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一边叫着，一边迅速分散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了周子舒等人，以及还没走两步的那对闻声大惊失色的农家夫妇——他们刚才看见高澄摔跤，也转头回来关注了一会儿。

　　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身穿青色长衫，脸颊瘦削，颌下一缕长须，看着是个斯文士绅的模样，此刻却气咻咻地顾不上什么风度了。

　　他一把拉住马车头，愤怒地叫道：

　　“好啊！秦九霄！居然还租了辆马车拐带我女儿！”

　　这名字如九天中凌空的一声惊雷，炸得周子舒的耳朵嗡嗡直响。

　　他的心跳猛然间好像都停下了，双脚仿佛被钉子钉住，完全动不了半步。

　　秦九霄，他一生的痛。

　　师父的儿子，他的小师弟，曾经一直跟随他，后来为了他要刺杀蒋大人一事起了争执，说不愿残害忠良，与他决裂，而后误以为他在一次战斗中被围孤城，便舍命前来营救，最后战死城下……

　　周子舒看到秦九霄的最后一面，便是他躺在棺材里……

　　即便后来他将这份隐痛终于向温客行诉说了出来，但是九霄这个名字，永远埋藏在他心底，似一块深深伫立在那里的墓碑，与他血肉相连。

　　温有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小寨主听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名字，反应这么大？

　　对了，九霄，似乎好像在小寨主的故事里提起过……

　　周子舒急切地转过身：“九霄！他也在这里吗？”

　　却见刚才那农家男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恳求道：

　　“余庄主，你就成全我和静安吧！”

　　周子舒听到这两个名字，再也站不住了，轻轻推开不小心挡在身前看热闹的王飞等人，走了过去。

　　温有光见他神情激动，不放心地紧随其后。

　　那被称为余庄主的中年士绅可能是跑得太累了，此刻缓过劲来，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膝盖不住喘气，另一只手不停抖索着，指着农家男子一字一顿道：

　　“齐！九！霄！你！可真有！能耐啊！”

　　周子舒顿了顿，原来自己听错了，农家男子姓齐。

　　不是他一想起便心中隐痛的小师弟。

　　可他名字叫九霄，娘子又叫静安，即便这两人不是他在原世界的师弟和弟妹，他也做不到对此袖手旁观。

　　那叫静安的小娘子也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泣道：

　　“爹爹！女儿只愿意嫁给九霄，绝不嫁那马秀才家，你就成全我们吧！”

　　原来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侣。

　　他想着待会劝上一劝，又听见周围一阵繁杂的脚步声，一群扛着锄头，提着镰刀的庄稼汉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又将余庄主这群人围住了。

　　于是，几群人围成了几个圈，内圈里则是跪着的农家小两口、略有些懵逼的王家兄妹和两小只，以及心里明白的周、温二人。

　　那群农家汉子里也有个领头的，扛着锄头炸雷似的一声大喝：

　　“九霄！他娘的哪个鳖孙欺负你了？奶奶的！你放心！你爹给你做主！”

　　周子舒抬眼望去，见那齐九霄的爹年龄与余庄主差不多大，脸庞略方，皮肤黝黑，大手大脚，一条裤腿还挽了一半没有放下来，显然是常年在田里劳作的。

　　那余庄主看见齐九霄的爹也带人来了，听见这句话，气得胸膛起伏得像在拉风箱：

　　“粗鲁！粗鲁之至……”

　　他咳嗽了两声，直起腰，抚胸喘了两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双手一卷衣袖，反背在身后，仰头四十五度望天，又恢复了士绅的淡然模样。

　　旁边自有下人替他传话：

　　“齐庄主！你儿子将我家小姐拐带出走，该当何罪？”

　　“你娘的！是你女儿要跟我家九霄走的，现在反而倒咬一口，奶奶个熊！”

　　“爹！你别说了！”

　　齐九霄似乎也觉得自己爹爹在自己小媳妇面前连爆粗口有些不妥，出声阻止道。

　　周子舒在旁听得目瞪口呆，直想上前去问：

　　“老船夫！你何时转世到了这里，还生了个儿子叫九霄？上辈子你孤身一人为了报恩，死于乱刀之下，这辈子儿子媳妇都有了！可算圆满了！”

　　喔！以后说不得还有孙子，不过目前看来这八字才一撇的儿媳妇还有些麻烦，也罢！今日必是要帮他们一帮的。

　　他正要上前搭话，旁边有人拉住了他。

　　温有光细长的手指扯住他的袖子，眼中闪着莫名怜惜的光：

　　“我之后已经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故事里不是有个叫九霄的师弟和静安郡主吗？他们挺可怜的，咱们帮帮他吧！”

　　周子舒拍拍他的手，温言道：“放心，正是要帮他们这对有情人！”

　　温有光仿佛触电一样缩回了自己的手，脸上红了一下。

　　周子舒也不介意，对余庄主和齐庄主两人高声叫道：

　　“两位庄主，可否听我一言？”

　　这声音若凤鸣长空，柔和清亮，不见他如何用力，刹那间却压过了众多繁杂的人声，场面一下安静了下来。

　　那齐庄主狐疑地看着他，见他气度非凡，倒也不敢对他爆粗口，只粗声问道：“你是谁？”

　　周子舒微微一笑，团团拱手一揖：

　　“在下就是一个过路的，余庄主别误会了！不过我有一言，两位庄主若有心，可否到那边树林阴凉处听我一言？现下烈日当空，这位小娘子这样晒着可不行……”

　　众人一起朝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那苗条清秀的小娘子跪在地上摇摇晃晃的，齐九霄正扶着他。

　　齐庄主破口大骂起来：

　　“九霄你个鳖孙！你还不快把静安扶到树荫下去凉快凉快，跪在这大太阳下作甚？当心老子一锄头挖过来！”

　　周子舒心里默默地给齐庄主伸了个大拇指：

　　“这可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啊！你儿子是鳖孙，你又是什么？奶奶个娘的！”

　　周子舒听他喊着九霄的名字骂着鳖孙，心里总不得劲，嗓子眼直发痒，老想张口与齐庄主对骂几句。

　　那余庄主没有吭声，任凭齐九霄搀扶着自己女儿到了树荫下坐好。

　　此刻他也看出周子舒等人与那齐九霄不是一路。

　　齐家那土包子，找得到这么俊秀文雅的帮手？这过路人也不知是哪里的世家公子，也罢，听听人家怎么说。

　　反正现在女儿名声也被毁了，总要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