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不止一次地梦见自己落水那天,他当时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像被人扼住咽喉,还看到了幻想中母亲的样子,结果意识从昏沉到清明,眼前竟然浮现了燕王的身影。
虽然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喷出一大口水在那人脸上。
结果燕王笑得特别开心,眼眶都红了,说什么还好救了回来,不然自己会愧疚一辈子。
他俩是撇开下人独自到河边玩的,那年周章十二,刘碧二十二,刘碧说想教周章游泳,理由是洪灾还能保命。但实际上燕国真的很少会有洪灾,周章甘心当一个旱鸭子,还反问燕王难道不是长安人,怎么水性如此好。
“孤并非生于长安,而是长沙,”刘碧解释道,“只是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周章掐指一算,二十二年前当今圣上还在龙潜,南风祸汉即将到来,七国之乱尚未开始,他就是文帝某一支流落到南方、偏到不能再偏的庶子,所以刘碧出生在长沙,不奇怪。
“真巧,我虽在蓟城长大,兄长却跟你一样生于长沙,”周章好奇道,“真想看看兄长的故乡啊。”
“那儿有一条漂亮的湘水,”刘碧回忆道,“以前孤和怀……孤能游一个来回。”
后来周章便跟着燕王学了,他不管学什么都很快,三两天就到了能和对方打水仗的程度。后来自以为可以游过一条大河波浪宽,便趁着燕王不注意开溜,结果到半中央就没了力气。
人生当中,除了六岁要命的高烧,周章第二次离死亡这么近。把他从鬼门关内扯回来的刘碧惊魂甫定,甚至还要背着他回家。那天蓟城夏日干燥的空气、滚滚的热浪和刺目的阳光都贴在皮肤上,鼻腔里都是河水的味道,他隐隐约约看见水珠从刘碧的发梢滴落,瞥见那人“万幸万幸”的表情。除了鸣叫一整个夏日的蝉,最聒噪的,就是燕王自己的心跳。
八年过去,周章如今还能听见。
“大王……”他喃喃道。
“章儿,你背上伤口裂开了……孤叫人请医官,但他们腿脚太慢了,”刘碧这般跑着,也没有扰乱自己的呼吸,只是心跳快了些许,“所以孤背你过去,你忍着点。”
“好奇怪啊……”周章忽然笑了起来,可那笑声听起来像哭,“我十二岁你二十二岁,我小,你能背我,如今我二十岁你三十岁,竟然还能如此吗……”
“啊?你又没胖多少,而且三十岁也不老吧,”刘碧显然没意识到这话的深层含义,何况他对自己的武力值一向自信,“别说三十,就是你五十岁孤六十岁,也还能背!孤能背一辈子!”
周章搂着燕王脖子的手臂一僵:“这算约定吗……”
“什么?”刘碧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和朔风,周章的话近乎自言自语,他没听清。
“你可别再食言了……”周章默然流泪,“好吗,苌弘哥。”
“什么?食言?”刘碧以为周章还在纠结给他兄长告密的事情,“对不起,我道歉了来着,就在接你回燕王宫的路上。你睡着了可能没听到——总之,对不起。”
他比他年长,他比他位尊。
那又如何。
周章仰起脖颈望天,看见王宫上方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比平常压低了几丈,要下雨了——就像他此时的心情。醒着也好,睡着也罢,周章一直在兄长划的界限之间辗转反侧,迟迟下不了决定。
燕王为什么只能是王,而不能是他的亲人,他知道姐夫这个称呼并不合适,可为什么……
他不能是另一个兄长?
我该相信你吗,我能相信你吗,你会变成哥哥所说的那种君王吗,所有感情都会有期限吗?我以苌弘哥称你已有十年,为什么不能是更久呢?
周章并没有给这一连串的反问填写答案,他被带到了医官居住的地方,燕王甚至焦急地一脚踹开大门。
尚在思虑的周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样,难怪别人叫你老兵革呢,在长安四年,规矩是怎么学的。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周章趴着让医官换药,全身上下的伤口又疼了一回,刘碧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一直跟他说话。
“章儿,你的加冠仪式孤想提前,等你伤差不多好了就进行。”
“啊……为什么?”
“方便在宫中领个官职,帮帮你兄长。”
之前的护军中尉是大军出征才设置,并不是常职,周章其实一直没有正式步入朝堂。
“兄长他……嘶……怎么了吗?”周章立刻紧张起来。
“没有,你别多想,”刘碧无奈道,“你领中大夫,帮着他做点丞相的事情,冬十月诸侯王回长安朝圣,还要带三公述职,你舍得你兄长路途颠簸吗?”
之前都是相国府的人代理,今年竟然轮到周章本人了。
“真的?!”除了燕国只去过代地的小郎君有些兴奋,“长安?之前听大王说起那里的集市、宫殿和林苑,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人声鼎沸百姓富足,臣早就想去看看了。但是……”
他的眼神又黯然下来:“臣还要请示一下兄长。”
“你还真是……”刘碧有些难以形容,“这就放心吧,孤昨日跟你兄长聊了很久,他是同意的。而且,对于你擅发兵的行为,他觉得打都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他原谅你。只是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兄长原谅我了?”周章惊喜道,他伸长了脖子去捞刘碧的手,央求道,“大王快跟我说,兄长有没有再说我什么,我可以见见他吗,你告诉他我没事,别让他担……呃啊……”
背上的伤口又挣出血了。
“你看看,告诉你不要乱动,”刘碧把周章按了回去,点了点他的额头,“这样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你还想不想加冠去长安?”
燕王其实越来越觉得,只有在兄长面前,周章那种带着天真可爱的孩子气、诚惶诚恐的孺慕之情,才会表露地如此淋漓尽致。而在自己面前,他要么是奇谋频出的军师,要么是直言敢谏的诤臣,曾经那种非血缘的兄弟之谊,朋友之义,好像随着大漠上扬起的的风沙,越飞越远。
到底是有些失落的。
“你既然已经苏醒,孤明日便把丞相请来,”刘碧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变化不是那么明显,道,“虽然你说,王者无私,可若是你兄长都希望孤在私下里管教你呢——”
他招手让人把昨日周节拿给他的东西,送过来,那是一只狭长的木盒,燕王对着周章打开,问道。
“章儿还认得这是什么。”
认得,自然认得。
周章甚至一见它就发抖。
安稳睡在绒布上的,是一根乳白色的藤条,周章初次见识过它的威力,初次被兄长重罚,就是在那次落水之后,被打得十几天走不了路。
记忆就此连接——燕王把他背回家中,说明了情况,兄长第一次显露出后怕不已的表情,道谢并送走燕王后,竟然对着幼弟默然落泪。小周章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因为自打记事起,即便生活再苦再难,不论遭受了多大的磨难,兄长一滴眼泪也没掉过。那人说,自己所有的眼泪都在二十岁时,随着一家人蓟城离散而流干,怎生这回却破了例。
周章感觉到害怕和不安,甚至主动拿了藤条放到兄长手中,认错道歉。周节望着藤条,迟迟不肯拿起,脸上痛苦纠结的表情显而易见,最终摸了摸他的头道:“章儿,我现在对你不忍心,就是在害你。”
“是章儿不对,兄长该罚,”周章红着眼睛道。
他以为还是像之前那样,打两下手心,跪跪祠堂,这事就算翻篇,第二天才知道,兄长当时为什么犹豫许久。
周章拿着盐水泡过一晚的藤条,叫他跪坐在大概膝盖那么高的案几上,周章老老实实伸出手,却被兄长按了回去。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既然你不懂得规束足下之路,不知道为自己的性命负责,那就让你的脚长些记性,”周节用藤条轻轻点了点幼弟的足心,“危坐。”
“唯……”周章怯声道。
安坐脚背朝地,危坐脚尖点地,受力点只有脚趾头和膝盖,整个脚掌也会顺势向外绷直,比安坐正式也更加难受。周章按照要求换了姿势,知道兄长要责脚,忍不住就把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到那边,紧张地搓起了衣摆。
周节看在眼里,也不同弟弟啰嗦,扬起藤条打了上去。
“嗖啪!”
藤条所带的风哨永远是最响亮最警醒的,脚心骤然传来一道难以忍受的锐痛,比之前打手要疼很多,几乎不能相提并论。周章惊心地叫了出来,为之前从来没尝过的疼痛倒吸一口冷气,仅仅一下就被逼出了眼泪。
“兄长!好疼!”他哭着扭动上身舒缓疼痛,于是紧接着挨了比刚才更重的第二下。
“坐好!”周节严厉道,“不然罚完之后,我让你静站思过。”
“不不……章儿坐好,”周章吓得挺直了身子,“兄长打完给章儿上药好吗……呃啊!”
第三下又敲了上来,周章疼得几乎抓耳挠腮,他不敢扭动上半身,只能把忍疼的劲都往脸上和手上使,所以五官都混合着眼泪扭在一起,手边的衣服都抓出了褶皱。
“痛……呜呜呜……兄长,章儿知道错了……啊啊啊!”
连续的三下打在脚心,周章把道歉的话都咽了回去,嚎啕大哭起来。
脚掌脉络神经多,触觉敏感,而且危坐等于强行让脚掌皮肤经络处于紧绷状态,比用同样的力气责手责臀疼得多。这种惩罚,一个孩子受不了也正常。
就是考虑到弟弟受不了,又一惯顺从,说多少下便是多少下,周节当时才会这般犹豫。
但是小错放过,终有一天酿成大错,更何况别的方面尚可宽宥,性命之忧,必须教育得他这辈子忘不了!
周节狠下心来,扬手又是重重一笞。
“呃啊!兄长……兄长,要打多少……”周章哭得一抽一抽,“打多少下啊……章儿数着好不好。”
这也是周章挺过惩罚的一种方式,之前周节说要罚十下手心,他就挨一次,便在心中划去一个“一”,每次仿佛跟完成了艰难任务一样,让他的心中有个盼头。
结果那回兄长的话,却让周章哭得更厉害了。
“没有数目,打到脚掌全肿为止。”
藤条扬起又落下二十次左右后,周章原本白嫩嫩的脚底板错落了一道道红痕,藤条正中的地方已经肿起,并且像山包一样向两边缓缓晕开,外围呈现从绯色到粉色。而周章已经哭得昏天黑地,吃了一嘴眼泪,含糊不清地重复我错了,但不求饶也不敢躲。
他习惯于将兄长的惩罚照单全收,从六岁之后,潜意识里一直是不要给兄长添麻烦,虽然这种潜意识有时会败给儿童玩乐、少年心性,但也难能可贵。故而周节也疼爱这个异母弟,若非牵扯到性命安危,他不会用藤条来打孩子脚心。
缓慢的三十下之后,周章能不能坐得稳已经不是个人意识能控制的了,他哭得嗓子嘶哑,身体摇摇欲坠,脚心完全肿了起来,兄长才罢手。
周节强忍下想要抱着弟弟哄一会的意愿——以前就是这么做的,此刻他却呵斥着对方从案几上下来,站到墙角思过,仿佛是个对庶弟有偏见、一点都不通情达理的嫡子。
当然周章知道他不是,所以才会顺从地下来,脚掌触地的瞬间哭声又高了一倍不止,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先一瘸一拐地走到哥哥面前,接过了“罪魁祸首”——藤条,然后将藤条举过头顶面壁。
“章儿,我第一次用它来罚你,”周节道,“既然檀木戒尺你记不住,以后就受这个吧。”
“我再也……不敢了……”周章吞下泪水,还是不间断有新的落在嘴里,“兄长……藤条好疼……”
尤其是打脚心的时候,根本无法忍受。
所以八年后再看见这根由兄长转交给燕王的“刑具”,周章仍然心有余悸,自然流露出惊恐的眼神。可一想此举的深层含义,又实在是心痛,兄长这算是把他托付于燕王管教了吗,他所指的是去长安的这一段路程,还是指往后余生呢?
若是指往后余生,岂不意味着……
“章儿,你别多想,”刘碧看着对方闪烁的眼光,只能违心安慰他,“你兄长好着呢,明天见他你不就知道了。”
“君臣以廷杖,父兄以戒尺,”周章拿起藤条轻轻摩挲,喃喃道,“他明明不让我把你当作亲父兄,怎么会……”
“怀竹也是在提醒我吧,”刘碧忽略了周章的自言自语,望着对方背后的伤痕,有些恍惚,“我对你的纵容和溺爱,终会将你引上不归路。是以父兄的身份小惩,还是以君王的身份大戒,全在我能看多远,想让你走多远了。”
昨日见周章还是没有醒,心有怒火的燕王甚至在朝堂上都没有给丞相好脸色。除了君臣之义,周节什么感情都没给他剩下,非要把他钉死在王座上,刘碧愤懑又无话可说,十年之期将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周节好好谈一谈,便在傍晚时分亲自去了一趟丞相宅邸,把周章新换下的纱布扔在他兄长面前。
周节原本埋头于案牍不停歇,房间里一时只有毛笔摩擦粗糙竹简面的声音,看到带血的布条,那苍老干枯的手一抖,黑墨便斜着划下一道疤痕。
“大王……章儿怎么样了。”
“你明明也心疼他,怎么当时下这么重的手,”刘碧负手踱步,“今天都尚未醒来,不过好在伤口处理及时,没有发烧。”
“臣都是为了宗弟,”周节垂眸道,“予他小伤,便是免去了日后的大刑。”
“小伤?这叫小伤吗?!”刘碧觉得对方有些不可理喻,“你明知道他素来敬你,所以根本不会求饶,还要重罚他……”
“大王,”周节阖目打断了燕王的话,“与丢掉性命相比,这就是小伤。”
刘碧愣了片刻,一向挺拔的身躯像是忽然感觉到疲惫一样垮了几分,目光里竟显示出颓然:“我就知道你仍然不相信我……即便从交易的角度来说,都是如此。”
“阿母和王美人昔年情同姐妹,不也落到那般田地,所以我不信任王美人身为诸侯王的儿子,岂不是理所当然,”周节缓缓起身,到书房的阁室间翻找什么东西,语气不温不火,把周家的血泪史,说成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可是大王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如果我对你一点昔日的感情都没有,还做什么十年约期;如果你待章儿和兰因只是勉勉强强,那十年之后我死了,一切就会变得更好吗。”
刘碧无言心动,甚至忽略了周节的自称里,没了往日君臣之间的疏离感。
“那你当时何必吞下……”
“我可能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周节故意没让刘碧把话问出口,他一边沿着阁道行走,一边用手轻轻抚过摆放在木架上的小物件,大都是弟弟妹妹童年的玩物,“所以不得不比别人看得更长远。以章儿的才能,也许以后面对的君主就不止是你了,而我并不想以父兄的身份束缚他,他说他想为燕国做些事,为大汉做些事,我怎么能拔掉他的羽毛,埋没他的才能,囿他于囹圄呢。我只有管教他的资格,没有束缚他的权力啊……”
“所以你才允许他跟着我骑马学射,收复代地,是吗,”刘碧紧紧盯着周节的身影,窗户外透过的天光洋洋洒洒倾泻在他鬓间的白发上,倾泻在每一道皱纹沟壑上。他与十年前的容貌大不相同,衰老迅速,但刘碧始终记得周节年轻的模样,两相对照,一阵心痛,“那你为什么非要让章儿远离我、警惕我呢。”
“你以为我这样说,他就不拿你当亲人了吗,”周节淡然道。
刘碧愕然:“他那么听你的话,自然如此。”
“也不知道你是太高估我,还是太低估你自己,”周节摇头笑道,笑容中多是心酸无奈,“出征前我告诉他一定要听燕王指挥,不得卖弄他那小聪明擅自行动,他直接给我整了一出下药偷兵符。”
刘碧难得和周节站在同一阵营:“确实不像话,重要的是,连个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所以他也不是真就把我的话奉为圭皋,”周节微微一笑,“章儿有自己的坚持和看法,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过刚易折,过慧易夭,他需要管教和匡正,而不是一味纵容。”
刘碧知道周节在说自己了。
“大王自觉对周家有愧,所以对兰因称不上喜欢也要娶,章儿闯了祸也要包庇,”周节一针见血道,“兰因不涉朝政,你又待她很好,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果兰因怀的是男孩,”刘碧斩钉截铁地插嘴道,“他将会是未来的燕王,我对天发誓。”
“但是章儿不行,”周节继续自己的话题,似乎对刘碧许诺的荣华富贵不太感兴趣,“他今天这一身伤,就是你造成的结果——有些事情只我一个人说是没有用的,而且我还能管他多久呢?”
刘碧沉默不语,其实周章身上很多毛病平日在燕国并不突显,他也只当小孩子心性,一直到军队中才暴露出来——这一暴露可好,夷三族的大罪。
“我有责任……”
“你当然有责任!”周节忽然提高了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刘碧起身要去扶他,却被对方拒绝了。
周节终于拿到了他寻找的东西,那是一只木盒,他当着刘碧的面打开,后者才看见里面是一根藤条。
“放了太久,大概已久不能用了,”周节道,“燕王还记得,你带他去学凫水吗。你救了他,我感谢你,可他当时为什么敢不听你的话,为什么敢游到河中去?你有警告过他吗?你有让他知道做这些事会有什么后果吗?你没有!所以——”
“所以我最后……只能把他打得走不了路,”周节拿起藤条,声音都在发抖,似乎触碰到那天弟弟灼烧的伤痕,“亡羊补牢就是要比未雨绸缪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另外,你及时发现他跑到河中了,如果你没有呢?他就要比我更早离开人间了!那我到今天为止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扬起藤条,狠狠往桌角一抽,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恨,却听得燕王心中一震——这刀尖舔血的丈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退后一步。
“对不起……”刘碧愧疚道。
“这次的事情也一样,听说大王私下里罚了他,说明你可能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周节紧紧握着藤条,伸向燕王,“以父兄之谊,不以君臣之义,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但其实,你的责罚已经晚了,如果他偷的不是燕王的兵符,而是皇帝的兵符,苌弘——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游刃有余,说什么关心他爱护他,跑到这里来质问我吗?!”
刘碧再次哑口无言。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字,可此刻却没有半分喜悦的情绪。
“你想带章儿去长安,是吗,”周节平复了情绪,深呼吸道,“答应我一件事。”
“不不……只是这样想,还是要看你的情况,”刘碧连忙摇头,“虽然陛下说,想见见立下战功的桓安侯,可既然是……最后一两个月,我怎么能把章儿从你身边带走。”
“带走吧,”周节缓缓吐出一口气,“迟早是要走的,他不能因为我而停下。”
他定定然看着刘碧,掰开对方的手,将藤条塞给了对方。年岁久远,这藤条早已失了韧性,某些地方开始腐朽,自然是做不了戒尺的,它只是一种象征。
就如同玉玺象征着君权,那戒尺就有师生、父子、兄弟的情谊在里面了。
“他跟你不一样,你在长安待了四年,受封燕王之后每岁都要朝奉,很熟悉那里,”周节道,“你阿翁是大汉的天子,就算你已离开多年,但多少该知道皇家和朝堂的事情……照顾着点章儿。”
“我自然会的,”刘碧点点头。
“管教他,指引他,别因为你的愧疚害了他。”
刘碧双手接过了藤条,忽然有一种接过周节生命的感觉。
“苌弘,也只有你,我才放心,”周节看见对方的动作,似乎松了一口气,疲惫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虽然阿母会后悔认识王美人,但我其实……很高兴遇见你。”
十年间,这是周节第一次将“放心”二字用在燕王身上。
刘碧呆愣着,为周节的一反常态而震惊触动,乃至于忘了回应。
“我死后,希望能葬在湘水旁,”周节望着窗外似血的夕阳,生出无限怅然,“葬在长沙,就不用记得长大之后的事情了。”
刘碧顺着他的目光,也回头望去,天空中大块大块的云朵都被霞光染上了妖冶的红色,一轮圆整的红日正散发出最后灼目的光芒,破开云障,缓缓西沉而去,像是坠入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色彩极尽丰富的天空正给人间留下最后一道风景,由离群的大雁衔来新年的消息,也将燕国的西风游子意,撒播在南方的潺潺湘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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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汉初以十月为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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