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前缘

　　“老棠，在吗？老棠，是我啊，刘老狗！”

　　刘老狗家已经三天没开过灶了，只靠赈灾分配的那点稀粥艰难度日。到了饭点，又见隔壁家炊烟袅袅升起，随之而来是扑鼻饭香，不由口舌生津，狠下心，舔着脸，寻着味儿就敲响了隔壁家的大门。

　　却说这刘老狗家的邻居，原本是甘塘村赫赫有名的破落户，家徒四壁，漏风漏雨，可自打让女儿入赘进了沈家，就摇身一变，修了个带围墙的小平层，不过数月，竟然就摆上富农乡绅的架子来了。

　　刘老狗在门口吆喝了半天，邻居才姗姗来迟，只见他早已把曾经万年不变的破汗衫换成了富贵老爷才穿的长袍马褂，头顶还臭美地戴了顶瓜皮帽，一边剔牙，一边假笑：“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刘老狗吗？”

　　刘老狗看着那牙签上带出半截晶莹的肉丝，嫉妒得差点没咬碎一口牙齿，要知道这位当年可是连泔水都抢着吃的主啊，现在竟然能吃上五花肉了。即便如此， 刘老狗面上还是得赔笑道：“老棠，你现在是富贵了，可别忘了咱哥俩当年一起偷地瓜的情谊！”

　　原来，这鸟枪换炮的“土豪”，正是你的便宜老爹，棠大甘。

　　棠大甘小人得志，除了当时在你的婚宴上吃了亏，最近的日子可是顺风顺水，把棠晓晓送去初等学院上学后，每天和婆娘不是吃喝玩乐，就是在吃喝玩乐的路上，自我感觉是越来越良好，完全不把昔日的邻居放在眼里。

　　听了刘老狗的话，棠大甘也不过嗤笑一声，明明知道刘老狗的来意，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棠，咱们也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你瞧这今年也不容易，给兄弟打个商量，成不？”

　　等欣赏够了刘老狗捉耳挠腮的窘样，棠大甘才端着架子道：“得了，你跟我婆娘说一声，要吃什么管她打包去。”

　　刘老狗带了一笼鲜肉包子和五斤白面回家，要知道这可够他们家抠抠搜搜吃上好久了，可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这比起他在棠大甘的厨房看见的美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刘老狗一面吝啬地小口小口吃着肉包，一面在心里暗骂那棠大甘，“喜欢发那不义之财，休怪老天早晚收拾你！”

　　另一边，棠大甘的妻子余氏稀奇道：“老头儿，你之前不是最不喜欢那刘老狗吗，怎么今个儿他来讨吃食，你却舍得给了？”

　　棠大甘得意地摸着脑袋上崭新的瓜皮帽，“婆娘，这就是你不懂了，我这两天可是遇着贵人了！”

　　余氏愈发好奇，“你遇着什么好事儿了？”

　　“嘘。”棠大甘故作神秘，“你就放心吧，我们家今后的钱，只会越来越用不完！”

　　语罢，不理余氏，又摸着瓜皮帽出门了。

　　棠大甘来到赌坊面前，早有小厮在门口等他，见了棠大甘，恭恭敬敬叫一声“棠老爷”，“棠老爷这边请，谢公子等候多时了。”

　　随着小厮的指引，棠大甘穿过正嬉笑怒骂的一众赌徒，来到一处雅间前。雅间内，一五官疏朗，眉眼间自带风流的俊公子正垂眸品茗。

　　棠大甘立刻换出笑容灿然，迎了上去：“谢公子，劳烦久等……”

　　春旱渐渐过去，你也结束了短暂的义工生活，继续变回一条米虫，整天在别墅里吃了睡，睡了吃，连带你的新晋小厮李佳月也被迫咸鱼起来。

　　佳月正给你砸核桃，砸得是两眼鳏鳏，出神道：“少夫人，能当你的贴身婢女，真是佳月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你侧躺在茶歇上，懒懒地抓了抓肚皮，“怎么，嫌工作量少啊？”

　　佳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欲哭无泪道：“少夫人，不是我说，我赚你这份工钱真的良心不安呐！求求你，给我找点事儿做吧！”

　　你疑惑道：“怎么，伺候我不是正事儿啊？”

　　“……不是，少夫人，少爷成天忙里忙外的，您就这么躺着，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呀。”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佳月了解你的脾气，因此说话也比较大胆，不过，她也是真心在替你的处境考虑。

　　不过，你倒不是很有所谓，“我本来就是倒插门的啊，当然不用干活啦。”

　　佳月恨铁不成钢，“少夫人，咱毕竟是天乾啊，怎么能总让地坤去外边奔波呢？”

　　你有点想和佳月解释，在现代有一种说法，在合法的前提下，一般富二代唯一败光家业的办法，就是创业和操持家业。

　　你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硬要去给沈奈帮忙，也只有添乱的份，还不如心安理得做个吉祥物呢。

　　但是你又感觉和佳月说不太通，干脆转移话题道：“李大娘最近身体如何？我可就等着种花呢。”

　　佳月本就是下人，总不能真按着你头让你听劝，见你不欲多谈，也只能放弃劝说，老实道：“回少夫人的话，托少夫人的福，我娘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随时可以供少夫人差遣。”

　　“成，那就让她明天来找我吧。”你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到点，去接老婆下班咯。佳月，把核桃仁包上。”

　　你抱着花，揣着核桃仁，和佳月一起眼巴巴等在沈奈的店铺门口，活像两尊望妻石。

　　好不容易，终于听见响动，你正高兴呢，还没来得及说话，笑容就僵在脸上。

　　只见一位阴乾正与沈奈相携走来，她身着绛紫色重莲花纹旗袍，容貌富贵殊艳，更要命的是，她的身量高大健美，虽然不及沈奈，但两人站在一起显然相配极了。

　　沈奈本与她相谈甚欢，见了你，表情愈发柔和，“晓宁，你来了。”

　　那阴乾看看你，又看看沈奈，笑道：“之幸，想必这就是你那位心心念念的夫人了，今日一见，果然是机灵可爱，连我看了都喜欢得很。”

　　淦，要疯了，她怎么也叫沈奈之幸啊。你简直咬牙切齿，面上还得维持住笑脸，“之幸，这位是？”

　　沈奈介绍道：“这位是杨家大小姐杨艳，与我是多年好友。”

　　杨艳不动声色地将手打在沈奈的肩膀上，娇笑道：“之幸这样说可真是生疏了，怎么不告诉她，我还是你的前未婚妻呢？”

　　你如遭五雷轰顶，手上的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佳月连忙帮你捡起，小声道：“少夫人，要挺住啊！”

　　混乱之中，你才想起芸娘曾经同你说过的话，沈奈以前是许过人的，是杨家的什么大小姐，今天一看，可不就是这个杨艳吗！

　　“给我吧。”沈奈有些心疼接过花，像是摔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杨艳却意有所指，“之幸啊，你还是这么喜欢花儿，晓宁为了哄你开心，也是不容易啊。”

　　所以杨艳也曾经送过沈奈花。又或者，是沈奈曾经问她要过花。不管是哪一种，你听着都快醋意爆炸了。你上前，拉过沈奈的手，皮笑肉不笑道：“杨小姐这话说的，之幸开心我才开心，怎么叫不容易呢。”

　　杨艳仗着身高，从上往下俯视你，“妹妹的小嘴可真甜。”

　　被身高压制了的你：“……”可恶，从明天开始，加大牛奶剂量！

　　你那没良心的贴身丫鬟已经和阿阳躲去墙角，吃起瓜来，“啊哟，少夫人叫我敲了一下午核桃仁，想讨少爷欢心呢，谁知道杀出来一个杨小姐。”

　　阿阳：“说实话，从地坤的角度看，咱少夫人的赢面不大。”

　　佳月怒了，“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也喜欢杨小姐这样的？”

　　阿阳：“……忽然说我做什么。”

　　你被这俩破孩子吵得脑壳更痛了，杨艳还在火上浇油，“之幸，之前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今儿晓宁也在，不如就择日不如撞日，走起？”

　　沈奈担忧地看着你，犹豫道：“不如还是改天……”

　　搞得你像孬种似的，你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好斗，总之，你气势汹汹地打断了沈奈的话，笑道：“成啊，我与杨小姐一见如故，正想找个地儿坐下好好聊聊呢！”

　　杨艳掩唇微笑，“正有此意。”

　　路上，杨艳与你勾肩搭背，可惜，因为身高差，你看起来就像是杨艳的拐杖，杨艳一边拄着你，一边故作亲昵道：“晓宁，我们姐妹感情好，你别叫我杨小姐了，唤我表字卿卿即可。”

　　你：“呵呵，卿卿。”什么亲亲，你还叫抱抱呢。

　　“晓宁，你呢？快把你的表字告诉我。”

　　你：“没有表字，但如果你很想，可以叫我跌蝶。”我恁爹！

　　杨艳：“……呵呵，晓宁真有趣。”

　　沈奈原本还怕你应付不来，正想上前给你解围，见你如此勇猛，又默默闭上嘴……

　　阿阳小声道：“少爷，要我说，你就别凑活了，这是她们天乾的事儿，再说了……”阿阳偷瞄沈奈的侧脸，“偶尔，也要让少夫人急一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阿阳如预料中一般，看见了沈奈染上红晕的侧脸。

　　佳月依依不饶，幽怨道：“所以你还没有说，你是不是喜欢杨小姐这样的？”

　　阿阳给她烦死了，“反正不喜欢缠人的！”

　　佳月：“！”

　　沈奈请的自然是好馆子，放在平时，你早就张开血盆大口猛炫三大碗了，可今天，却光看杨艳的脸就觉得要气饱了，偏偏沈奈还打圆场道：“晓宁，你能去初等学院读书，还是拖了杨小姐的关系呢。”

　　你更加吃瘪了，什么都比不上人家不说，还欠了人家人情，这下真是完败了。

　　杨艳看着你一蹶不振的样子，乐呵呵道：“晓宁，我堂弟也要去初等学院读书呢，到时候介绍你们互相认识，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你莫名其妙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味，总感觉后面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你。

　　这一顿饭吃的你是闷闷不乐，等晚上与沈奈并排躺到床上，你都还在想杨艳的事情，连沈奈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听见。

　　“……晓宁，你果真生我气了不是？”

　　“啊？”你终于回过神来，“怎么忽然这么说？”

　　沈奈委屈地看着你，“你是不是嫌我曾经订过婚，不干净了？”

　　这误会可大了，你连忙道：“可别瞎说啊，我可没这么想过。我就是……就是……”你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有点儿吃醋了……”

　　沈奈终于听到想听的话，顿时心满意足。他拉着你的手，柔声解释道：“爹娘在世时与杨伯父交好，因此曾让我和杨艳定下娃娃亲……只是，等我爹娘过世后，杨家便寻了借口推了亲事，杨艳也早已成婚多年，晓宁且放下心来。”

　　你闷闷道：“原来我去上学，还托了杨艳的关系啊？”

　　“只是为了让你去好一些的班级而已，也不是什么大忙。”

　　你又高兴起来，扭扭捏捏道：“那你，那你是不是还是最喜欢我？”

　　沈奈脸红了，小声嗯了一声。

　　忐忑已久的情感得到回应，你没忍住，终于捧着沈奈的脸，于昙花香气中，轻轻在那薄唇上落下一吻：“我也最喜欢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