的时候,我曾问过他原本打算怎么说动我,他无奈的跟我演示了一遍:
“如果你在我旗下工作,你的微博还有社交方式,我都会找人替你管理,你只需要画,只需要写就好了,这和你现在的工作没有任何区别,一点也不费心。”
我很配合的问道:“那您想让我画什么,或者说想让我写什么?”
胡主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小余,我想问问你,你和齐先生的故事是真的吗?”
我顿了顿,然后毫不避讳的回答道:“是,他是我的爱人。”
我和齐先生的相遇的确是在四年前的一个雨夜,这也是我网络上连载条漫的开篇。
那个时候我刚辞掉他们公司的工作,正处于人生比较迷茫的时候,人也没钱,只能坐公交倒三次才能到家。然而就在那个时候,老天爷很不给面子的下起了大雨,我没带伞,只能可怜巴巴的躲在公交站亭底下躲雨。
雨越下越大,公交也没有影子,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将他半个伞的空间借给我躲雨。
我当时比现在更不善言语交流,还患有不轻的社交恐惧症,人也畏畏缩缩的,见着人靠过来,也不管他是好心还是无意,下意识就往后一退,想要躲开他。眼见着我就要跳出公交站亭,被大雨浇个透,他一机灵,“哎”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把我拽回来,我没站稳,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当时我的脑袋都已经被浇湿了,冻得瑟瑟发抖,拽着他的袖子抖了一会,把脸结结实实的埋在他干干净净的怀里。大概是因为他人又高又头大,怀中的温度让人恍惚,我一时间竟然没有立刻从他怀里起来。
“已经深秋了,一场秋雨一场寒,你这样穿的实在是太少了。”齐先生低声开了口,声音温柔的让人想要落泪,他脾气很好的摸了摸我的头,“很冷吧,伞先给你打吧,别怕我,我不是坏人。”
我抬起头,不知所措的看向他的眼。
原本是想要因为自己无礼的举动道个歉,却一下看进了他清澈温和的眼底。
就那个瞬间,我不想说多夸张的话,也不想像寻常小说和漫画的套路一般,故意营造什么浪漫的初遇。
我只知道,那个瞬间我连动都不能动,就直愣愣的看着这个男人。
齐先生又碰了碰我的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问道:“怎么了?”
我还没松开抱着他腰的手,保持着原状,傻兮兮的看着他。
我不知道这样的初遇在齐先生眼底有多傻多冒失,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一手抱着他的腰,像魔怔了一般,厚着脸皮不肯动。
我们甚至错过了一般公交车。
在公车司机震惊的目光中,我们两个陌生的人在大雨中相拥,仿佛两个相见恨晚的人。
接下来的时光,就是他解开大衣的扣子,有些暧昧的将我半抱在怀里。等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下一趟公交车才来。我们两个上了车之后,很默契的并排坐在后面,然后他将他的大衣借给我披着。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跟他讲谢谢。齐先生没有说话,全程都在看着我笑,笑的我面红耳赤。
后来我主动加了他联系方式,跟他说好大衣洗好了会还给他,还会请他吃个饭。
最后是我先下的车,下了车之后,还捧着伞在原地发愣。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当时那种心慌的感觉就是心动,而那次初遇,也就是小说和影视剧里所描绘的一见钟情。
后来我也问过齐先生,第一次见面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齐先生笑着说没有,我淋雨的样子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傻,他当时只觉得我特别招人疼,特别可爱,让人感觉到一见如故而已。
但他当时对我还没有过多的心思,因为我那天的打扮看起来的确像是没到二十岁的小孩,要是他对着小孩有什么糟糕的心思,那他这人也是在是个变态……直到第二次见面,我打扮的立立整整的来到他面前,他这才彻彻底底的动了心。
我面对着胡主编走神走了半天,还时不时的笑笑,神色见大概很甜蜜。
胡主编有些无奈的收回了目光:“小余,你现在又不照顾我的情绪了?”
我还是忍不住笑:“抱歉。”
胡主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他低声问我:“那你说你想和他在阳光下正大光明的牵手,这也是真的吗?”
“当然。”做梦都想。
胡主编指了指自己的手提包:“我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之后我就会跟你说——那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肯做,我们就会维护你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帮助你做成想做的事。”
我一脸不解,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小余,你要知道你是很多人想象中的那个自己,但他们并没有你这样的思想层次和胆量,所以他们喜欢捧着你,喜欢读你写的故事,你要是过的好,读者也一样开心,因为你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你替他们体会了不同层次的人生。我手里这份合同上都写好了事宜,如果你照做,我们就可以双赢。”
胡主编说完了话,无奈的笑了笑:“只可惜,这份我做了三天三夜的合同你不会翻开看了。”
是,我不会。
我依旧没有改变我的初衷,无论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给我讲了多少伤情的故事,我都不会用我和齐先生的故事来赚钱。
因为这个故事是我这辈子的无价之宝。
我跟上他的脚步,余光看了眼他手里的合同,默不作声的移开目光。说老实话,我不喜欢别人分明利用我,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互利双赢”这样的话。
不过还好,老胡也不算触了我霉头,起码他现在是以玩笑的口吻来说这些事。
我是希望我能光明正大的和我的爱人在一起,但却不是以这样的形式。
网络能带给人的只有一副沉重而虚假的的躯壳,当我“余礼”“齐先生爱人”这个身份被人消费干净,就等于被别人强制去掉了那些本来就不属于我的身外华物。
最终,我还是什么也剩不下。
这不是能让我和齐先生幸福的方法。
我恭恭敬敬的和胡主编告别,然后独自一人徒步往回走。
今天夜晚还是很凉,我走了一段路觉得冷了,就打算去街对面打车回家。
我手刚伸出去就放了下来,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
一辆眼熟的黑车缓缓停在了路边,车门被推开之后,齐先生一脸不耐烦的举着手机下了车,他转身锁了车门,似乎在对着电话激烈的讨论着什么,整个儿人身上的气氛是我从未见过的。
冷漠,暴戾,还有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耐和暴躁。
我身体有些发麻,僵硬的往前走了两步。
齐先生快速的往我这边走着,我身后是一处高档的居民楼,这里是二环内,这处高档小区的房价我想都不敢想。他如果要往我这里走,那就没有别处可去,只能是去我身后的居民楼里见谁。眼下他不过是离我几丈远的距离低着头在讲电话,我隔这么远,依稀能听见他暴怒之下喊出来的“马上就回去,别催了”“别再跟我抱怨,烦死了”“你再这样我转身就走!”这样的话。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看着这样的他,我浑身发冷。
他不是应该在外市出差吗?他怎么在这里?
要是回来的话,为什么他不联系我呢?
眼瞧着他就要与我擦肩而过,我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在那一瞬间,齐先生在我身侧猛地停下脚步,他慢慢放下电话,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着我:“……阿礼?”
我认真的看着他瞬间掐掉电话的动作,看着他局促的表情和慌乱的目光,察觉到了他此时此刻前所未有的惊恐。
那种惊恐,和半年前他碰见张强的时候比更甚。
齐先生身上那股不耐烦和暴躁的气氛瞬间消失了个干净,他在我面前似乎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手一会放在衣服兜里,一会放在腿侧,他往旁边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拉着我的手往旁边走,边走边颤着声音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啊?怎么了嘛?”
这个人三个小时之前还和我腻腻歪歪的通过电话。
此时此刻,我却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不能理解他这种恐惧的状态,没让他扯着我走,只是抽出我的手,蹙眉站在原地看着他:“你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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