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寻站着一动不动，温和的、仿佛被水浸润着的双眼定定地注视着男孩。酒店房间里变得非常安静，但这里的氛围却并不暧昧——

在男孩即将触碰到郭寻的衣角时，郭寻终于开口了：“行了，别为难自己。”

男孩圆圆的眼睛里水光蔓延，“郭先生，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郭寻轻叹一声，伸手在自己的衣服兜里摸索半晌，终于把烟拿了出来。只是玄关处灯光昏黄，郭寻的眼睛也有些聚不了焦，手指试了好几下都没有打开香烟。

“我来吧！”小男孩终于有眼力见了一回，他给郭寻拿了一支烟出来，又去床头柜前找到了打火机，亲手为郭寻点上了烟，“郭总，抽烟。”

郭寻道了声谢，接过香烟后深吸了一口后，头脑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走到房间里的沙发前坐下，目光看向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郭总叫我小宋就好。”

“我问你的名字。”

“......我叫宋潇。”

郭寻想了想，猜测：“潇洒的潇吗？”

男孩乖乖点头，紧接着他就听见郭寻说：“是个很好的名字，做这个是因为缺钱吗？”

郭寻的问题让宋潇咬紧了嘴唇，点头的动作十分艰难。郭寻没有再问为什么缺钱，只是缓缓开口：

“我有一个认识了好几年的朋友，老家是云城乡下的。他的父母很不称职，但他本人很聪明，自立又努力，大学的时候考去了我们燕市，现在在为我工作，年薪七位数。”

“......”宋潇的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

“刚才见到你的时候，你担惊受怕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他——”顿了顿，郭寻打消宋潇心里的疑虑，“我不是说你像他。相反，他是一个就算害怕也会硬着头皮假装勇猛的小刺猬。”

“跟你提到他，不是因为我想用他来侮辱你，更不是我想劝你从良。”郭寻垂下眼，低头看着火光忽明忽暗的烟尾，“我只是有点想他。”

宋潇眨了眨眼，从郭寻的语气里听出了失落怅然，还有重重的感慨——他大概猜出了郭寻嘴里的人，于郭寻而言并不只朋友这么简单。

“他...是郭总喜欢的人吗？”好奇心驱使着宋潇问出这个问题，刚问完，他就感觉郭寻吸烟的动作一顿，目光也变得幽深一些。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宋潇急忙道歉：“抱歉郭总，我不是故意的！”

郭寻重新挪开目光，将烟头杵灭在烟灰缸里，轻笑着摇头，“他不是我喜欢的人，他是我永远的好兄弟。”

说这话的时候郭寻明明在笑，宋潇却觉得郭寻好难过，这难过的气息甚至也传递到了宋潇的心里。“郭总，抱歉......”

“没关系，谢谢你送我过来。”郭寻又一次伸手按了按眉心，另一只手找出身上的钱夹，从里面取出了支票簿。

想了想，郭寻写下一个合适的数字，并签好名字递到宋潇面前，“把这个拿着，挑个日子去银行承兑就可以。”

支票上的数额让宋潇的眼瞳都瞪大了：“郭总！这不行！我什么都没为您做......”

“谁说的？你不是扶我走路，还给我点了烟吗？”郭寻的嘴角上扬着，难得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宋潇都被这明艳的笑容晃得愣了愣神，回神后他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是我应该做的，郭总，您别这样，这钱太多了，我受不起......”

宋潇的屡次拒绝让郭寻脸上的笑意消散了不少，“我不喜欢劝人，宋潇，拿着。”

好歹是在燕市当了好几年管理层的人，郭寻将语气加重后气势够足，以至于宋潇就算再怎么受之有愧，他也不得不伸出手去接过这张支票。

明明只是一张纸，宋潇却觉得它仿佛有千斤重。

“咱们萍水相逢，我也不是专门的慈善家，能给你的帮助十分有限。”郭寻神色疲惫地说：“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这笔钱能给你一个选择的余地。”

“宋潇，回去休息吧。”

“......”刚才将落未落的眼泪终于还是从宋潇的眼里掉了下来——现在的他有岂止是幸运这么简单？郭寻说能给的不多，但数额已经足够涵盖宋潇需要的医疗费，还能让宋潇将大二欠下的学费补足。

而这一切居然是在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的情况下得到的。有那么一瞬间，宋潇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房间里郭寻有些发沉的呼吸萦绕在宋潇的耳边，手里的支票虽然轻薄，但也是真实存在着的。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郭寻这样的人，偏偏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对另一个人求而不得的一天。

宋潇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他俯身轻轻给了郭寻一个拥抱。被环住的郭寻有些惊讶于宋潇的大胆——毕竟他刚才可是连解扣子都要挣扎半天才能做得出决定的。

郭寻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宋潇就重新站直了身体。

年轻男孩擦去了眼眶边的水液，老老实实地将支票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对着郭寻绽放了一个很灿烂的笑容：“谢谢郭总，我相信有一天，郭总会遇到一个全世界最爱郭总的人。”

郭寻怔忡一瞬，回神时嘴角也朝上勾起，“好，那我借你吉言。”

宋潇轻声给郭寻说了一声“晚安”，转身离开了房间。

郭寻伸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强忍着脑袋里的混沌感去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郭寻才从浴室出来，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嗯？”郭寻对着空气疑问一声，猜想可能是宋潇有事折返回来。于是他按捺住直接躺下睡觉的渴望，脚步不稳地去打开了房间的门。

门口站着一个五官非常英俊的年轻男人：肩宽腰窄，身高腿长，个子将近一米九，比郭寻还高个六七公分。

郭寻没有精力去仔细欣赏男人的美貌，脑海里也暂时没有搜刮出对这个人的印象。

“你好。”郭寻主动出声，话里带着疑惑。

陆承川仔细盯着郭寻上下打量：头顶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初见时的衬衫西裤已经换成了酒店配备的白色浴袍，浴袍的衣领处大开着，露出一小片脖颈锁骨上的皮肤，肤色跟男人脸上的一样白皙，上面还浸着没有完全擦干的水珠。

但值得陆承川喜悦的是，他没有在郭寻的身上看见什么暧昧过的痕迹——

刚才在楼下的酒吧里，陆承川全程盯着郭寻的一举一动。他看见郭寻顺着大肚子男人的意挑选了一个小男孩，看着郭寻将小男孩安排在自己的身边，为他解围，为他挡酒，喝醉后还跟他搂搂抱抱地离开卡座。

当时陆承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

愤怒这个看上去干净又漂亮的男人，居然会这么放纵地喝酒寻欢，会这么随便地带一个小男孩去开房。

刚才郭寻朝自己敬酒颔首的光景历历在目，陆承川的一整颗心也变得煎熬不已。于是在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自己视野的前一秒，陆承川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不过他没有冲动地去拦下两人，比起阻止，他跟上去的行为更像是为了确认——确认这个光是敬酒动作就能让自己心跳加速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跟其他商人一样不堪。

他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站着，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不止一次——应该是打电话来找人的赵燃。陆承川给赵燃发了一条消息：有事。之后他就傻傻地站在这里，等待一个彻底心灰意冷的结果。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酒店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陆承川看见了刚才跟郭寻搂搂抱抱的小男孩，衣服还算整齐，眼眶却是红的，似乎很伤心的模样。

陆承川看见小男孩的模样后心神一震，心跳也紧跟着加速——难道郭寻亲口拒绝了这个男孩？

这个猜测因为男孩哭红的眼眶而更加深入陆承川的心里，以至于最终陆承川在门口徘徊半晌后，还是做出了抬手敲门的举措。

没有收到回答，但男人这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让郭寻的脑海里飘起了刚才见过一面的脸。他蹙了蹙眉，提高了声音：“你好，请问是你敲的门吗？”

“你没有跟他睡觉吗？”陆承川终于开口确认。

“......”郭寻的眉梢动了动，“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放心吧。”

陆承川了然颔首，一副松一口气的模样。

郭寻看男人的眼睛，忍不住问：“他是你...认识的人？”

“不认识。”

“......好，请问你还有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陆承川像是没有接收到郭寻话里的赶人暗示，自顾自地问。其实他的音色非常不错：醇冽却不厚重，说话时带着一点少年意气。

郭寻现在上下眼皮子疯狂打架，精神上也没有什么社交的欲望。只是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说出来，男人可能不会轻易离开。轻叹一口气，郭寻还是自报家门：“我叫郭寻。”

“哪个寻？”

“寻找的寻。”

陆承川将郭寻这两个字放在唇间品了品，他翘起薄薄的嘴角，说：“这个名字很好听。”

“谢谢，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想——”郭寻赶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男人打断了：“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承川，信守承诺的承，川流不息的川。”

“......”郭寻又跟陆承川对视一眼——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并且这个名字的主人似乎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顿了顿，郭寻夸赞：“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受到夸奖的陆承川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天真的满足，而他英挺深邃的眉眼也因为这个笑容变得柔和了许多。

郭寻的心跳因为陆承川这个笑容乱了一拍，他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陆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但我今天喝醉了，现在很累。”

下一秒，郭寻新交到的朋友就说出了一句让郭寻瞠目结舌的话：“我可以陪你睡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