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战后的草木被焰火燃烧殆尽，只留下缕缕炊烟昭示它们曾经存在。遍地的残骸，鲜血缓缓渗透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不可忽略的血腥味。

落雨了，雨滴落到青石板上，与血融在一起。

雨幕中，只一人站立在天地间，在血海中。

血从指尖流下，凝出一粒粒红珠，蜿蜒至阶下。

他抬眼，淡金色眸子看着这些景象，眼中无波无澜。

挽澜剑静静放在一旁，毫无生机。

夜阑行不觉痛意，蹲下身，伸出手抚摸剑身。挽澜剑已经发不出一丝铮鸣，剑灵也在这场混乱中魂飞魄散。

刻在石碑上的“明镜台”三字也已被鲜血染红。

猎猎罡风摆动他的玄色衣角，却轻轻拂过他的眉间。

夜阑行眸子中划过一丝疑惑，他听到远在天边的慈悲苍老声音。

一句歉意。

一句眷注。

不过，他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片刻后，玄衣人消失在这里。

　一片寂静。

这里荒芜，这里寸草不生，这里将是新生的起源。

＊＊＊

才上路的新手555认为沈知喻大概是不会去救下小主角的，它看到宿主的时候，只认为宿主是清清冷冷的，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单纯的系统在沈知喻脑海中美滋滋地翻了个滚，觉得宿主人还是很不错的。

沈知喻让系统555为他指引山脚下夜府的路。

他最终还是决定去救下一个无辜的生命，既然系统都已经说过这世界的走向是不能被决定的，那么年少轻狂是喜欢的书中的角色就在眼前，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答案当然是没有。

水云宗的山脚下有许多人家在这里安家落户，靠着天下第一大宗的庇佑得以发展。原本只有几个小村落的地方发展成如今繁华的样子。

现在又是临近年关，所以大街上家家门口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只是现在还没有很晚，各家的灯还没点燃。张贴着“福”字，还有袅袅飘起的炊烟，氤氲着人间烟火气。

大街小巷中，小贩的吆喝声，孩童们欢快的玩耍声，跟随在后面的是大人们呼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这种烟火气，是沈知喻很久没有感受到的。

太久了。

沈知喻拢了拢肩上的大氅，锦履踩在雪上，在小巷中，向前走着。

肩上的大氅是他回到殿中重新取的。

沈知喻和555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宿主，小心！”555突然提高音量。

话音刚落，沈知喻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到自己的腿上。

“哎呀呀！”面前的穿着红衣服的小糯米团子一屁股墩墩在了地上，所幸，屁股下是厚厚的雪。

小糯米团子坐在雪上，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揉揉自己的额头，倏然，一只手也贴在他的额头上。

有些凉，但很温柔，有些小心翼翼的。

小糯米团子抬眼，刚刚还在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神仙哥哥。”

沈知喻蹲下身来，轻笑出声。

他的长相昳丽，但偏偏毫无攻击性。身上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但笑起来时，眼角下的小小泪痣平添了一分温柔。

小糯米团子又低下头来，向沈知喻道歉：“神仙哥哥，对不起啊，是我娘在叫我回家吃饭，所以太过着急了，不小心碰到神仙哥哥了。”

小孩子糯叽叽的声音还有真诚无辜的眼睛总能打动沈知喻，他揉揉小孩子的头顶：“没关系。”

沈知喻抬眼，从小孩子的右方看去，小巷的前方就是夜府了。

他询问小孩子：“小团子，你知道不知道前面人家有没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小男孩？”

小糯米团子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于是挠了挠头发：“是啊，但是我娘和我爹都不让我们和他家的小孩玩。”

沈知喻看着他。

小团子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他们说这家有个小孩子是个扫把星，什么克父克母，还有什么沾染晦气。”

小团子又闷闷地讲道：“可是……可是我觉得那个小孩子好可怜啊。我和二虎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偶尔看到他，发现他很饿的样子。”

“但他好凶啊……”

沈知喻继续听着，安抚似的摸摸小团子的头。

也对夜阑行这个小主角的处境有了大概的了解。

＊＊＊

夜家在数百年前出了一个绝世天才，也就是夜阑行的父亲，夜父拜入了水云宗中，在夜父名声大噪的时候却和魔界中的姑娘在一起了。当时的修士与魔界的关系势如水火，这段可以算得上禁忌之恋的爱情最终没能走到最后。

最后夜父在与魔界的大战中丧生，而夜母也在这场战争中丧生。只留下三岁的小主角夜阑行在这世间。

一开始水云宗打算抚养他，可这位小孩子的伯父与伯母尚在世，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水云宗这才放心下来。

沈知喻想到这里，脚步略有停顿。

555刚刚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这话，突然一阵警报声响起，只留下了一句“紧急情况，宿主我先离开一下”就彻底消声了。

雪又下大了，乱雪纷飞，落到屋檐的瓦片上，树上枝丫开满了雪花，银装素裹。

沈知喻低头，伸出手来飘落的雪花稳稳落在他的掌心，不一会儿就融化了。

青玉镯子从手腕上露出来，沈知喻眸子微动。

储物镯。

他从里面取出一把纸伞，缓缓撑开。

伞上墨痕肆意张扬。

夜家受夜父的庇佑，发展的不错，高门大宅。两座石狮子傲然挺立在大门的两边。不过，他没打算从大门进，太过招摇。

沈知喻在心中默念了一段隐身诀，从夜府的后门进入，根据系统留下的描述，他大抵可以知道夜阑行在哪里。

　沈知喻清清楚楚想起当年点家话本中是这样描述主角夜阑行的——

【一身玄衣，满襟风月。】

【清冷而疏离的面容上，眉目入画，一双淡金色眸子如古井无波，波澜不惊。】

【…………】

诸如此赞美写实词语正在在云蘅仙尊的脑中不断刷屏。

这里的庭院与前方的热闹的截然不同，天色已经沉下去。

小小的庭院中，屋内的灯还在灭着，窗户也有破损的痕迹，门框上有斑驳的、旧的、新的，像是被石子砸出来的坑坑洼洼的一片。

沈知喻下意识皱起眉头，放慢脚步，云锦靴脚下的雪被踩得窸窸窣窣。

雪色将庭院照亮，与刚升出来的月亮辉映。

小主角夜阑行跪在小院子的中间，低着头，没有任何动静。

沈知喻卸下隐身的法诀，快走几步，站到小主角夜阑行面前，将伞倾斜，伞上墨痕掩映在风雪中。

他蹲下身来，想与低着头的小主角说句话：

“夜阑行。”

纸伞成为自然的屏障，遮住风与雪的喧嚣。

夜阑行缓缓抬起头来，淡金色眸子淡淡睨了对方一眼。因为太久没有开口，稚嫩的声音略带沙哑：“……嗯？”

师尊？

他不是死了三百年了吗？

在水牢中死不瞑目。

他将以前欺辱他、折辱他的人，用更加残忍的手段一一回报。

沈知喻并不知道他可爱小主角的想法，只觉得心中触碰到了一片柔软。

这小鼻子，小嘴巴，小耳朵，还有金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他伸出手，偏头，将小主角夜阑行肩上的雪扫去。

这只手修长，手腕上搭着青玉镯子，更显得白皙细腻。

但在夜阑行眼中，这只手纤细，易折。在他心头辗转一百零八个酷刑时，他倏然听到一道声音，声音带着怜悯：“好可怜的小崽子。”

夜阑行：“……”

这是他师尊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不动声色看去，但觉得他的师尊还在假笑中，很是标准，敛眉，抿唇，微上扬。

那道声音还在说着，可对方没有开口。

夜阑行看着面前这双清澈通透的眸子，将垂着的手抬起来，搭在沈知喻手上。

僵持片刻。

沈知喻：“……”

夜阑行：“……”

一时无言。

夜阑行面无表情，但配着稚嫩的小脸，毫无杀伤力。

还有一丝萌。

夜阑行又听到一道轻笑声，可对方如今并未笑。

刚刚睁眼发现自己穿回小时候的夜阑行：“？”

面前的师尊与记忆中的并不一样，可脑袋中像是装上了浆糊，昏沉沉的，让他来不及思考。

沈知喻并未询问小主角跪在这里的原因，放下纸伞，从储物镯中拿出一件小时候穿过的小斗篷，作势要披到对方的身上。

在这时夜阑行站起身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跪了多长时间，膝盖处麻木，冰凉，抬起手拒绝：“不。”

沈知喻也并不强求：“和我去水云宗吗？”

他将玉佩拿出来，“是你父亲委托我的。”

夜阑行看向他手中的玉佩，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在这个节点他的“好师尊”问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重生回来了，那其他人呢？

会不会也有什么未知的改变。

夜阑行按兵不动，收回眼神，点头：“嗯。”

沈知喻拾起纸伞，抖抖伞上的积雪，看着刚到自己腰际的小主角，忍不住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

夜阑行再次听到他身旁的人的笑声。

他面无表情站在沈知喻身旁，一声不响。却暗自运用起灵力。

灵气像是在半路中迷路的孩子，寻不到家也毫无目的，在体内乱撞。

淡金色眸子中漾起深不见底的冷笑。

沈知喻放慢脚步，将纸伞不经意间向小主角方向倾斜。

他发现夜阑行太安静了，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像是行至末路的垂垂老者。

＊＊＊

沈知喻小时父亲与母亲尚在，活脱脱一纨绔公子哥，上学堂时浑水摸鱼，修仙路上看杂书画美人像，样样齐全，样样不落。

他内心认为自己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不过。

他温柔的母亲温和一笑，边打边骂：“废物小点心。”

他和蔼的父亲在一旁哄着母亲，继续添油加醋：“夫人不必动气，今天知喻不过是逃了一下学堂，到酒楼内画了一幅像，又品了口棠梨酒，再与李家的小子打了一架，然后……”

小沈知喻心如止水，他就知道沈老狐狸又给他这个沈小鸡拜年了。

回想到这里时，沈知喻与夜阑行已经走到大街上，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在天边，但紧接着，向前看，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火。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人间烟火。

沈知喻低头：“夜阑行。”

夜阑行抬头，淡金色的眸子中透露出疑惑。

“黑夜将行，白昼降临。”

“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