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芸娘

　　草长莺飞，鹂歌燕舞，已为人妻的你在大好春光里无所事事，闲得想抠脚。

　　在这个没有电子娱乐设备的年代，你唯一的消遣便是读书，可沈奈的书柜里除了那本《山海经》，其余都是些四书五经类型的严肃读物，你看竖版繁体字本就吃力，内容枯燥就更提不起兴趣，你一上午堪堪读了两页，便头痛欲裂，甚至愿意选择再学一遍高数，都不想再看书本一眼。

　　真的是，就没有一些市井通俗读物吗……你胡思乱想着来到餐厅，毕竟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佘姑姑，老家主的食盒马上就好，请您稍等片刻。”

　　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对你行了个礼，无言在你身边坐下。她的颧骨很高，脸颊瘦削，肩膀宽阔，很有种习武之人的朴素内敛。你记得她是沈二奶奶的贴身内侍兼心腹手下，据说已经在沈二奶奶跟前侍奉几十余年了，府邸中威望颇高。

　　你做过mbti测试，是个纯正的e人，而一个e人，很难控制住自己在等饭的场合不与旁人搭话，“佘姑姑，”你堆着笑脸凑过去：“老家主今日精神如何？”

　　佘姑姑侧目，似乎没想到你敢主动跟她搭话。她不亢不卑道：“回少夫人的话，老家主今日精神头不错，早饭还多吃了半个馒头。”

　　你对老家主印象很好，直言问能否与老家主一同用膳，佘姑姑没想到你这么自来熟，倒是也不讨厌你这样的性格，便让厨房多打包了一份食盒，让你一同前去。

　　佘姑姑让你在门口候着，她先进去通报老家主一声，谁知老家主听见你要来，简直喜形于色，连你在门口都能听见沈二奶奶吆喝你进去的声音，看来佘姑姑说她今日精气神不错并非假话。

　　“奶奶，晓宁没有打扰到您吧？”你的笑容开朗可爱，正是最受长辈喜欢的类型。毕竟，讨好长辈，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最熟悉的技能之一。

　　不知是不是因这大好春光，沈二奶奶也容光焕发，都能半坐起来让佘姑姑喂饭了。她乐呵呵道：“你这孩子，这话说的，我见到你来高兴都来不及呢。”

　　佘姑姑也只有面对沈二奶奶时，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才稍稍软化些，她看你一眼，微笑道：“似乎晓宁来了几日，老家主的气色都见好不少。”

　　沈二奶奶听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怎么看你怎么喜欢，竟然吩咐佘姑姑拿来一只玉镯，不由分说地替你戴上，你实在不好意思，沈二奶奶却说这是沈夫人的意思。

　　“清婉尚在世的时候，便订了这只翡翠玉镯，说是要留着传给之幸未来的夫人……谁知道等这镯子到了，她却香消玉殒了……”

　　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与儿媳，沈二奶奶便哀恸不已，你连忙收下镯子，哄道：“是我不识好歹，早早收下夫人与奶奶的心意便是了，还白白惹得奶奶不开心！”

　　沈二奶奶破涕为笑，“就你最会油嘴滑舌，净逗我这老太婆开心。”

　　于是你本来只是来撩闲，却莫名其妙拿了只玉镯回来，挠着头刚回到住处，管家便通报说有年轻一女子来府上求见。

　　“啊？我吗？”你想不通有谁会来找自己，毕竟原主看起来就没有朋友的样子。

　　管家的神情有些微妙，“她自称‘芸娘’，正是找少夫人的没错。”

　　“哦哦，她啊。”你没察觉到管家的神色更加微妙了，屁颠屁颠就跑去见芸娘，“你找我什么事情啊？”

　　芸娘看着比之前整洁了不少，她有些别扭道：“多谢少夫人之前出手相助，芸娘得以安葬家父。”

　　你真诚道：“没事呀，能帮到你就好。”

　　芸娘的手指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摆，有些吞吐：“我听闻……少夫人正在找贴身伺候的丫鬟……”

　　你看着很傻很天真：“是啊，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芸娘：“少夫人觉得……芸娘怎么样？”

　　你：“啊？你很好啊？”

　　芸娘急得跺脚：“芸娘的意思是，芸娘想伺候少夫人！”

　　你：“啊？你不是说你只会算账管家吗？”

　　旁观的管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而芸娘差点没给你气撅过去。

　　芸娘红了眼眶，“芸娘只是想向少夫人报恩，没想到少夫人看不上芸娘，倒是芸娘自取其辱了！”

　　你见小姑娘快哭了，连忙安慰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不如我们边喝茶边聊？”

　　在众奴仆看渣女的眼神中，你领着白白净净的beta小姑娘去了茶室，还美美地给她泡了一杯花茶，端了一碟糖糕，热情道：“这是我最喜欢的点心，你尝尝？”

　　芸娘吃着入口即化的糖糕，看着你傻乐的笑脸，看你的眼神更加含羞带怯了，“谢谢少夫人。芸娘只是想报恩而已，若少夫人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芸娘愿意不要报酬，伺候少夫人三年，少夫人只要管了芸娘的食宿即可。”

　　“啊？”你又说了一个“啊”，完全没感觉到自己像个傻愣愣的土拨鼠，“施恩莫望报，你不用有压力啊。”

　　芸娘嗔道：“少夫人便说芸娘到底行不行吧。”

　　你觉得芸娘挺可爱的，和你又都是女孩子，便允了下来，叫管家领了芸娘去签合同，薪水先照阿阳的三分之一给。

　　管家精得很，虽然知道不合适，却依旧按照你的意思办妥帖了，至于沈奈知道了后是什么反应，便不管他的事儿了，毕竟他只是听了你的指令而已。

　　“这个叫实习期，等你转正再给你加。”你边往嘴里塞糕点，边含糊不清地对芸娘说。

　　芸娘涨红了脸，嘀咕道：“芸娘都说了不用报酬的……”

　　按照流程，芸娘明天去找管家报道，做入职培训，你见她今天没有安排，便想拉着她陪你玩一会儿。

　　“芸娘，你会下围棋吗？”

　　芸娘矜持地点了点头，“芸娘不才，略通一二。”

　　“太好了，那芸娘今天便教我下棋吧！”你一直对围棋有些兴趣，但又懒得自学，没想到穿越后却意外得到了一对一私教的机会，沉浸在一种白捡了便宜的喜悦里。

　　于是沈奈回家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副画面：两个正值豆蔻年华的花季少女围在棋盘前促膝交谈，时不时发出快活的笑声。你的发髻有些松了，一缕鬓发垂至颊边，被芸娘亲昵地理到耳后……

　　沈奈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

　　阿阳气得想直接冲上去，却被沈奈拦住，你听到了动静，抬头看见沈奈，像看见主人的小狗一样冲了过去。

　　“之幸，你回来啦！”

　　沈奈偏过头，没有看你，你却还在傻乐，给他介绍说：“这是芸娘，我新找的贴身丫鬟。芸娘还会下围棋呢，好厉害！”

　　阿阳现在真后悔没提前跟沈奈提个醒，阴阳怪气道：“贴身丫鬟可不需要有那么多才艺，这是当大小姐来了？”

　　阿阳的火气让你莫名其妙，“你今天吃炮仗了？”你又转头安慰芸娘，“你别多想，阿阳没有恶意。”

　　芸娘却直勾勾地看着沈奈，关于这位少爷，她也听了不少传闻，而此刻她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自然不免将他与自己对比。她越看越觉得这位阳坤既不美貌，又不柔软，更加觉得你是被迫无奈才入赘进沈家，而你对沈奈的亲近则被她理解成了委曲求全——总之，芸娘自顾自得出了结论：你与沈奈只是逢场作戏。

　　沈奈勉强扯了扯嘴角，将怀里的瓶子塞给你，“晓宁，我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房间了，你与这位……芸娘，好生相处吧。”

　　你正欲关心，沈奈却已经转身走了；想问阿阳，阿阳却瞪你一眼，说：“亏少爷还特意寻了大厨替你熬牛乳呢！”说完，也转身跑了。

　　芸娘觉得再待下去也不合适，向你告了辞，于是，只剩下你一个人，抱着瓶子风中凌乱……

　　你郁闷地打开瓶子喝了一口，奶香扑鼻而来，还带着丝丝清甜，你一下上了瘾，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才觉得满足。

　　这是沈奈特意帮你弄来的吗？你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提醒自己之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人家。

　　是夜，你如往常一样早早洗干净了缩在被窝里等沈奈，左等右等，都快睡着了，沈奈才姗姗来迟，你心疼道：“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些休息呀？累坏了怎么办？”

　　沈奈不语，看着房间里你前几日送他的那束花儿。即便他精心呵护，花朵依旧露出了颓像，寥寥花瓣散落在花瓶周围，香气终究是淡了。

　　即便迟钝如你，也能感觉到沈奈低落的心情，你坐起来，关切道：“之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嗯。”沈奈的声音干涩，他害怕自己没出息地落下眼泪。

　　“晓宁，我头疼。”他说。黑色的凤眼在烛光下湿漉漉的。

　　听了这撒娇似的话语，你哪儿能不心软，你让沈奈躺到你的膝盖上，开始帮他按摩太阳穴，“之幸，你有舒服一点儿吗？”

　　沈奈感受着周围包裹着他的、独属于你的温暖气息，眼眶越来越潮湿。

　　这就是天乾吗？他想。即便对他如此温柔，却能转头将一个通房丫鬟带到他的面前。你甚至不愿意瞒他。

　　他想到你对他的那些距离适度的亲昵。就比如此刻他枕在你的膝上，亲近有加，却不见欲望。也是，面对他这样的地坤，哪个天乾能有多余的想法呢？

　　你曾经夸他漂亮，想来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他想起芸娘那白净的面庞与玲珑的身段，觉得你真是个温柔的骗子。

　　“哦对了之幸，我今天去看奶奶，她硬是塞给我这只镯子……”你把镯子晃到沈奈面前，有些担忧，“我拿着会不会太贵重了，不合适啊……”

　　沈奈的心又是一阵刺痛，他起身背对着你躺下，闷闷道：“既然是奶奶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嘿嘿，”一无所知的你仍在沈奈耳边絮絮叨叨着，“我还没谢谢你帮我调制那么好喝的牛奶呢，废了不少功夫吧？谢谢之幸啊，我很喜欢呀。还有哦，我今天跟芸娘下围棋了，我觉得围棋好有意思啊……”

　　沈奈转身抱住你，“别说了……”

　　你以为他是太困了，想睡觉，便体贴道：“好好，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氤氲的昙花香气中，你也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在沈奈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在你看不到的角度，沈奈的眼睛却在黑暗中久久未闭，似乎发着幽沉的光。

　　他抱着已然熟睡的你，在你的耳边轻声呢喃：“晓宁，你可知道，我也会下棋？”

　　他从来没有执着过什么东西，第一次如此失落，却依旧不想退让。

　　“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说要跟我好好过日子的……哪怕是骗我，你最好也把我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