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或许会成帝师，到时四皇子安心学习就是，祁家在朝中虽势大但也是忌惮右相，以及都察院内各言官。”姬发说，“四皇子如果想要藏才，不必忌讳右相。”

　　韩烨一边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一边听姬发所说。这些东西他早已经让舟行去打探过，情况与姬发说的相差无几，但从姬发口中说出来又感觉有些不同。

　　“四皇子，可满意了？”韩烨比姬发高了些，姬发每次都需要微微抬眼才能与他对视。

　　究竟是试探，还是真的不知道右相为人，姬发并不是看不出来。

　　韩烨一笑：“当然满意。”

　　韩烨要留宿，寝房还需要姬发亲自去整理，他朝韩烨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奉天楼的抄佛经祈福只需要七日，这七日过后韩烨便天天待在宫里，由右相章子瀚辅佐批阅折子。

　　清照殿里只有韩烨与章梓瀚两人，两人的案上都放着一堆折子，韩烨如今初理政只分了些寻常不重要的事务给他。

　　如今这段时间还不能用朱砂，折子上全是蓝批。

　　“陛下看看这刑部上的折子。”

　　章梓瀚喜欢选些折子来问韩烨的意见，韩烨每次答得中规中矩的，虽然挑不出什么错，但也还是欠些考虑。

　　韩烨放下手中的笔，接过仔细的浏览了一遍。

　　上面是一些关于新皇登基改旧法，立新法的建议，几乎成了刑部的传统，但每位新皇都鲜少有直接批了的。

　　韩烨开口：“朕曾听过”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法变还是不变，最根本的还是看能否利民，如果可利民立新法也未尝不可。”

　　“那陛下认为如何判定利民？”章梓瀚反问。

　　韩烨：“查民生，而非观朝堂。”

　　听到韩烨的回答，章梓瀚满意的点点头。

　　通过这几天来看，他对韩烨这位新皇的印象不错，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不学无术。谦逊、知礼，在冷宫中本应该没有师长教导，韩烨能懂这么多倒也让章梓瀚惊讶过。

　　但他也并不细纠，他需要的是为这个江山负责的韩姓君主，至于这个君主如何而来他并不在意。

　　“过两日就是除夕了，陛下这几日就歇歇吧。虽然不举办宴席，也可以和自己贴身人吃个年饭。”

　　章梓瀚不过三十出头，但有些时候说话却像个老头子一样，事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已经到了时辰，章梓瀚也起身准备离开。

　　韩烨起身，向他微微弯了弯腰：“这几日辛苦右相了。”

　　殿外高公公正候着，见章梓瀚出来了，连忙迎上去：“奴婢拜见章相。”

　　章梓瀚向来对祁家的人不喜，现如今看到祁氏身边的人也依旧冷着脸。

　　“太皇太后让奴婢来问问，皇上这几日如何，可有什么长进，让她老人家知道个大概也好让她放心些。”高公公弯腰，赔着笑问。

　　章梓瀚晲了他一眼：“皇上幼时缺欠颇多，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全的，还望公公回去知会一声太皇太后，万事切莫着急。”

　　“奴婢记下了，章相慢走。”高公公拱手行礼。

　　韩烨悄悄的倚在窗棱边上，看着外面的高公公和章梓瀚。

　　“公子，章相知道？”舟行拿来一个小手炉给韩烨。

　　这些天，天气太冷，屋子里就算放着炭盆长时间拿着笔也有些受不了，手指依旧冷的有些发僵。

　　韩烨接过抱在手里：“章相不傻，他要想让着江山继续在韩家人手里他就得帮我。祁家的目的朝中人谁不知，现在想让我在这个位置坐稳，就得先帮着我卖傻。”

　　动了动逐渐缓过来的手指，看着章子瀚越过高公公走远了，韩烨把手里的手炉递给舟行：“你在里面再加些细火碳，裹严实点去给章相送去。”

　　“是。”

　　街上糕点铺前围着一群人，一些刚蒸好的糕点拿出来还有些冒白烟，香甜的味道被冬天的冷风一吹飘得老远。

　　在一群小姑娘里面，一位穿着玉色外衫的高挑男子有些显眼，再加上这男子长相出众，更是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姬发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依然目不斜视的盯着铺前的糕点。

　　这家糕点铺的糕点姬发很喜欢吃，算着今天这家要出新品了，姬发特意从奉天楼出来买点回去。

　　香香软软的糕点，姬发很喜欢，看着手里的东西，姬发心情不错就连眉眼间的那点冷清都淡了不少。

　　“国……大人？”一位小厮不可思议的看着街上的姬发，“您来逛街了？”

　　姬发认得他，平时的吃食就是他帮忙从饭楼送到奉天楼的。

　　“来买点东西。”姬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包得严严实实的糕点递过去，“你要尝尝吗？”

　　“不了不了。”小厮哪里敢接姬发的东西，连连摆手，“大人的东西小的怎么敢接，现下天色也不早了，大人也紧着回去吧。”

　　姬发倒也没有强求，客套了几句便朝着城外去。

　　他喜欢慢慢悠悠的走，糕点用油纸包着捂在袖子里也不会凉了。从城里到奉天楼不远，但是等着姬发走到奉天楼也已经到了该掌灯的时辰了。

　　奉天楼前似乎有个人，姬发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那人是谁。

　　月白色的外袍，黑带镶金片的腰带把他的腰身勾勒出来了，将整个人都显得修长挺拔。

　　他站在门前，抬头望着墙头，似乎是在看那枝从院子里面伸出来的腊梅。

　　天色渐暗，韩烨站在奉天楼外的身影格外明显，抬头看花的神情也异常认真，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画面很美，但却总感觉有些太过于寂静，甚至感觉到一些孤寂。

　　韩烨在奉天楼抄了七天佛经就闹了姬发七天，现如今见到韩烨敛着神情的一面，姬发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他上前微微行了一礼，打破了韩烨身边的安静：“四皇子？可是有什么事？”

　　韩烨视线移到姬发身上，周身的寂静一瞬就消失不见，带着笑开口：“怎么？难道没事就不能来吗？”

　　姬发没有回答韩烨的问题，皱着眉：“周围为什么没有侍卫？”

　　韩烨：“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当然不会有侍卫。”

　　“殿下还是以自己安危为重比较好。”姬发瞥了他一眼，虽然不太赞同他的做法但也没说什么，直径走进大门。

　　韩烨依旧不慢不急的跟在姬发后面：“之前在二楼阁楼里面看到了皇宫的最初的建设手稿，发现宫里有条密道直通奉天楼后山，今日章相走得早，我就去找了下密道，顺着就过来了。”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姬发突然觉得刚才在他身上感觉到的孤寂都是自己的错觉。

　　“嗯。”姬发应了一声。

　　在奉天楼待了几天，韩烨对这儿感觉比自己的寝宫还要熟悉些。轻车熟路的走进偏殿，自己提起一直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喝。

　　“国师，我们晚膳吃什么？”韩烨似乎就是来讨饭债的。

　　姬发看了他一眼，把在袖子里揣了一路的糕点拿出来。

　　“这个。”

　　韩烨看着这一小包油纸包着的点心，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姬发。

　　“这是我一个人的量，两人肯定是不够的。”姬发差点就把让韩烨快点回去直接说明了。

　　韩烨却像是没有听出来姬发的意思，盯着糕点看了半晌，突然开口：“算了，我们去外面吃。”

　　“嗯？”姬发像是听错了一样，皱着眉看着韩烨。

　　“我说，我们出去吃。”韩烨又重复了一遍。

　　姬发皱着眉：“这不合规矩。”

　　“规矩？”韩烨笑了一下，“奉天楼直属皇帝是不是规矩？”

　　姬发点了一下头。

　　“国师听命于皇帝是不是规矩？”

　　姬发又点了一下头。

　　“那我作为新帝，你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合规矩？”

　　姬发没想到韩烨能把理歪到这种程度，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韩烨得逞的笑着：“所以国师大人，走吗？”

　　姬发不知道韩烨去哪里学到的这些歪理，一会儿是个心机城府颇深的皇家人，下一秒就和耍泼打赖的街巷流氓一样，当然街巷流氓没有他身上的贵气。

　　等着他们再走进宣都的城门时，天已经完全暗了。

　　街上有些小摊，小摊边上都支起了灯笼，亮澄澄的。年关虽然不能肆意庆祝，但百姓们逛夜市官家的人都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去世对平头老百姓的影响并不大。

　　“走吧，带你去一家我之前经常去的馆子。”韩烨朝身后的姬发招了招手。

　　姬发从前并没有在夜间来过宣都，看着城内热热闹闹的场面，他有些不知所措。见韩烨朝自己招手，他立马跟过去。

　　逛夜市的基本上都是姑娘，韩烨和姬发两人身量高，相貌也出众，引得不少姑娘与自己的同伴窃窃私语。

　　“四……公子。”姬发在后面叫了他一声，“这里人多，你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人多一点不好吗？”韩烨扭头朝他笑了一下。

　　姬发皱着眉，总觉得韩烨的笑里藏着点其他味道。

　　韩烨走在前面，从路边的一个小摊上买下了一张半面面具，还有一根雕花发簪。

　　在姬发疑惑的眼神中，韩烨走到姬发身后把他用系发用的发带给拆了，用发簪重新挽了起来，再把面具给他戴上。

　　姬发本来就长相精致，如今被面具遮住半张脸，头发松松垮垮的垂下几缕，一眼看上去漂亮得雌雄莫辨。

　　姬发看着韩烨的眼神很冷，几乎可以把他冻住了。韩烨笑着低头，凑近了些，低声说：“被人跟了，只能委屈一下国师大人了。”

　　韩烨的气息喷在耳边，温热得让姬发的耳朵有些发麻。

　　姬发没有说话，像是同意了韩烨这个做法，但浑身依旧冷冰冰的。

　　韩烨笑着虚搂着他，朝一边新开张的望春楼走去。

“治国有常，而立民为本”出自《淮南子·汜论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