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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问责

书名:长毋相忘 作者:流火授衣 本章字数:5900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别打了……王,我知道自己错了,”周章在挨了第二板子之后,心惊到失声叫了出来,然后立即用一手捂嘴,看着帐外将士的晃晃人影心慌不已。

  比起挨打,他似乎更怕丢脸。

  “你不是常标榜自己已经成人,大丈夫还怕几下板子?”刘碧质问道,“跪好!你不想让将士们看见堂堂周护军这副软弱的模样吧。”

  其实不用刘碧提醒,那些吆喝声传到耳朵里已经足够让周章冷静,他是个面皮薄的人,立刻咬上了嘴,一言不发。

  刘碧掂了掂木板——从炊事员那边挑过来的柴火,削削砍砍把表面磨光,但质地还是有些轻了。大漠上乔木少见,都是野草和矮灌丛,只能将就着用,毕竟他舍不得拿皮带之类的抽,那太疼了,也好得慢。

  拿捏了六成力气往下拍,木板在半空中呼出一道骇人的声音,然后狠狠嵌入皮肉中。周章将痛呼声卡在喉咙眼,支撑身体重力的手臂发抖,常年戍边行军之人的手劲实在不容小觑,让他觉得每一下都拍在自己命上。

  “哎?周护军呢?怎么吃一半跑了?”

  最聒噪的一声吆喝传入耳朵,即便燕王营帐在联营的腹部,周章听起来也依然觉得自己与欢庆的篝火宴近在咫尺。

  “果然是孤打得轻了,你竟然还敢跑神!”

  周章听见此话急欲辩解,那板子就加重力道落下,险些把他眼泪逼出来。

  “啊——您轻些……章没有跑神,真的,”周章连声音都在发抖,之前是恐惧,现在是余痛让他心有余悸,“章知道错了……啊啊啊啊——”

  又是连落下两板,还打在同一个位置,周章被疼痛终止了告饶,不看也知道那地方绝对肿了起来。一时有些委屈,姐夫从前一直很宠他,这会就是不肯手下留情,可他不管犯了什么大错,仍然是这场战役胜利一等一的功臣啊。

  凭什么被这么对待——别人开庆功宴饮酒高歌,自己跪在这受罚。

  “章儿,你不服,是吗?”刘碧看人实在抖得厉害,稍微缓了片刻道。

  “不敢,”周章咽声道。

  “不敢,而不是没有。”

  “……不敢就是没有!你不是常说论迹不论心吗?!我现在好好跪着任你宰割……啊啊啊……”

  刘碧狠狠打了下去,斥责道:“你就用这种语气和孤说话?也不知道你在你兄长那那副乖模样是装出来的,还是孤在燕国太纵容你!目无尊长!”

  “疼!大王您轻点……是章失言了,”周章顿时后悔了,但这后悔丝毫不能打动刘碧,他不再听对方辩解,用了八成力道狠狠拍了下去。

  “二十下治不了你,翻倍!”

  “别别别……大王,章知道错了!啊啊啊啊……痛!”

  疼痛像雨点一样砸满身后的所有地方,刘碧并没有打在同一处,但骤然增加的力道和频率让周章吃不消了。他跪地的姿势垮了形,不停地扭动身子缓解,甚至顾不上被人听到便喊了出来:“姐夫,章知道错了!章不该给你下药偷你兵符……啊……呜呜呜你怎么还打啊。”

  求饶都免不了一顿责罚,周章虽然坚持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奈何刘碧下手又快又狠,似乎是真生了气,便忍不住哽咽起来。起先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的,等板子把好地方都贴了个遍,伤上加伤,珍珠便连成串了,责罚的每一秒钟都开始极端难熬。

  他真是第一次挨这么重的打——虽然对刘碧来说已经算手下留情,但肯定不比之前在燕国受到的待遇那般宽容和善,而长兄责罚他也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打几下手都算完,故而此刻周章真是又羞又愧又难受。

  终于,在两板子之间空档的片刻,周章忽然转身抱住了燕王的大腿,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也这么干过,所以此刻做起来得心应手。

  “章儿!你干什么?!”欲落下木板的刘碧马上收手,险些打在对方的额头上,不免紧张又气愤,“不要乱动……伤了你的脸怎么办?!你受个小罚难道还要孤把你绑起来吗?”

  周章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委屈不已:“这叫小罚吗……您手劲也太大了,章宁愿挨军棍。”

  “跪好!”刘碧眉头紧缩,斥责道,“还由你挑三拣四!”

  周章被他吼得一缩,但越发不肯撒手了,呜咽道:“姐夫……不,苌弘哥!阿姊嫁给您之前章儿就是这么喊大王的,对不对?求您了,我们之后要骑马回去的,这……我根本坐不下去啊。”

  刘碧一顿,他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定了二十的数目,现在应该已经打超了,但周章心里其实并没有悔改的意思,还敢出言顶撞尊长,必须好好管教。他有意让周章之后接替他哥哥的职位,青年聪慧灵敏,只是性子得好好磨,规矩需重新交,不能再惯着了。

  “章儿,孤最后问你一次,”刘碧将手搭在周章肩上,尽量放缓语气,“你错哪了。”

  “我……”错在下药偷兵符?这明明是最大的罪状,为什么燕王并不认同这个回答?周章把到嘴边的答案又咽了回去,飞快地转动脑子。

  出兵前应该告诉他?

  告诉他了会如何?

  派更多的人完成他的计划?

  “哦哦哦——章不应该带五千人深入,而且没给王留下任何讯息,”周章急中生智道,“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而没有留下任何退路,如果失败——”

  “如果失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刘碧怒吼道,一手按紧了周章,另一只手扔了木板狠狠拍下去,“信都不留一个,孤怎么去救你?!”

  “呃啊!”周章疼得至出冷汗,眼泪都流进了嘴里,“苌弘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这声道歉听起来总算有诚意了一些,刘碧稍收了些力道,又落下一巴掌:“你是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你阿兄和阿姊!”

  周章都没发现自己越挨越往刘碧怀里钻,仿佛这种依赖由来已久,他只是不断重复着我错了对不起。刘碧看着跪在面前死死抱着她发抖的周章,有些于心不忍,只得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脑勺,以示安慰。

  “最后十下,罚完就翻篇。”

  周章知道刘碧素来有信誉,这也是他在军中威望颇高的原因之一,说翻篇就意味着绝对不会再追究——只是还要再来十巴掌,听起来实在让人心有戚戚。

  “诺……苌弘哥,”周章抬头,眼中噙着泪,“轻点罢,明天还要赶路,求您了。”

  刘碧用手抹去对方不断滴落的眼泪,眼中到底流露出几分心疼,颔首同意。他席地而坐,拍了拍自己的腿向周章示意,对方瞪着一双微肿的眼睛纹丝未动,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等到大脑终于开始运作,他甚至倒退了一步,怯声道:“章还是……跪到石头上去吧。”

  刘碧不言,伸手捞过对方的胳膊,松开他攥紧的拳头——掌心是两三道被石头棱角磕出的红痕,有些已经带血。

  “你……你去攥那石头做什么?”刘碧一时语塞,“手上有伤,明天怎么拿缰绳?”

  “明天连马都骑不了,还握缰绳呢,”周章忍不住嘟囔道。

  “那算了,明天你与孤同乘战车,”刘碧沉吟道,“如此,今日孤便不用饶你了。”

  周章一听大惊失色:“别别别……我骑马,我怎么能跟王同乘一辆车呢,大不敬,兄长要是知道……”

  不再听周章辩驳,刘碧将他按在自己腿上,对着那人臀部招呼了过去。连续带着风声的三下让对方把什么话都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只剩一些低低的呜咽。对于周章来说,伤上加伤实属难熬,刘碧的臂力又出奇得大,要不是那熊熊燃烧的篝火和鼎沸人声离不了自己多远,周章一定哭闹到让燕王放弃揍他。

  但是现在,他还想维持一下好不容易在士卒面前树立的威严,他还想要脸。

  也不知道是疼麻了还是如何,周章攥着刘碧的衣袖一动不动,只是泪水糊了满脸,也沾湿了对方的衣摆。不知道过了多久,带着风声的钝痛终于消失,周章连站起身谢罪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就这么趴着,忽然感觉下(%)半身一凉——燕王竟然扒掉了他的裤子。

  “不要……别打了!”周章吓得用手肘支起身子,努力地扭头看向刘碧,“我真知道错了,明天要是被看出来怎么办啊……求您……”

  “不是,孤要给你上药,”刘碧摇了摇手上的白瓷瓶,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稍微温和些,整这一回估计让周章怕得不轻,“消肿会快一些。”

  周章一听处罚终于结束,长舒一口气,始终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松弛下来,眼泪却落得更紧了。

  “疼得狠了?”大概是觉得对方一直扭着身子说话很难受,刘碧把周章翻了过来,结果衣物摩擦到伤口都让周章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不劳烦燕王了,”周章咬了咬牙,“章自己也行……”

  “章儿,你在怨孤吗?”听着显而易见的称呼改变,刘碧的声音也柔了几分,“你在燕国闯了什么祸,孤还能网开一面,可这是军中。而且如果你真的出了事,孤怎么向你阿兄阿姊交待?做事不顾后果,也不考虑你的亲人,你难道不该罚吗?”

  “章明白……”周章自己擦干了眼泪,其实他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已经考虑到自己可能会被燕王秋后算账,只是完全不曾做过自己会输的假设,可能也是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他果真打赢了,也果真被罚,燕王向来守信用,必然为他请命朝廷封赏,其实没有什么好怨的。

  那为什么委屈?为什么不服?因为之前疼他的姐夫不再纵容他?因为受了苌弘哥亲手降下的惩罚?

  周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碧叹了口气,又把人翻过来继续上药,这回尤其小心没再碰到任何伤痕。他用手沾了膏药轻轻涂抹在红肿的皮肤上——其实并没有使多大力气,凭经验判断这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大部分三天就能消下。周章受的罚和刘碧自己在宫里的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只是没被这样对待过,才会又忿又怨,根本不懂长者的苦心。

  “嘶——”

  “碰疼你了?”刘碧迅速从回忆中跳出,略微抱歉道,“孤轻一点。”

  这种熟悉而温和的感觉终于回来了——周章哼哼了两声,逞强道:“挨都挨了,哪有这么娇气。”

  “这会又开始显示你那大丈夫气概了,”刘碧似笑非笑,“以后若是又被罚,说什么孤都不会再放过你了。”

  “没有下次,”周章斩钉截铁道,“以后错失机遇就错失,我再也不冒险去给你打仗了。”

  “你——”刘碧瞬间感觉头疼了起来,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周章是刚打完就翻脸啊,但说好了此事翻篇,这小子嘴里还是“不再冒险”,虽然味儿不太对,但姑且算顺着自己意思来了。刘碧不想因为这事让周章真疏远了自己,忍不住扬起的巴掌只得轻轻落了下去,但上药的动作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周章也忽然较起劲,把到嘴边的冷气都憋了回去,等上完药,提起裤子一瘸一拐就要离开,可惜他的身体撑不起他的骨气,没出营帐口都险些腿一软跪下去。

  “别出去了,”刘碧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你不是不想让人发现吗,他们庆功都还没结束,你今晚在这歇下吧,孤让人拿换洗的衣服过来。”

  周章抬头看了看燕王,又转头向营帐门帘透出的一道火光,迅速屈从于自己的脸面,嗫嚅道:“谢大王。”

  他睡在里面,听见刘碧的呼吸声从平稳趋向于绵长,听见吆喝欢呼声逐渐淡去,塞外的呼啸的风声成为黑夜最终的摇篮曲,脑海中浮现白日匈奴人一个个倒下的画面,鲜血流淌到河中,染红了傍晚倒映在水面的卷云。

  一夜无话。

  到第二日起床的时间,身上又酸又疼,骑马极速行军的感觉是真不好,和周章自己绕着燕京跑那两圈根本无法相比,腿都是软的,而臀部深深浅浅的伤还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这边地形起伏太大,无法行车,”刘碧道,“等我们到了代都马邑,便换乘车回燕国,章儿,你先忍一下。”

  昨日一天的经历起伏太大,夜晚又多梦,周章更加疲惫,他非常怀疑自己会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或者拖大部队的后腿。若是放在平日,他会求助于燕王,哪怕拜托他行军慢一些,但今天他只是晕乎乎点了头,半句示弱的话都没说。

  颤巍巍爬上马,周章觉得自己就像个百岁老人,连握住缰绳都很难,所以昨晚为何要不听劝告握那石头,苦的不还是自己吗?弱冠青年此刻欲哭无泪,马驹恰在此时颠簸了两下停住,让他差点措不及防叫出声来。

  为什么忽然不走了。

  周章朝一旁看去,发现燕王牵住了缰绳,正蹙眉观察他的微表情。还不待自己说什么,刘碧利落地翻身上马,跨坐在周章后面,将他牢牢卡在两臂和胸膛之间,攥紧了缰绳。

  “姐夫……”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周章酝酿了半天也没憋出几个字来,反倒是刘碧在他耳边轻声道:“昨晚在孤那里是不是睡不惯?要是还累就靠着孤休息,反正掉不下来的。”

  他又大声对周围讶异的士兵说:“周护军昨日深入敌军腹地,手有些受伤,孤带他一程。那五千骑兵兄弟也都辛苦了,今日行军不必太快,正好,吾等也赏赏戈壁上的美景。”

  兵卒们都欢呼起来,他们千里迢迢奔赴代地边境平叛,当时情况紧急,即便是长河落日圆的美景也入不得心,此刻才将塞外风光尽收眼底。刘碧骑马带着周章走在最前方,视野开阔,风光极佳,橙色、黄色、红色混合的山峦连绵在天际尽头,和天空的蔚蓝形成鲜明对比,远方离群的孤雁冲入云霄,一静一动,更衬得眼前景色犹如画一般,永远留在了初次离开家乡的少年心中。

  “章儿,是代国和匈奴的边境美,还是燕国美,”刘碧笑着问眼睛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护军。

  “秋色苍茫,当属于代地,”周章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千里冰封飘雪,只在燕国!”

  “哈哈哈,说得好,那你倒是幸运,头一次出征便是秋去冬回,”刘碧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即便这些景色他并不是头一次见,也忍不住松动了缰绳,放飞自我似的驰骋在草原,“回家看雪喽!还要给章儿补一场庆功宴,就在王宫中!”

  身后传来将士们自发唱起的燕国民歌,激烈豪迈,令人动容,有易水歌之壮而无其悲,但若仔细听,还能听到夹杂在唱词中隐忍的惨叫声。

  “大王!姐夫!苌弘哥!疼啊……你慢点!是不是故意的!”

  刘碧以笑声回应周章的问责,让马儿越跑越快,心道孤还治不了你,当然,之后他也履行自己的诺言,在燕国办了一场奢华的宴席,为初次领兵便旗开得胜的护军接风洗尘。

  实际上,在他们进入蓟城之前,这消息已经发往燕都和长安,是以当周章乘车出现在家乡的中/央大街上时,瞬间便被鲜花和掌声簇拥,一道道目光注视着他,让少年有一种摇身一变成了英雄的感觉。

  其实整个收复代国的战役都是燕王姐夫指挥的,他所做的只是锦上添花——周章回头看了一眼退后半步、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的君王,又感谢了对方一回,内心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对方骑马带着挨了板子的自己驰骋草原的行为。就像对方说的,此事就此翻篇……

  才怪。

  庆功宴过后,周章喝得有些飘飘然,他是下了车直接被截去王宫的,还没来得及见见长兄。

  长兄周节,三十四岁官至燕国丞相,治国理政兢兢业业,性格沉稳,但是身体很不好,未老先衰,两鬓斑白,并不像而立之年的人。

  周章跨进家门,刚好有奴仆过来告诉他,周丞相请您去一趟。春风得意的少年护军心里直笑——阿兄肯定是等着要夸我呢,甚至没来得及更衣醒酒,便叩开了周节的房门。

  屋里的光线非常昏暗,老旧的案几上只燃着一盏灯,从门缝中溜进来的秋风晃动了灯芯,投在墙壁上的人影也摇了起来。

  周节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四十多的中年人,若再加上迟缓的行动和佝偻的脊梁,说他已过知天命的年岁都有人信。男人闻声抬头,看向已经朝他跪下行礼的幼弟。

  其实兄弟之间没必要行这么大礼,但周章习惯如此,因为他很尊敬周节。

  “兄长,您的病还好吗?”周章恭声道,喜悦的情绪却是显而易见的,“章初次领兵征战,辅佐燕王收复代地,以五千骑兵破匈奴两万人马,大获……”

  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周章看见兄长扶着案牍站了起来,几乎是以他从没见过的速度快步逼近,混浊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怒意,然后——

  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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