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小男孩此时正衣冠不整的坐在那里,他赤裸着双脚,满身被虐待的痕迹。
这不是梦,这是我此时此刻亲身经历的事。
小男孩虽然有些平日里娇生惯养,性格也比较难相处,可是即便如此,我也知道他怀有赤子之心,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久而久之,他那样骄纵的性格在我眼里也变得可爱起来。他虽然嘴上说着我们上次遇见的小狗脏兮兮的惹人烦,却还是转头就去买吃的喂给它,还叫我给那条小狗暂时领走,替它找领养的地方。
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这次来,我本来是想告诉这小子,那个小狗已经送去慈善的宠物店了,它洗干净了之后很漂亮的,是一只白色的小母狗,亲人的很。现在它和我一样,已经找到了对于它来讲最温暖的地方。
很快的,它就会因为漂亮的相貌和亲人的性子而找到喜欢它的那个人,那个家庭。
然而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比那只脏兮兮的小狗还可怜。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问过我的话“穿得好,吃得饱,就可以不被同情吗?”
表面上冠冕堂皇的人,就可以不用可怜吗?
现在我知道属于这个孩子的答案了——不是的。
当然不是的。
我瞪大了双眼,慢慢在小男孩面前蹲了下来,声音有些颤抖的把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安抚般的拍了拍,开口的瞬间,我自己的声音却先颤抖了起来:“怎么回事?小植,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在孩子面前,我当然不能失态,我不能红着眼圈对一个孩子大喊大叫,问他把他伤害至此的恶人是谁,我只能以成年人的方式,极力的忍住自己心里的愤慨和心疼,默默地站在他身边,让他得以依靠我。
小男孩身体一颤,这才慢慢抬头,他那副表情简直像是刚从恶梦里惊醒一般,他瞪大着双眼看我,好一会之后,他才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跟我说道:“是你啊小余哥哥,那个……对不起啊,我今天没能去找你,你该不会一直等我到现在吧?”
我看着这孩子的笑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也是前所未有的难受和心慌。
一种莫名的感觉顺着我心底直冲到嗓子眼。
我知道我这样很奇怪,虽然和这小孩顶多算是普通朋友,可是见他这个样子,我却依旧比谁都要难受和心疼,这是一种我解释不明白的体会和感觉。我知道,如若我此时此刻开口,那么我一定是哽咽的。
“小植,你先别怕,我陪着你呢,这样吧,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你把你父母电话告诉我,我给他们打电话通知他们。”
听到“父母”两个字,小男孩的肩膀抖了一下:“哥哥,不用给他们打电话,我没事。”
我蹙眉看着他,大概猜到他这样跟他那对王八蛋父母脱不了干系。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心里就猛地涌上一股邪火。某个瞬间,我特别想把他的父母和那个不要脸的小三揪出来,然后给他们统统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一顿,再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尚且不舍得下这样重的手,他们怎么舍得!
“那你怎么样,到底是哪里疼?腿还能打弯吗?”
小男孩傻愣愣的看着我,一时间没有说话。我见他这副模样,赶忙弯下腰急匆匆的向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道:“你慢慢来,我不知道你骨头有没有事,不敢动你,你自己先试试。”
小男孩还是没有动,只是坐在原地抬头看着我。他眼中溢出的情绪逐渐变了,已经从小心翼翼变成了孩子该有的委屈和依赖。光是看着这样的目光,我心里都是一酸。
“哥哥,这是我自己家的事,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这不是麻烦,你在流血。”
“可是……”
“小植。”我猜我现在的脸上一定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植看了我一会,然后含着眼泪把手小心翼翼的递给我。
这么好的孩子……我知道,如果今天是普通的路人朝他伸出援手,那么他一定不会放心的把手交给他,更不会跟他去医院。
可现在朝他伸出手的人是我。
他信任我。
我不由得眼眶一热,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转过身去蹲在他面前,示意他趴在我的背上。
“不行。”小男孩忍着哭腔道,“我觉得腿好疼,我已经起不来了,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这么大的孩子,太沉了,我可抱不了一路啊。”我转过身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却只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眼下最坏的打算就是他的腿骨折了,如果真的骨折了的话,我一个不太了解医学知识的人贸然一动没准儿会对他不利。
我思索了一会,打算一会先打到车,再过来抱他去医院。
小男孩瘪了瘪嘴,眼睛泪汪汪的,显然委屈坏了:“我真的站不起来,你就抱一下我吧,好不好。”
我认命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给他抱到了离街边比较近的位置,再把他放到椅子上,拿围巾给他止血:“好了,我先用手机叫一下到医院的车,你别怕,我会全程陪着你。”
“我不去医院。”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我察觉到,他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他不是在害怕什么,而是在为难和难过。
我沉默了一会,没有起身,主动跟他说道:“我不会跟医生叔叔说你是谁的打的,他们不会抓走你不想抓的人。”
小男孩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好一阵儿后才低声哭了出来,他跟我说:“那你不要替我报警……妈妈只是心情太不好了,她真的不是故意伤害我的,我跑出来的时候,她一定很着急。”
妈妈?
真的是他妈妈下的狠手?!
即便早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我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到底是多糟糕的母亲,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对着陌生人心情不好的人都未必能下手,更何况这个人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呢?!
“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能让她伤害你。”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还夹杂着因为过度气愤而颤抖的腔调,“小植你听我说,不是说她生下了你,她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你要记得,你是个独立的人,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为所欲为的伤害你,即便她是你的母亲。”
小男孩顿了顿,他认真的看了我一会,然后突然朝我咧了咧嘴,含着眼泪笑了起来:“我知道的。”
那样的笑容看的我直发愣——说是天使的笑容都不为过。
小植依旧朝我笑着,他的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每一滴都仿佛掉在了我的心尖上。他反握住我的手,轻声跟我说到:“小余哥哥,你别生气,我真的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次真的不怪我妈妈,我理解她的。”
我板着脸,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听。
都是屁话,如果有任何的人这样伤害我,别说怪不怪他,我都能恨他到下辈子。
小植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眼睛里的笑意慢慢的消失了。我能看出来他在极力的忍着什么情绪,然而他一张口,就被自己年幼的哭腔瞬间出卖了:“是因为我爸爸要跟妈妈离婚了,我的爸爸要和那个小三在一起了,他不要我们了,他要有别的家了。我妈妈本身情绪就不稳定,因为这件事这两天情绪更奇怪了,今早我出门前她还又哭又闹的,一直在给我爸爸打电话。但是他大概跟往常一样,都没有接。等今天傍晚我回家的时候就安慰她,跟她说爸爸不要我们了没关系,还有我在,我要她。就是我说完就这句话,她才气的拿刀挥我的……”
小植垂着头,低声说道:“是我不会说话,她跟我说我爸爸不可能不要这个家的,是,是我不会说话……”
这些话听得我简直触目惊心。
离婚,出轨,丈夫的冷暴力导致妻子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家暴,连刀都敢往孩子身上招呼。
如果说动手的人是小植的母亲,那么幕后那双把这个家庭推向深渊的人就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孩子父亲和那个不要脸的小三。
原来这孩子所处的深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没有接触到这些之前,我以为世界只是我所处的方寸之地而已,我自以为从小到大遇到的事情已经足够黑暗,却不知原来我也是生活在光亮下的孩子。
原来,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心和肮脏。
我有些茫然的半跪在孩子面前,直到路边的车向我鸣笛,我才意识到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受伤的孩子送到医院加紧救治,而不是在这里谴责别人。
二十分钟的时间,我就抱着小植到了医院,在急诊处喊了人。
“你是孩子的什么人?他父母呢?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为什么现在才送来医院?”医生的语气很凶,更是我从未听过的严肃。
中年医生目光如炬,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怀疑和戒备,不远处的护士们也在偷偷看我这边,有些守在电话旁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这些年变态实在是不少,有的人穿着西装,规规矩矩的打着领结,背地里却是个恋童并对他们施以暴行的变态。
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对于我这种社交能力为零的人来讲,眼下情况确实奇怪了些。那么多人都盯着我看,我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在这些人越来越奇怪的目光中,我有些局促的张了张嘴,艰难的道:“那个,我是偶然路过看见的,并不知道怎么回事。”
难不成我要跟他说我是孩子的朋友?
这帮人能信吗?
我这理由几乎天衣无缝,旁人信不信由他。
孩子在急救室做紧急处理。我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一位医生在门口守着,见了我他便开口问我知不知道孩子父母的联系方式,说孩子的情况比较严重,右腿膝盖骨折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现在没有家人的签字,只能先紧急处理一下,具体要怎么做,要跟孩子的父母商议。
我摇了摇头,跟他说自己实在不知道。
我话的尾音还没落下,那医生便一脸复杂的看着我:“这事拖不了多久……”
他那个表情,等同于谴责我在说谎。
最后我万分疲惫的坐在急诊室旁边的凳子上:“我不是什么坏人,而且我是真的不认识他的父母,如果孩子还有意识的话,你直接问他要电话不就得了?”
“可是孩子不肯说。”
“他都不肯说,我也没办法。”
我此言并非冷漠,而是事实。
之后他跟我说,他来找我的原因是因为孩子半昏半醒之间一直在叫我。小植不知道我的名字,医生们也不知道,但是这位医生却跟我说,那孩子疼的时候翻来覆去的在念叨“送我来的那个哥哥……”,所以他们最后才不得已找上我这个“见义勇为”的人。
“如果你不认识他,如果你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你?这位先生,我们不是在怀疑你,只是现在他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不告诉我们他的任何个人信息,我们束手无策。”
“那就报警吧,早该报警了。”即便这不是小植所希望的解决方案,但眼下为了他的安全,我们只能这么做。
那天我当真过得浑浑噩噩的,等终于有心思看手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了,而在没电之前,我似乎也一直没能等来齐先生的回信和电话。我借了护士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他那边也依旧是关机。眼下我联系不上他,即使借了手机也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人,就只能自己干巴巴的撑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悄悄的涌上我略显烦躁的心头。
出于同情和心疼,在跟警察同志去警局录了口供之后,我又不放心的跟着回医院去看了这孩子一眼。
“谢谢您。”我认真的给载我过来的警察鞠了个躬。
这位警察年级和我差不多大,问我话的时候虽然很严肃,但是态度却依旧温和,眼下他和我之间不再有事情需要处理,气氛便轻松了很多。
穿着警服的青年眼睛亮堂堂的,某个角度跟年轻时候的齐先生有一点点像,让我感觉到很舒适。
他朝我微微笑了笑,眼中都是温和:“你客气了,正好我也要归队处理这件事情,要是不放心那个孩子的话,带你一起去没什么。”
看来他对我印象不错。
也是,对于救人的人,任何人都不会轻易起反感。
面对着他,我也将和小植认识的实话讲清楚了。
若是旁人,大概是不信的,但这位青年听了,只是多问了几个问题,公事公办,没显露出任何情绪,反而对我很有礼貌。
“走吧,我先问问孩子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没有。”青年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温和的道。
我们听主治医生说,小植的腿只是暂时固定住了,如果要接上的话,还需要动手术,然而此时此刻他弱小的身体暂时经受不住大手术,最早也要等到明天。
我站在床边,声音低沉的叹了口气,最后在病房的椅子上疲惫的眯了一会。
“很累吗?”青年在一边低声问我,然后在我睁眼的时候,递给我一个纸杯,“孩子今天应该不会醒,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明天来看看。”
我接过杯壁有些发烫的纸杯,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然后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还不用,谢谢你。”
说实话,我之前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实在不太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应该离开。
青年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没一会就拿着本子在写什么。
他在很认真的工作。
我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开口也不会聊天,只好靠在一边仰头眯着。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不远处陆续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便有些茫然的从青年肩膀上抬起头来。
我睡相不太好,但没想到竟然在人家肩膀的位置流了口水,我盯着他肩膀的水渍看了一会,耳根子都红了:“那个,我...对不起。”
青年的笔尖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开口:“没关系,不用在意。”
“不然我给你洗一下吧。”
青年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真不用。”
我特别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为了缓解尴尬,便咳嗽了一声,有些僵硬的扭过头向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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