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这几日不太平,沙郡的战事刚刚压下来,南定侯世代为将,竟因粮草辎重不足而惨死战场不少大臣闹着彻查。景寿帝命了大理寺负责,不过几日交上来一位在老南定侯名下专管运输粮草的将军。
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方常福坐在外间,他也上了岁数怕冷得很,可屋里的炭火还是烘得他背后有些出汗。
他端着柏溪方才送来的茶水,低声对在内间的谢筠劝道:“奴婢知道您心善,可李晋总归是对不住公主与老侯爷,若是能让他认罪也才算的上是给老侯爷和沙郡将士们一个交代,您说是不是?”
听里面的谢筠未开口,方公公又道:“那人虽在老侯爷手下多年,公主和老侯爷也向来待他不薄,可这人心到底隔了层肚皮,今儿那突蛮子给他好处多,他便忍心将那奉都派下来的粮草生生拖了半月。若是有那粮草沙郡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公主、老侯爷又怎会战死,若不是霍将军赶去得及时,那沙郡的百姓又有几人能活?只怕是真得血流满城啊……”
话音落,内间传来几声咳嗽,只听谢筠声音低落:“公公,我不愿去。”
方常福已到了内侍监的位置,伺候过两位皇帝,年轻时心狠手辣惯了,临了大半截入土的年纪反而见不得人服软。闻言,他只叹了口气:“侯爷,您性子这样软,以后可别让人欺负了。”
谢筠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平静的听着,没有答话。
上一世谢筠随他去了,李晋在牢中浑身血污的模样谢筠到现在都还记着。李晋从小便长于沙郡军营中,自拿得动刀枪便开始跟着老南定侯上战场,救过老南定侯无数次,谢筠小时候也常与他在营中玩耍,说他叛变,谢筠从始至终就没信过。
粮草拖沓,分明是在第一批粮草时李晋发现其中全是发霉的谷子,若是运至前线将士根本无法入口,就算在沿途村庄购买连夜运至沙郡也只是杯水车薪。
只因景寿帝疑心,便可以设局让将士枉死沙场,将一城百姓性命置于不顾。这些事一细想,便觉得可笑。
待方常福走了,谢筠这才从里间出来,对柏溪:“你去把往年不要的冬服拿出来,再加点今日太后送来的炭,我一会儿出去。”
谢筠怕冷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太后耳朵里,上午太后特意差人给谢筠送了一堆上好的木炭来。
柏溪“诶”了一声,没多问,只去帮忙拿。
谢筠这两年正长身量,衣裳大多都穿不得了,选了些还算看得过眼的包了起来。
谢筠拿着东西去了冷宫,那处的守卫也不知去了哪里,想来也是因为他们偷懒那日那少年才能在宫外的红梅林将皇子扔井里去。
自上次在林中后谢筠还未曾来找过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冷宫中。
冷宫里树枝上叶子几乎掉光,只剩一两片黄叶在冷风中飘荡,显得异常凄凉颓败。
谢筠一进去便看见了院里石凳上坐着人,快进年关,天一日比一日冷,那少年竟只穿了件单衣坐那里。
“殿下,您怎坐这里了?”谢筠说话温温柔柔的。
肉眼可见少年单薄的背影僵硬了一瞬,谢筠也不在意,只走过去将带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垂眼便看见他那双冻得通红发紫的手,将自己的手捂子放在他手上:“怎么冻成这样。”
谢筠的手才拿出来,暖和得很,握着少年的手放进手捂子里,里面还有些余温,是谢筠刚留下的。
他不介意这个时候与这孩子亲近些,既是日后想用到这人,自然是要分出些心思来。
少年呆愣愣的的看看他,半天才小声开口:“我……我不是殿下。”
“那您是谁?”谢筠问。
少年看着谢筠白净好看的脸,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东西。
谢筠笑了笑,打开了自己刚带来的东西:“给您带了些衣物和炭,这些天冷了,免得受了寒,这宫里的下人呢?”
少年摇了摇头,说这里面没有下人。
谢筠也不在意,只慢慢的嘱咐些话。侧头看去,只见少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谢筠问:“殿下可记清楚了?”
“嗯。”他认了赵暄这个名字。
谢筠:“其他吃穿用度可还有缺?往日管事的太监多久来送次东西?”
赵暄回忆了片刻,却想不起来上次是多久了,每日他们的饭食都是去食房偷偷拿的,不敢让人发现。
那些守门的小太监们得管着要饭钱,往日还有些时便给点碎银,眼下这宫里连一根玉簪子都送了去,没油水捞了太监宫女们自然也就不来了。
谢筠看着赵暄瘦小的模样一时间看不出来大概的年岁。
没久待,谢筠起身便打算离开,走前问:“殿下可还缺什么东西?”
赵暄看着他要走了,本还有些低落,一听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睛,看上去有些惊讶。
活了两辈子,谢筠一眼就看得出他的心思,带着浅浅的笑:“殿下可识字?”
“一点点。”他说话依旧小声,像是只胆小的野兔子。
“那我下次再为殿下带些纸笔来吧。”谢筠说。
柏溪早抱着手炉子在外面候着,见谢筠出来忙将暖和的手炉给他,碰着他冰冷的手,惊着了:“怎么这么冰,您的手捂子呢?也给他了?”
“嗯。”谢筠应了声。
柏溪哼了一声:“您倒是好心。”
谢筠只笑了笑。
两人还没走远,身后的冷宫里就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哭泣。
是被拘在冷宫的熙妃,前太常寺少卿之女。谢筠这几日特意留意了一番,当年皇后生辰,熙妃侍宠穿了件不合礼制的衣裙,那日又恰逢朝中太常寺惹怒了皇帝,竟直接贬了冷宫。
估计皇子也是在冷宫才发现怀上的,她在后宫向来娇惯跋扈,皇后见她不顺眼许久,发现了皇子也有意瞒着,这才在冷宫中待了这么久。
谢筠脚步没有停留,待过了那片红梅林,柏溪才开口:“方才太后身边的银环姑娘来过,说太后有意让您跟着去清云寺住一段时间。”
谢筠问:“多久?”
柏溪低头,抿了抿嘴:“约莫三四年。”
太后想保他,谢筠知道。
景寿帝今日想让方常福将他带去诏狱,太后想来也知道。皇帝在打压谢家,太后常年在后宫远离朝政,现在能做到的也就只能这样带着他远离是非之地。
谢筠如今就是被困在奉都的幼鸟,唯一的庇护也被这金笼子的主人抹去。而眼下风波大,他羽翼未全,避风虽说非谢家子弟所为,却也是当前保全他的最好方法。
谢筠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氅衣,说:“你去跑一趟,就说我不去。”
“诶。”柏溪没想太多,只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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