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投诉和老公

贴着转角处，白子明向手掌中哈了一口气，左闻右闻，自认为没什么异味，又往嘴里挤了七八下薄荷喷雾才大方地走进眼科办公室。

“一……”

王一博正在整理老旧的X光片子，背对着房门都没回身，随口便来，“白子明，一大早的你又抽烟了？”

本来还提着精气神，听到他略带斥责的调侃，白子明直接泄气地挤上一博的椅子，“我都在外边站了快半小时才敢进来和你说话，结果还是被你闻出来，没意思！”

轻轻摇头，王一博也懒得再接话。白子明是同科室的医生，听同事们传言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平时性情纨绔，说话傲气环绕，没几个人能管得了。一个月前人民医院男厕所里突发烟雾，引得消防喷头洒水半小时，全院断电，病人，家属，医生，护士，所在楼层几乎人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更别提一些重要的诊断报告和病例，幸好当时没有重大手术在进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发现是因为姓白的小子在卫生间抽烟，没掐灭烟头便丢尽了垃圾桶，桶里的废纸塑料袋被引燃，才发生这么一幕幺蛾子。按理说事情不小，白子明应当受到严肃处理，但不知道姓白的父亲过来与院长说了些什么无法拒绝的好话，白子明竟然一点事儿没有。

其他同事自然息事宁人，多少忌惮白子明的家世背景，敢怒不敢言，但王一博偏偏是个直脾气，外加他最讨厌所谓有钱人为所欲为的嘴脸，竟抄起保洁阿姨的扫帚，使了在击剑课上学到的精髓，三下两下戳得对方一瘸一拐，当着全科的人忿声警告，“白子明！你还是个医生吗？不管你爹是谁，再有下次，我王一博绝对报警抓你！”

当时白子明也是面红耳赤，气恼不过，可看着他手上的扫帚确实害怕，也只得作罢。

王一博本以为会从此结下个仇人，可没想到那件事之后，却经常看到白子明来自己办公室转悠，有事没事说句话，灿烂笑容时时奉上，像王医生学习也成了口头禅。

“我在天台抽的，抽完很确定掐灭了才扔得烟头，”白子明提提裤子，瞥眼看到了他桌上袋子里红棕色的户口本，“你带户口本干什么？”

“有点事，”一博无心详细解释，“你一大早来我办公室有事？”

今天他穿了纯白的短袖衬衫，浅黄色的朝霞印上他修长的身形，染亮了他白皙的侧脸，每根发梢都好似变得透明，自从被他教训后，白子明常常觉得王一博像个来自世外桃源的公子，外表清凉内心火热，世界上也就只有他，管得住自己。

屏住呼吸立到他身后，子明双手张开比划着他后背的宽度，“主任说咱们科分诊台来了个新员工，叫陈倩，让我告你去和人家姑娘打个招呼，别总是一脸冷冰冰的。”

“嗯，知道了，”王一博合上病例，“还有什么事？”

“今晚有几个小护士约我出去吃饭，你也来吧，”白子明的指尖不住地摩挲，喉结颤动，已经幻想到把他拥在怀中的滚烫温度，“就当陪我。”

想到协议内容，王一博决定不生是非，“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不去了。”

关上病例柜，柜门的玻璃上恰巧印出背后人的动作，一博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白子明双手背后，笑得乖巧。

“你喜欢什么场合？酒吧？书屋？”白子明眉头微动，抓紧一切机会了解王医生，“下次带我一起去呗！”

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一博决定不再纠结，拿起户口本准备出门，“我除了上击剑课就是回家照顾七夕，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场合。时间不早了，得先走了。”

“等等！等等！”白子明横张双臂将他拦下，“说起七夕，你这样一直带着她也不是办法，肯定影响你以后的生活，对吧？你不成家了？另一半能理解？我打问到一家福利院，条件不错，特别适合七夕这样的，抽空我陪你去看看。”

嘴角挑起淡然轻笑，王一博眉梢下垂，心头的难过挂了一缕到脸上，“我没那个打算，七……”

手机在口袋中震得尤为执着，是个不认识的号码，“王一博，哪位？”

“王医生啊，噢哟~~您好您好！我是星宇航空的董事长，之前的事情在网上疯传，您投诉我们也十分理解，您方便来公司，我们当面协商解决吗？”

语调诧异地拐了三个弯，一博恍惚追问，“什么投诉？”

“还是拜托您抽空先来公司，我们共同应对吧。”

赶去公司的路上，肖战收到了乙方王医生传来的微信：我突然有事要处理，稍微晚点再去领证。

肖战：可以！正好我也有事，今天领了就成！

王一博：好，等我再约你。

肖战：OK~~（呲牙嘻嘻笑）

定在会客室外，肖战把说辞在脑中又演练了两遍，整整领带结，提起傲气敲响房门！

“请进。”

“白总，我……”肖战扫视厅内在场的所有人，白董事长，裴争，客服部主管，但却看到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眼珠差点被惊吓到地上，“王……！”

白董事长身板挺拔，像极了军营里的战士，年过五十头上却找不到一根银丝，精神极佳。

“我来介绍一下，”看肖战进门，白总儒雅起身，扶起金丝眼镜，笑眸弯弯，示意刚刚赶到不久的王医生，“这位就是当时在驾驶舱和您通话的机长，肖战。”

王一博根本没料到对方就是肖战，愣在当地不知怎么接话。而肖战的大脑除了佩服自己预感极准之外，还正在以每小时300公里的时速疯狂旋转，之前练好的说辞连一个拼音都用不上了，毕竟……

毕竟对方是要和自己领证的名义丈夫，这一屋子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领导同事，绝对不能说之前不认识，如果露了馅儿，房子的事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前好似飘出一盘香喷喷的小面包，正当肖战想抓起塞到嘴里，它们却都长出天使的小翅膀，一溜烟飞走了！

绝对不行！到嘴的小面包，不是，到嘴的房子绝对不能就这么飞了！

故意轻叹一声，肖战拉出医生对面的椅子，软绵绵坐下，小嘴里撒着娇故意埋怨，“我就说嘛……你在飞机上那样凶我，我肯定会被投诉的，你还说不会……看吧。”

会客厅里所有人是满头的汗珠混合着一脸的懵然，尴尬至极。

“肖战，怎么说话呢？”裴争一头雾水，想拽着他起来向医生好好道歉，“快起来，先向王医生道个歉。”

“哎呀~~！”肖战扭着肩膀甩开裴机长的手，眼神委屈又湿润，直直盯住王一博，传递信号，“我不！”

清清嗓音，王一博极快地领会了漂亮眼睛中的意图，抬手示意裴争，“你别说他，不怨他。那天是我不对，回去已经跟他道歉了。”

一厅的人更是懵上加懵！

白总瞅瞅两位年轻人，“你们……这是认识？”

笑得灿如春花，肖战当众探身到对面，捏捏一博的指尖，温度竟然如此滚烫，“他是我未婚夫，今天就要去领证的！”

“是，”王一博面上不动声色，却特意露出包袋中的户口本，“东西我都带着了。”

所有人懵中带愣，笑意紧紧扒在脸上！

裴争更是跌回座位，难以置信地暗忖白总脸色吗，“肖战，以前没听你说有对象啊。”

“嘿呀~~我是想定下来之后再告公司，毕竟我们是……”肖战重重眨眼，“你们懂得，实在是抱歉了。”

反复地推起眼镜，白董事长如释重负，语气凉下几分，低叹中融着一缕嗔怪，“肖机长，这是喜事，你应该告诉公司的，同事们都会祝福你们。”

双手合十，肖战眯眼眯得可爱，想讨得领导谅解，“白总，不好意思啦，今天知道也不晚嘛！”

“我那天有病人等着，心里太着急，言语上特别冲动，是我自己的问题，和肖……”

停顿片刻，想着直呼大名显得太生疏，王一博索性组词凑句改了称呼，口气里尽是理解，反省得深刻又诚恳，“和肖肖没关系，他作为机长的处理很正确，是站在乘客的安全角度解决问题，也是因为他顶住其他乘客的投诉压力坚持备降太州，我才能赶得及给患者做手术，那天的手术很成功。非常感谢他，真的，私底下早就跟他道歉了。”

肖战本以为他还会坚持在飞机上的言论，端着医生的架子再调侃几句，没想到他眼神笃定，语气执着，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站在自己这一边。

“那个视频，”王一博接着说，“不是我录得，也不是我授意让放到网上的。”

狠狠点头，肖战乘胜追击，“嗯，他肯定不会！有可能是不满降落在太州的其他乘客，利用了王……利用了我家啵啵的视频。”

“既然这样就好处理了，”白董轻柔地搓弄指节，像个定好的程序，笑得清冷又老练，“能不能请王医生配合星宇航空录个视频或音频，表明自己的真实意向？”

思虑一番，王一博旋即答应，“可以。”

“辛苦啦，”肖战双臂抱胸，星星眼向医生投去个大wink,“拍完我们去领证！”

捂着红色的小本本，肖战好像还能感觉到刚印上的弧度，终于一切尘埃落定，敞亮的大房子正在向自己友好挥手！

“嘿呀~~”肖战轻扛一博肩头，“今天谢谢你啊，当着我领导同事的面为我说话。”

仔细核对结婚证上的每处细节时，王一博觉得肖战并不上相，虽然照片中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帅哥，但现实中的他比镜头下要英朗百倍，“不用谢，我是真心的。我那天状态急躁，确实是我自身的原因，因为我不常做飞机，所以……你在飞机上问的问题，我有好好想过，人命都是一样的，作为机长你做得对。也多亏了你让救护车提前在机场等着，我才能及时赶到冬岚，手术很顺利，我也该代患者对你说句谢谢。”

挠挠后脑壳的呆毛，肖战笑得像个憨憨，“嘿呀，不用这么客气啦。航空本质上是服务行业，被人投诉也不算新鲜事，但大部分乘客即便知道自己是错的，也不会承认反省，更别提向着我们说话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怔忪良久，王一博才发觉唇角不受大脑控制，不自主地扬了起来。

“就是嘛，你该多笑笑的，”肖战点点结婚照中不苟言笑的王医生，耸了耸肩，“一起吃个饭吧，婚后第一顿，估计也是离婚前最后一顿！”

确认着腕表上的时间，王一博点头道：“行。”

比划着手势，肖战爽快地迈开大步，“OK~~AA啊!”

差点翻了人生中第一个白眼，哭笑不得的王一博只得跟上小气的“丈夫”。

肖战果然小气得可以，因为西餐厅档次不低，他反复斟酌着菜谱，最后急得额头冒了汗珠，也没办法决定点单内容。

抽走他眼前的菜谱交给服务员，王一博交代道：“他和我点一样，牛排七分熟，油醋西蓝花加紫甘蓝，主食肉酱意面，再加一道红酒炖蜗牛。”

“好的。”服务员满意离开。

“等……”

想着大把的银子要往出流，肖战五官扭曲，像是被推上手术台但没麻醉的患者，疼得指头尖都在用力！

“这顿我请，”王一博说得淡定，“说过该感谢你的。”

“嘿呀？真的假的？”大机长瞬间好了，黑珍珠般的眸子里全是兴奋，像只闻到美食的兔子，鼻尖唇珠微微颤动，“早说嘛……”

要不是被耳畔极其聒噪的嗓音叨扰，肖机长差点就被王医生脸上安宁的笑意勾直了眼神。

“儿子！”

柴嘉茂端着红酒走来，他的肚子大得像个怀孕30周的孕妇，安静的西餐厅只听得他在喧哗，“咱父子真有缘！我正谈生意呢！走，跟我去认认人！”

冷若冰霜的王一博喝完杯中白水，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肖战更是看得诧异，难道这就是王一博口中的生父？怎么看都不像啊，要说王医生清瘦的像一根竹竿，那这老头简直就是一个饭桶……哦……不是，大浴桶啊！

“跟你说话呢！”柴嘉茂推了医生一把，“走啊！”

“我不是你儿子，”一博轻拍肩头，似怕被他弄脏了衬衣，“不要打扰我们吃饭。”

柴嘉茂的脸色由红变阴，明显不太高兴，继而转向肖战，“一博的朋友？我是他……”

拇指轻磨桌面，桌布与指尖发出的细弱声音轻柔又舒缓，一博耸起的眉峰间藏着耐人寻味的秘密，“不是朋友，肖战，我老公。”

不知是不是错觉，肖战感觉身旁壮硕的老男人仿佛经历了8级地震，晃得天旋地转！

终于反应过来，柴嘉茂脸色阴沉到紫黑，如血的红酒泼了肖战一身，“老公？什么狗屁玩意儿？！”

王一博猛推人一把，跑去查看肖战情况，“你有病吧！向他道歉！”

“我去！！”肖战慌忙站起，拿起餐巾擦着衣服，“我的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