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太累,就试着别把自己逼这么紧。”
这句话对言欢而言极其耳熟。而在记忆深处,这句话后,还有半句,“有我在。”
只不过,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言欢念高二时。
距离现在,足足八年之久。
“言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怎么回事?”
教师办公室里,班主任的怒斥与拍桌声一并响起,“从班级第三跌到倒数第一,人跳崖的也没你能跌!”
言欢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低着头,声音极轻:“抱歉,老师。”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你应当同你自己道歉才是!”班主任眉头锁死,冷笑连连,“亏得我高一整年都觉得你是考清北的好苗子,现在看来,你分明已经堕落得不成样子!”
言欢默不作声。
班主任愈说愈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成绩,撑死了一本!”
言欢低下眼,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样的成绩,还能有一本吗。
“下一次大考,学校会启用轮流制,言欢,你再这样下去,一个月后,你是无论如何也会被逐出重点班的!”班主任痛心疾首,“老师不希望你变成这样,言欢,回头是岸啊——”
言欢没说话。
却,忽然有点想笑。
好奇怪啊。她在过去数年里,小学,初中,每分每秒都在比别人更努力,却从未有哪位老师对她如此器重。
就连高一时,她也并未觉得有哪位老师高看她一眼。
可到高二,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疲倦得无以支撑时,班主任却对她说,原来自己也曾是个,被无声地认可过的苗子。
言欢已经看见一个月后,自己收拾教材离开重点班的画面,周围同学脸上嘲讽与奚落的表情被她在脑海中刻画得相当清楚。但她抬起眼,对着班主任严厉的视线,说出来的话是:“我以后会努力的,不会让您再失望了。”
也许她眼里的光太过真诚,模样太过坚定。
班主任一怔,终于露出点欣慰的笑:“行,出去吧。”
言欢应声出门,转身进入教室。
她看见贴在墙上的成绩单前一群争相查看的人。她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钻进去,没有迎来奚落与嘲讽,因为并没有人注意她。
这就是重点高中里的重点班,自成一个世界,而在这世界里,成绩为王。
名列前茅的人会得到追捧与崇拜,以及暗搓搓的嫉妒和诅咒。名次挂在最末尾的人,则得不到任何的提及或关注。
换句话说,连死了都不如。
言欢早早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至少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她的位置就在第一排靠门,此时最嘈杂,也最多人。
只是坐下来那一瞬间,言欢整个人连带着凳子,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砰咚”一声。
言欢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跌到地上,小腿被歪倒的凳子压住。
凳子腿上,还坐着那个撞了她的同学。
下一秒巨痛钻入骨髓,像要碎了她的骨头。不否认,有那么一刻,言欢以为自己要骨折了。
教室蓦地安静,所有目光都向这边集中,仿佛在观赏囚笼里的动物。坐在凳子腿上的同学终于反应过来,匆忙起身,不住地弯腰道歉。
甚至在言欢尚算面无表情时,眼泪已经存满她的眼眶,摇摇欲坠。
言欢抿了抿唇,余光看见周围同学交头接耳时,旁观的模样。
她合了合眼,几秒后,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但言欢嘴角弧度还未完全勾起,另一个女生就冲过来,一把挽住这同学的胳膊,大着声音道:“哎呀,走啦,陪我去买习题啦。”
“可是,我把人家撞伤了啊……就这样走掉,不好吧。”
那女生才将视线,落在言欢身上片刻。
随即女生转头道:“没事儿啦,谁没被撞过啊,而且她看起来也不难受啊,你也道歉了,没事儿的。”
言语间,两个人你推我依,就这样退出舞台中心。
只剩下言欢一个人,笑容变得僵硬。
小腿的痛感越来越清晰,一阵一阵,仿若凌迟。
旁人的窃窃私语,在这个时候,一句一句地凝聚成一起。
逐渐地,有了实体。
“坐地上那个是言欢啊?我刚看到她成绩了,果然啊,跑最后一名去了……”
“碰到言欢的那个人是周怡吧,这次班排第二呢。”
它们化作利剑,一把又一把地。
“言欢怎么还搁那儿坐着?天,她不会真在想,怎么让周怡给她赔罪吧?”
“怎么可能啊……都倒数第一了,还与班排第二的学霸斤斤计较……她还不如先提升自己。”
——把舞台中心,最后的那个人,刺到狼狈不已,鲜血遍地。
言欢伸手扶住桌角,借着力站起来,在腿一软之前迅速坐在凳子上。
像是极力想要遮掩什么,她转头,自作多情般地,对同桌笑着说:“好像是有点儿疼啊,大概是我自己身体素质不高吧……不过,被碰一下就倒地上,我怎么还是改不掉这副德行,我是不是以后该多吃一点了?”
然后就自顾自地回答了:“应该是。”
言欢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个很好的转移话题的机会,当即动笔,一边写一边念叨:“那我现在就得想想,晚上回去之后我该怎么吃……”
——那段时间里,言欢一直都有一种很强烈的念头。
想找到一个封闭的空间,藏进去。
所有的,长久以来被积压着的情绪,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
但是很不幸的是,言欢把所有自己能够到达的地点都想了一遍,然后发现,没有任何地方可以。
晚自习时数学老师占课,走上讲台后第一句话,就是:“一百三十五以下的人,站起来我看一眼。”
言欢看见寥寥几人站起来。
她也想站起来,可小腿使不上劲儿。她刚想试着撑一下桌面,听见身侧同桌的声音:“言欢,你有一百三十五?”
成为囚笼中被围观的动物的感觉,就又来了。
言欢努力平和地道:“没……”没有,只是一时之间,站不起来而已。
“——言欢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于是,所有的,涌到嘴边的话,都被数学老师的震怒给止住。
数学老师捏着自带的成绩单,吼道,“一百五的总分你连一半都没考到,你竟然还有脸坐着?你是要自欺欺人给谁看?”
言欢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你这样的毒瘤,一己之力拉低班级平均分那么多,迟早要从这个班里出去。”数学老师厌恶地道,“你现在,给我拿着卷子,站到最后面去。”
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言欢找到卷子,强压着从小腿密密麻麻往上蔓延至全身的疼痛感,走到最后。
数学老师的呵斥也跟着来:“你别在那儿靠墙,站出来一点!”
啊……也就是说,要站立接近一小时了。
言欢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小腿开始发颤。
不知道藏在裤腿下的这一片肉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有点儿惨不忍睹吧。言欢玩笑地想着,然而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想不管不顾地趴下去。
老师在台上讲的话,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痛感霸占一切,其他四感统统落入下风。
言欢尽力让自己想点别的。
她想到两个月前,一群人将家里的家具搬空。母亲大声喝止,在看见一脸灰败之色的父亲的一瞬间消了音。
父亲只能完整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剩下字句的尽数埋没在呜咽里。
母亲脸色蓦地惨白,踉跄两步,不再说话,眼泪却开始流。
而她站在他们两个面前,被夹在恐惧中间。
她一无所知,偏偏问不出那句“到底怎么了”。几分钟后,三个凶神恶煞的人一脚踹开了门——
“欠的钱,是不是该还了?”
言欢才知道,她们家原来欠下了一笔债。
是有着天文数字的债。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
老师的声音模糊地钻入耳朵,“那就,先放学了。”
言欢回过神,看见许多人影从自己面前划过去,脚步声与桌凳滑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放学了啊。
她还真的坚持到放学了。
言欢整个腿完全麻了,她弯下腰,想拍拍自己的小腿,上半身就又被措不及防地撞了一次。
摔到了教室门上,头磕到了门把手突出的地方。
言欢闷哼一声,换来那人一句头也没回的“不好意思啊”。
又陆续几个人从她身侧走过去,目不斜视到,她与空气融为一体了般。
“……”言欢轻声自语,“还真是,水逆啊。”
她疼得被逼出泪意,身子靠着墙,慢慢滑下来。
学校这个点正式熄灯,言欢慢慢在黑暗中看清教室里桌子的轮廓。她想起身去收拾自己的书包,在小腿开始用力时,刺痛使她直接倒了回去。
抽屉和桌面,放着一字未动的作业。
已经有几天没有去医院看母亲了。
现在很晚了,要尽快回家。可是距离家里,还有很长一段需要走路的路程,她不可能走得动。
“啊……”
教室里转眼只剩言欢一个人。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空中虚浮的一点。
长长的安静过后,是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怎么,这么可怜啊。”
“……可怜什么?”
教室原本被半掩上的门,忽地被推开。
极其熟悉的身影踏进,踩着门外投在地上的那点儿微亮的光。
他目光几乎是一下就落在了旁边的言欢身上,不自觉地皱眉,进而单膝跪地至她身前,“怎么了?”
言欢怔怔地看着他。
几秒钟后,迟钝的大脑才冒出一星半点,关于对方的信息:“……江景深?”
“是我。”
江景深应着,眉眼微沉,“我就出去七天参加个竞赛,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言欢说:“我没想这样子。”
江景深看着她。
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言欢轻声又重复了一次:“……我没想变成这样子。”
“知道。”江景深呼吸乱了些许,冒出点烦躁来,“现在先回家。”
言欢道:“我站不起来。”
江景深没细究她怎么会站不起来,她说完后他就直截了当地伸出手,让她借他的力站起来。
早就忘了自己回教室,是为了拿东西。
江景深侧头,看着言欢踉踉跄跄地以这种方式站起。
又听见她唤他:“江景深。”
“嗯?”
言欢道:“你去参加全国竞赛,大概也是得了奖的。”
江景深:“嗯。”
“可是我这次大考,班上倒数第一啊,”她说,“年级更是看也不用看了。”
“……”江景深动作一顿。
言欢慢慢地说:“江景深,你不觉得吗。
“我们之间,怎么隔的这么远啊。”
还未和言欢建立起正式关系的江景深:??????我这算是还没告白就被拒绝了吗。(ps下一章还是回忆篇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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