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冷宫外传来宫女与太监小声说话的声音。

皇宫里沉闷，到了夜晚没了主子们的束缚，这些奴婢们才找着点自由，其中不乏寻着自己对食来你侬我侬的。

冷宫偏僻，最适合他们偷摸着出来，说完贴己话便就是宫中各位主子的闲话。

赵暄在院中点了一盏小灯看书，习惯了晚上外面墙根传来话语，头也没抬，一边捧着书一边捡着宫里的新鲜事听。

这些天听谢筠讲朝堂之事听惯了，如今听着后宫的事情也能咂摸出一点其他东西。

“今日听着说太后与皇上闹了不愉快？”墙后的小宫婢悄声问。

“何止不愉快，为着南定侯的事情差点吵起来。”

小太监故意卖关子，逗着宫婢玩，嬉笑了一阵有才继续：“不是快要春猎了嘛，太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皇上打算在那个时候解决了南定侯，差点急火攻心气晕过去，缓过神来就匆匆去找皇帝了。”

宫婢不解：“可南定侯怎么也算是陛下的亲侄儿，为什么下这样的狠手，你怕是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方公公的干儿子传出来的，他跟着在御前伺候怎么可能听错。”小太监急于解释，“再说了皇上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懂得的，别说侄儿我看要是怒了亲儿子都能……”

话还没说完，小宫婢忙打断他：“还在宫里！也不怕被人听见明天就该你掉脑袋了。”

“哪能呀，我都还没闻够你身上的香，可舍不得死。”

话说的好听，逗得宫婢小声的笑。外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便是悉悉索索的轻响，夹杂着些黏腻的喘笑。

赵暄听着嫌恶心，随意从地上捡了几块碎石头扔出去。

石头砸在身上，墙外的两人被吓着忙整理衣裳跑开。

书是看不进去了，方才他们说的关于谢筠的事情绕在心里。赵暄垂眼思索了一阵，关了书，端着放在桌上的油灯回了屋里。

春猎定在三月十五，一众人浩浩汤汤的朝猎场去，谢筠骑马跟在景寿帝身后，偶尔应答几句皇帝的话，还显得有些和谐。

趁着景寿帝与一旁大臣说话的间隙，柏溪匆匆跑到谢筠身边来，身后还带着个内宦打扮的人：“侯爷。”

谢筠勒住马绳 ，到了队伍外面来，在马背上皱眉看着那名低头的内侍：“殿下？”

被认了出来，赵暄仰头朝谢筠装乖，软声叫：“大人。”

谢筠只觉得眉心一跳，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自己直接翻身下马将人拉到了旁边树后，心里有气，还是尽量温声：“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或许是看出来谢筠的不高兴，赵暄咬了嘴唇，小声说：“我前几天在冷宫外面听见有人说陛下想要在春猎里面杀你，本来是想你来找我的时候告诉你的，但……你这几天都没来，所以我才混来的……”

赵暄说得委屈，看着眼眶都像是有些泛红。

这件事情在春猎前苏鸿岑就给谢筠提了醒，就算没有赵暄，也不会当真毫无防备。

盯着赵暄，谢筠叹了口气，抬手帮赵暄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额发：“知道了，来了就跟着柏溪好好玩吧，当心别伤着。”

“好。”赵暄小孩子心性，当即咧嘴笑，点头。

谢筠朝柏溪使了个眼色，让他将赵暄带走。

猎场周围由南衙卫把守，张和勒着马绳在原地迂回。

“你们把这里守好了啊！这两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后面带你们去吃酒！”

众人：“是！”

张和笑了声，用力夹了马肚，朝着谢筠去。

张和熟络得在谢筠面前打招呼：“小侯爷，又见面了。”

“张大人。”谢筠应声。

景寿帝早已经让世家子弟散了去自己玩耍，柏溪被安排着去带赵暄，现下谢筠独自一人在马场上打眼得很，张和来找他还未说两句话就被上首的景寿帝瞧见。

“素明，没事就跟着张和去玩，别拘着性子！睡了一冬的畜生好打，朕等着吃你打的猎物！”

谢筠仰首一笑：“是。”

内侍将弓箭装好在谢筠的马背上，这才小跑着离开。

林中草木茂盛，偶尔窜出来一两只小兽引得一阵响。张和在南衙卫呆得久，弓箭也用得顺手，当下一支箭出去便将一只雪白的野兔子钉在了地上。

后面的侍从帮着他去将兔子捡了回来，张和心情不错，对着谢筠：“侯爷，您也来几下？反正都是出来玩哪里能空手回去。”

谢筠似有些难为情：“在下箭法比不得大人就不现丑了。”

“怎么会。”张和不加掩饰的打量着少年单薄的肩，大声道，“侯爷可是武将世家出身，哪里会箭法连我都比不过，侯爷这是谦虚呢！”

谢筠这几年被养在宫中，别说习武就连跑马场去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张和这样说摆明了是说着给身后南衙卫的士兵笑话。

身后有些笑声，谢筠也抿嘴笑了笑，没接话。

谢筠这样软弱的样子让张和得了趣。平日里在宫中朝上那些主子、大人跟前受气惯了，现在有位性子软，又不受皇帝待见的侯爷欺负，张和竟也生出一种莫名的满足。

事先早已经安排好，越往林子深处去身后跟着的人越发少。

谢筠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张和，四周只有马蹄音，就连野物也不曾出没。

想来……这里就是专门埋好对付自己的坑了。

谢筠眼中带了些冷，袖中的刀柄已然落到了手中。

身后忽一阵马蹄声，林中微动，冷刀带风袭来，谢筠拔刀侧挡，温热的血溅了一手。数位黑衣死士奔来，将马背上的谢筠围在了正中。

张和早已不知去了哪里，谢筠也懒得再隐藏。

如今这个年岁谢筠应当是不会武，可上一世景寿帝没有这样的戒备，谢筠自回侯府便请了当初在沙郡当过将军的老兵习武，或许比不上常年在边沙征战的将士，可对付这些人已经是绰绰有余。

马匹是太仆寺所出，都是十分温驯的品种，在这种情况下却显得累赘。谢筠一脚踢开朝自己劈来的刀，顺势借着刀背上抬的力道翻身下马，接近冷酷的反手将刀插进了那人的脖颈，拔刀带出一串的血珠。

这处血腥气跟着刀刃碰撞的脆响漫开。

谢筠环视四周，心里盘算着，计划已经行了一半，剩下的便是要将人引过去。

这群死士似乎也没想到谢筠这样能打，当下也次次狠手相博，谢筠虽身手还算不错，可到底对方人多，一时不查身上也挂了彩，血痕在浅色衣裳上异常明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一世的凌迟苦，方才伤那一刀竟让谢筠疼得脸色一白，分明只是皮肉伤却似乎疼进了骨髓中。

疼痛激起他的狠，或许还带着从再次醒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恨，下手狠厉，连握刀的手被血染透。

张和没在附近逗留。谢筠不会武，死士几十人怎么会将他杀不死。

想到待明日南衙卫在林中发现谢筠尸体后，自己后面在奉都平步青云的日子，张和当下便就要笑出声。

心中高兴却不查周围，草中忽被人扯出一根绊马绳，一瞬间身下马被绊倒，张和重重摔在地上，还未反应看清东西只后背被人猛踢一脚，当下就顺着那道土坡滚下去。

佩刀多年，几乎是下意识的拔刀而出，挡住了快到自己面中的刀刃。

张和咬牙，厉声：“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无人作答，回应他的只有带风而来的刀刃，张和慌忙抵挡，侧身间看见土坡上那道骑马奔过的人影。

他认得，是谢筠身边常跟着的那名小厮。

※

赵暄被柏溪带到了谢筠帐中休息。

赵暄看着出来柏溪并不喜自己，方才见到自己那样吃惊不过是因为谢筠对自己看得重，心中对柏溪无所谓，到还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在谢筠眼里的重量，赵暄心情还不错。

谢筠帐中简单，或许是来春猎大多都这样，但香炉中飘着的香却是赵暄常在谢筠身上闻见的，淡淡的勾得人心尖痒。

忍不住在帐中逛了一圈，赵暄压低了自己头上的帽子，随意在自己脸上蹭了点灰，出了帐。

他来时注意看了，这附近都是皇子的营帐。

几位皇子除去已经能骑射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其他两位皇子都在帐中，三皇子如今也有十余岁又是日日被母亲带在身边教养，四皇子年纪小，心思单纯，常与小太监们玩耍，这件事赵暄在冷宫中听人说了许多次。

四皇子母妃并不得宠，虽有个皇子的身份，却也没得到下人多少尊重。

赵暄看到他时，正见他蹲在营帐后面的空地玩泥，一双手弄得脏，就连那张白净的脸上都沾了湿泥。

“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赵暄过去蹲下，故作好奇，“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四皇子赵裕抬眼，见着是平日里常与自己玩耍的内侍衣裳，少了戒备，开口：“这里的泥比宫里更合适捏小人，公公要一起来玩吗？”

“这样呀。”赵暄故作苦恼，“可是奴婢刚才也找着个好玩的去处想请殿下一起去玩。”

“那……”赵裕对小太监们耳根子软惯了，只犹豫了片刻，“那我先跟你过去吧，明日我们再一起捏泥。”

赵暄笑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