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见赵暄答话,谢筠抬眼,却见他盯着自己桌案,那样的眼神像是尚未驯服的野兽。
谢筠不喜这样的威胁感,皱眉:“殿下。”
“嗯?”赵暄应声间又变得纯良,似乎刚才只是谢筠的错觉,“大人不是不喜我说话吗?怎么又叫我。”
谢筠被他这样弄得心烦,照理说两人既然已经撕开,何必还这样装模作样的凑在一起。他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若是换个人早就已经断了来往,可赵暄这样腆着笑脸往跟前凑,谢筠想将人推开也顾忌:“时候不早了,殿下还不回去?”
赵暄体贴的点头:“大人忙碌一天,昨夜也没见休息,也早些熄灯,夜晚了就算有灯火也伤眼睛。”
谢筠:“知道了。”
他看着赵暄翻墙出去,身手不怎么熟练,甚至在墙头的树枝上挂了一下。天黑,只一点月光下来,模糊间似乎看见赵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丢脸。
觉得好笑,谢筠起身将窗户关上,顺带也将房门门栓也挂上。
翌日
日头正好,在殿外等候的诸位大臣两三说话。谢筠被人围着,听他们说着事情偶尔笑着应对一声,随意扭头,忽见到刚上梯的赵暄,官服红色在他身上打眼得很。
赵暄也瞧见了谢筠,朝着他笑,本想去找他,却还没走近就听太监叫着时辰到。
景寿帝坐在龙椅上,沉眼看着堂下。
“臣昨日接人举报有关沙郡军饷一事,事关重大,特意在此禀明陛下。”说话的是御史台一位不知姓名的侍御史,“早在三月二十,户部尚书之子马元明曾于宣雀河宴请诸多大人,其间正包括三殿下。而据当日马大人家中马夫所说,他听命将两木箱搬入街边停靠马车,木箱中正是刻着沙郡官标的金银,后上那马车的人正是三殿下!”
谢筠垂眼听着。
御史台中侍御史专管百官弹劾、受理词讼,这样在朝上当众举说也算是职责之中,况且这他在朝中并不是贪冒风头之人,这样在早朝中直接将赵暄说出来,倒也不显得内幕。
这事大,赵暄又是在朝中出了名的只知玩乐却又乖巧,眼下被人说贪了沙郡那样多的军饷,诸位大臣忍不住窃窃私语。
“老三,你如何说。”景寿帝问他。
赵暄脸色也瞧着不好,碍着皇帝的面子仍是忍着:“陛下,臣确不知李大人所说之事。当日马公子确实赠送臣一些小玩意儿,可这沙郡军饷绝不再其中,简直是子虚乌有!”
“昨日证词臣均已整理查明,今日便可交与大理寺复核审查。”
赵暄瞥他一眼,开口:“那李大人交去便是。”
那样无所谓的样子,只让人像是打了团软棉花。
无赖的样子谢筠见了无数次,现在看着他将那人想讲的话又全给堵回嘴里,没忍住勾了嘴角。
“素明,这件事你怎么觉得。”景寿帝叫了声谢筠。
沙郡之事,叫他也无可厚非。
只是沙郡实权从未在谢筠手中待过,这样叫他,若是说得出些什么那就是与奉都外官员勾结来往,有心之人更能说是谢筠不满皇帝对沙郡处置,可若是什么也说不出,那就是这位南定侯软弱无能,整个侯府和沙郡都是笑柄。
谢筠拢着袖子,温和回答:“此次沙郡丢失军饷数量巨大,臣自是希望陛下明查。”
许是谢筠这话给了那位李大人底气,又是义正言辞的开口:“陛下!臣请旨与大理寺同查此案,并且三殿下和这件案子有了关系,国子监买卖资格一事也该避嫌,免得有失公允!”
“要查就查,说什么有失公允,难道李大人就凭几句那些烟柳巷中的人就给我定罪就算公正了?在陛下面前装什么清高。”赵暄就将无理取闹演到了极致,“我说没收过便就是没收过,李大人就算去将我宅子翻个底朝天也没有东西来。”
“老三,莫胡闹。”景寿帝喝止,却未见什么不悦,“此事就依李御使所说,国子监的案子你就先不用去,待事情查明后再说。”
赵暄不情愿的应了声。
之后又有大臣参本,零零碎碎事情。
临了下朝,景寿帝将谢筠、陈仪等人留了几刻钟,这才放他们离开。
谢筠出宫门,还未走近就看见赵暄靠着马车似乎在嚼柏溪常带的那些炒豆子。
谢筠过去:“殿下。”
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坐在旁边发呆的柏溪忙站起来,谢筠这才发现他腰间那个装豆子的袋子已经瘪了下去。
“大人可算出来了。”赵暄将手里剩下那点豆子塞会柏溪手里,“还有什么事情陛下要留你们在朝后谈?”
谢筠:“殿下已经不能插手国子监的事情,这些听不得。”
“大人这是用过了就扔呀。”赵暄说得失落,“分明昨夜还那样轻声细语的说话,眼下就一脚把人踹开。”
“如今殿下是一点实权没有,空有虚名还留着干什么。让开,我要回去了。”
赵暄:“我跟你一起回去。”
谢筠拒绝:“你自己骑马。”
“你不让我上车我就骑着马在旁边跟你。”赵暄抬着下巴,“让所有人都知道南定侯与我——狼狈为奸。”
谢筠瞧他这幅模样,没忍住吐出几个字:“……没脸没皮。”
赵暄一笑:“大人教得好。”
“……”
宣雀河上
今日那位有名的香桐姑娘出场,河上好几艘画舫连在一起,花灯一片,瞧着新鲜又壮观,将这位头牌的面子彻底给足了。
霍卢一进去就看见赵允醉醺醺的扒着人肩上,手里还提着酒壶,嚷嚷:“你怎么才来!香桐都要开始登场了!”
霍卢一手扶住他,让小厮下去:“殿下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姑姑不是让您这几日安生在府里。”
赵允最听不得这些,胡乱推开他:“我已经在府里待了好几天了!今日朝上局势已经那样明了,赵暄在父皇那处失了势,其他几个又在父皇跟前不起眼,有谁能威胁我们,嗯?”
“你们就是太过于小心!不过来吃几次酒,父皇能怪罪我什么?”赵允说得大胆。
霍卢本就是被叫来看住他,闻言:“殿下!慎言!”
画舫不比花楼,没有包厢雅座,只隔着屏风挂上纱,看着也风趣。只是隔不了声音,今晚来的也不乏朝中公子,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怕是坏大事。
他比赵允年长些,小时时常照看,拉了脸还有些让赵允害怕。
酒意淡了,赵允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忙闭了嘴。
霍卢带着人坐下,那台上已经开始响起歌乐。赵允将方才忘得快,眼下专心的盯着那些舞妓歌妓。
他分明是安排了姐儿和小倌儿来,只是方才惹恼了霍卢,现在也不敢将人叫进来。
就只能先听着下面的曲儿。
霍卢心思没在歌舞上。
今日朝上与他所安排不同,那位李御史没将谢筠说出来。若是将谢筠与赵暄绑在了一起,这案子就不能潦草解决,皇子和边郡兵权染上关系那是非同小可的。可现在只赵暄一人,明眼人都知霍家忌惮他抢赵允的太子位,看着就像是被人故意踩了一脚。
要是这个时间段赵允有什么轻举妄动,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两位皇子勾心斗角,而赵暄朝中没外家,到那时整个风向便就成了霍家故意打压。
赵暄虽被皇帝停了职,手里却拽着赵允。
"霍卢!快看,香桐出来了!"旁边的赵允忽得喊。
霍卢瞧了一眼,敷衍的应声。
赵允却没管他,心中欣喜,忙招手叫来自己小厮:“你!快去将我准备的东西给送过去!”
小厮:“是。”
才转过头,赵允又叫住他:“等一下!我自己去,你在这里守着霍大人。”
霍卢皱眉:“殿下,您身份尊贵,怎能自己将赏赐给这些人。”
赵允不赞同:“自古便有礼贤下士之说,这香桐姑娘琴弹得极好也是长处,我欣赏这一长处有何不可。你就安心待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端起放在案上的托盘起身出去。
他一向胡闹,霍卢早习惯,眼下拦不住干脆就不管了。
曲儿唱了好几首,也不见人回来。霍卢扭头对那位小厮:“你去找找殿下,别由着他胡来,若是钻到了哪位姑娘的房里,就说宫中姑姑找他。”
小厮点头,利索的出去找人。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位小厮匆匆跑回来,满脸着急:“大人!大人不好了!”
霍卢眉头一跳:“殿下呢?”
“殿下、殿下”小厮急得快哭出来,“刚才听人说殿下硬要闯进香桐姑娘的房里,被赶了出来,那些人只当殿下喝多了就说胡话,将人打了……直,直接扔河里去了!”
霍卢:“什么!”
几艘画舫中一瞬杂乱起来,歌舞也停了,无数的侍从直接扎进河里去捞人,方才那位将赵允赶出房的香桐哭哭啼啼的又小丫头扶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得断气。
“南衙卫办差!闲杂人等回避!”
霍卢看着一众南衙卫站在岸边心中只觉不好。太子出事这样的动静虽已经算小,可这事是因为赵允喝花酒、闯花阁,还被当成普通登徒子扔了出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扇得可是皇家的脸。
也不知是谁通知的南衙卫,让他们来的这样快。
赵允已经被捞了起来,呛了水,又受了惊吓现在还在昏迷。
陈仪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的赵允,嘱咐旁边的人:“将这些人全带回去。”
“是!”
周围画舫小厮们脸色惨白跟着南衙卫去。陈仪走近,对霍卢:“霍大人,辛苦与太子殿下一同进宫一趟了。”
霍卢深深看他一眼:“陈大人请吧。”
宫中闹成了一团,这边谢筠刚进院子,正巧见到骑在墙头上的赵暄。
两人相视沉默了片刻,谢筠不解问:“殿下,侯府是没有大门吗?”
赵暄小声:“我不是怕你不要我进来嘛。”
谢筠没理他这幅委屈样,只道:“怎么着翻墙还翻上瘾了?下去,从大门进来。”
说完,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谢筠便要离开。赵暄在后面忙叫住他:“大人!我下不去了!”
“……”也不知道在骗谁。
谢筠深吸了口气,扭头对柏溪,“帮他下来。”
“我不!我要你帮我!”
刚要过去的柏溪无措的看着谢筠,一时间进退两难。
谢筠看向他,最终让了一步:“柏溪你先去休息。”
“是。”柏溪瞬间松了口气,赶忙离开这里。
赵暄笑嘻嘻的看着谢筠走过来,等着他将手伸向自己,随后一把抓住从墙上跳下来。
谢筠被他拽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赵暄适可而止的放开他,心情不错:“大人,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啊,今天怎么这样惯着我。”
袖子盖住的手指顿了下,谢筠:“比如呢?”
“比如……”赵暄看着他的眼睛,“比如今日朝上将我卖了的事情?”
谢筠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赵暄,那位李御使与蒋久同乡,当初刚来奉都时蒋久还在太府寺任职,谢筠也帮扶过几次,请他帮个忙也不是难事。只是现在猜不透赵暄的想法。
赵暄笑了:“我又没怪大人,紧张什么呢。这件事让我出去就只是皇子间争抢,皇上坐龙椅看不过就只是小狗撕咬,不会放心上,说不定还因为我被多咬了几口心生偏爱。要是加上你,那可就是跟他抢位置了,得不偿失。”
“再说了。”赵暄凑到谢筠耳边,“今日大人因为这件事可是对我耐心了不少,一点也不像前几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筠后退了一步,那点温热的气息从耳垂消失,还有鼻尖那点淡淡的酒气。他抬眼看着赵暄:“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也就没必要装样子,殿下还是早点回去准备准备,说不定明日大理寺就带着人来搜查了。”
“大人怎么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赵暄扯着他的袖子往院里面带,“我还没用晚膳,大人请我吃顿饭。我给大人讲点新鲜事听。”
谢筠着实看不懂赵暄这个人,像个疯子一样没有底线,他与严家周旋来往是因为能帮他和其他皇子争抢。那自己呢?他这样缠着自己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唯一能想到的兵权眼下也并未在自己手上攥着,在奉都一穷二白,赵暄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那点在红梅林遇见的情谊,谢筠并不认为能让赵暄记这么久,他这样的人就像是冷血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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