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今天预报的有雨，你带上伞啊。”

“知道啦。”

“答辩的时候不要紧张啊，也不要硬反驳教授们的质疑，他们总要挑出些毛病来的，不然搞答辩就没意思了。”

“知道啦，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盛阳把脸凑到陈烁面前，“我发现我们陈老板现在越来越有诸葛孔明决胜千里之外那个架势了啊。”

陈烁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哪有那个本事，瞎操心罢了。”

盛阳看着他的眼睛，歪了歪头，半玩笑半认真：“这种心多操点，我喜欢。”

陈烁愣住了，样子有点呆，盛阳忽然很想亲亲他的脸，最终却只是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我走啦，等我的好消息！”

“路上小心，一切顺利。”

盛阳双指并拢在眉前划了个军礼：“收到！”

盛阳走了没多久，护工和盛妈妈一前一后地到了。

“烁烁，吃早餐了吗？你叔叔给你熬了粥，手艺是没我的好，不过勉强也能喝两口。”

“我刚刚跟阳阳一起吃过了，阿姨，你不用起这么早来给我送饭的。”

“我跟你叔叔都退休了，闲着也没什么事做，就当出来散散步了。”盛妈妈把饭盒放在床头上，看向窗外，“烁烁，外面挺凉快的，我推你出去透透气吧。”

盛妈妈这个时间来，又想避开其他人，应该是有话想对他说。陈烁示意护工大叔把轮椅推过来扶他坐好：“我跟阿姨下去一会儿，你不用跟着了。”

医院里有个小花园，盛妈妈推着陈烁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长椅旁，跟陈烁并排坐下：“烁烁，车祸的事情，你跟你爸说过了吗？”

陈烁低着头，手放在盖在腿上的小薄毯上：“没有。”

“我猜也是，你爸那个人……也实在是指望不上。”盛妈妈叹了口气，“连你奶奶瘫在床上他都能不闻不问的，他不在反而清净，不然帮不上忙还净找事儿。”

指甲有点长了，陈烁用右手拇指的指甲盖一下一下掐着左手食指的指腹：“嗯。”

“烁烁……”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可她必须说，“等出了院之后，去阿姨那边的老房子里住吧，上个月之前的租户搬走了，我跟你叔叔刚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家电什么的都齐全，还换了新的空调和洗衣机……后排的平房有点太潮了，对你的腿不好，你住在前排，想回后面看看或者拿点东西也都方便。”

左手上被掐出了一排指甲印，还挺整齐，陈烁抬头看着前面的花丛，有两只白色的小蝴蝶在那里飞：“不用了阿姨，我家那个房顶前年翻修过了，不会漏雨。”

“烁烁……”盛妈妈的喉头哽住了，她缓了缓，转身拉住陈烁的手，“你是阿姨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你出了这种事，就算是为了你奶奶，阿姨也不能不管你啊！”

“阿姨……”陈烁扭头看着盛妈妈，想笑一下，没太成功，“你们已经照顾了我很多了，你，叔叔，还有阳阳……你们已经照顾了我太多了，等出了院，我就差不多能自理了，你们不用太担心我，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烁烁啊！”盛妈妈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你这样怎么照顾自己啊！我每晚想到你这样就睡不着觉！这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那么多的坏人都好好地活着，我们这么好的孩子——”她捂着嘴吸了吸鼻子，强行让自己镇定，“你别跟我们客气，以后我跟你叔叔就是你亲爸妈，阳阳就是你亲哥哥！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也别回老房子了，出院的时候直接跟我们回家！阳阳整天不着家，放着家里的房子不住非要去公司旁边租房子，咱们不管他，以后你跟我们住，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看他眼馋不眼馋！”

作为街坊邻居，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太难得了。

陈烁知道盛妈妈不是客套寒暄，不是虚情假意，是真的想把他接回家，照顾他一辈子的。

可他也知道，盛妈妈这么做的另一层意思是什么。

“阿姨，现在医疗事业很发达的，很多截肢的患者康复训练之后都能自理的，我的身体控制力这么好，也一定没问题的，说不准，以后还能参加残奥会呢。”陈烁掐着手指，笑了笑，“你们真的不用太担心我，阳阳是我……”他顿了顿，神色先是木然，而后又变得柔和，“我以前还真没把他当过哥哥，不过现在，他还真挺有个哥哥样的。”

“是吧？我跟你叔叔也说，阳阳终于长大了。”

“嗯，他长大了，等他……等他结婚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去当伴郎呢。”

“烁烁……”陈烁笑着，可盛妈妈却哭了，陈烁知道她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她的目的，可是却不揭穿，顺了她的意，还在宽她的心。

她怎么能这么不是人！竟然这样话里有话地来欺负这样的孩子！

盛妈妈蹲到陈烁的轮椅前，拉着他的手痛哭：“烁烁……阿姨对不起你！是阿姨对不起你！以后阿姨和叔叔来照顾你，给你装最好的假肢！你想结婚我们就给你买房子！你不想结婚咱们仨就一起过！但是阳阳不行……阳阳真的不行！”

手上一排横着的指甲印已经又被掐成了一个个的叉号，陈烁抬起头，天色灰蒙蒙的，就要下雨了。

他当然知道盛阳不行。

所以他刻意忽略盛阳苍白的脸色，淤青的眼睑，翘皮的嘴唇，还有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没有让悲伤流露出来的眼神。

人的悲伤和愧疚都需要释放，需要疏通，他想等盛阳的悲伤愧疚浓度不高的时候，再退回他们原本的关系。

发小的关系，好朋友的关系。

周末和节假日想起他，就带点水果零食来看看他的那种关系。

虽然心怀愧疚，但可以各自生活的那种关系。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能。

因为盛阳不会放下他。

他的阳阳，想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扛起他的后半生。

怎么就忘了，他的阳阳，虽然娇气，可又再倔强不过了呢。

只要他还在，无论在哪里，他的阳阳，都一定会赔上自己的人生，来陪他。

只要，他还在。

“陈烁！我答辩通过啦！”

盛阳推开病房的门，冲到陈烁的病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他们提的问题我都回答上来了！我还受到了大魔头的表扬呢！陈烁陈烁！我毕业啦！马上就能上班赚钱啦！”

好暖。是盛阳的体温和味道。陈烁慢慢地抬起手，拍了拍盛阳的后背，然后轻轻地停在了那里：“我们阳阳，真棒。”

“超级棒好不好！”盛阳松开陈烁，双手撑着床沿，“那么问题来了，这么棒的阳阳，不值得一个庆祝吗？”

陈烁笑了：“那必须的，我们最棒的阳阳想要怎么庆祝？”

盛阳打了个响指：“我订了蛋糕，一会儿你陪我去天台吃蛋糕啊！”

“说起来，我今年生日好像还没吃到蛋糕诶。”

盛阳把切好的蛋糕递给陈烁，手指上沾了奶油，他顺手就放进了嘴里：“啊，这个咸奶油好好吃，你快尝尝！”

陈烁用叉子沿着蛋糕上奶油最多的地方刮了一圈，递到盛阳嘴边：“生日快乐，阳阳。”

“你又作弊是不是？”盛阳张嘴含住陈烁的叉子，用嘴唇把奶油抿了下来，“算啦，哥哥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祝福我收下啦，不过明年你要在我生日当天给我订蛋糕，说生日快乐！”

陈烁仍是看着他笑，又刮了一圈奶油喂到他嘴边。

盛阳张嘴吃掉：“你也吃啊！等下只剩蛋糕坯了！”

陈烁这才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了嘴巴里。

盛阳又切了一块蛋糕，盘腿坐水泥墩上，仰起头望着星空：“雨水好像把天空都洗干净了，陈烁你看，星星多漂亮啊！”

陈烁扭头看着盛阳：“嗯，是很漂亮。”

“是吧？我就说——”盛阳笑着回眸，对上了陈烁比月色还要温柔的目光。

他眨了眨眼，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也应该说点别的什么。

“陈烁……”居然有点紧张，盛阳吞了下口水，转过身，往前挪了挪，跟陈烁面对面，“我问你哦，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盛阳的眼睛里有星星，有紧张，也有期盼。

这样的眼神陈烁曾在盛阳脸上看到过的，也看到过它瞬间暗淡的模样。

他不想让它暗淡，他想让它璀璨。

起码，今夜璀璨。

陈烁看着那片的星星，轻声回答：“有。”

盛阳眼睛里的星河闪了闪，屏住呼吸，又往前凑了凑：“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陈烁的目光徜徉在这片星河里，没有回答。

可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鼓励。

盛阳把蛋糕放在一边，双手按着陈烁轮椅的扶手：“既然你跟我说了生日快乐，那么，我想要一个礼物……”

他俯身，看着陈烁的眼睛，越凑越近，直到呼吸相闻。

陈烁依旧没有回答，可也没有反问，没有躲开。

盛阳笑了，低头，吻住了陈烁的嘴唇：“闭上眼啊，呆子。”

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是什么？是盛阳看着他的眼睛。

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是什么？是盛阳吻着他的嘴唇。

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是盛阳爱着他的心。

哪怕只得到过一瞬间，也足够了。

足够他的灵魂，在浩渺的宇宙中，在无尽的虚无里，自由且安然地游荡了。

这一生来不及做的事太多了，遗憾也太多了。

可是起码，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得到了最好的。也让他最好的阳阳，少了一件遗憾的事。

“今天还有雨吗？”

“没有，今天是晴天。”

两张病床间的帘子半拉着，盛阳躲在帘子后面，瞄了一眼四周，迅速地低头亲了下陈烁的鼻尖：“以后都是晴天呀，陈老板！”

他跳开两步，挥挥手：“我去领了毕业证，拍了毕业照就回来，乖乖等我哦！”

陈烁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盛阳抓起背包，又对陈烁比了个心，转身向外走，刚走到病房门口又听陈烁叫了他一声。

“阳阳？”

“嗯？”

盛阳转过身，陈烁年轻的，干净的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热烈的，灿烂的，有些腼腆，也有些憨的，属于陈烁所独有的笑容。

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告诉过他，生活给你的，你就接受好了。虽然有时候看起乱七八糟，但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所以他一直都在接受。

奶奶走时拉着他的手，笑着对他说：烁烁，奶奶要走了，不要太难过，接受就好了。

他接受了。

希望他的阳阳，也能接受。

“阳阳，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晴天。”

.TBC

如果这是这一世注定的结局，希望你们能明白，为什么我没有让它结束在车祸当场

来吧，准备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