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犯了什么事?”
“不是的陛下……奴婢想着您谒高祖庙,也该回来了,便去温室让人放水,好让陛下回来便能沐浴,暖暖身子,”那唤作丰孺的侍郎捂着脸,却先不提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之事,反而极力表现自己都是在为皇帝着想,“可……竟然无意中看见太傅竟悄悄往后宫行去。”
刘碧听见这句话,刚开始的厌恶感马上上升到极点,他已经猜到这个人接下来会怎么编排郑太傅和后妃,同时也猜到了他和父亲的另一层关系。
侍郎是近臣,官职不大,但权力很高,毕竟伺候皇帝衣食起居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也会被宫中的宦者奴婢打点巴结——这人恐怕以前就是宦者,后来不知怎么爬了皇帝的床,有了宠幸就有了俸禄和官职,自称“奴婢”而不是“臣”,也不知道是改不过来,还是刻意为之。
总而言之,一个没有名分的“妾”,宣明殿的暖床人而已,也难怪他自持身份敢上前给天子带护甲。
往太傅身上泼脏水,这还真不是第一个,大都是承宠没几个月的人,忽然受了莫大的恩惠,便以为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因男子的身份,他们往往不会痴心妄想到同诞下龙嗣的后妃相比,但却总喜欢把眼睛放在前朝后宫皆有一席之地的郑青身上。
当今天子女人不少,男人更多,只不过刘泱只给女子名分,哪怕那女子是卑贱的歌者,都会带回永巷,却再没弄出来个男容华、男美人,所以不知道具体的宫闱秘事罢了。
郑青仍然是十多年来唯一一个有后妃封号,且仅次于皇后的男子。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只要见过郑青,见过皇帝给郑青的地位和细微可见的关照,那些侍郎或宦者便会陷入到一种莫名的落差和嫉妒中———明明再貌美如今也不过年老色衰,何况是戴罪之身,同样身为男子,我比他更年轻更有希望。
这种想法往往会被现实打醒。
“也许是哪个婕妤拜托他来一趟,商量儿子的课业吧,也有可能是琢儿挨了罚,他过去看看,”皇帝果然表现得十分平淡。
不过,让刘碧意外的是,父亲竟然也没有追究丰孺对太傅诽谤不成的事,往轻了说,他也应该笞五十。看起来,此人和之前的过眼云烟终究有几分不同。
“不,奴婢哪敢不探明事情的真相,就随便冤枉太傅啊,”丰孺更加委屈了,“太傅穿的是黄门郎的衣服,悄悄溜进去的,奴婢心下起疑,只好冒犯跟着,结果……”
他故意托着长音。
“结果发现,太傅竟是去暴室,见他那个收居掖庭为奴的义子去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晓得些渊源背景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而揪心战栗。刘碧这才察觉,丰孺绝对是有备而来。从他不知道朝会的规矩便知,这个人之前在宫中地位很低,甚至只是做清扫的最下等宦者,却竟然清楚皇帝跟太傅真正的心结和雷池在哪,若说他是刚好目睹而不是早有暗算之心,谁也不信。
显而易见地,皇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如同阴霾积云的天空,几乎无法忍住即将降落的雷霆之怒。
丰孺一看控告奏了效,立刻又加了一把柴火。
“似乎还给他带了什么呢。可是收没暴室的都是身犯重罪之人,哪能随意私见,奴婢就把人给扣下了,想等着陛下回来裁决,”丰孺的眼眶非常合时宜得更加深红,“哪想到,太傅仗着权位比我高,竟让奴婢滚开,奴婢不从,他便扇了奴婢一巴掌……”
“他现在人呢?”皇帝的声音越发冰冷,“郑染呢?!”
“暴室罪人被太傅私自放了回去,”丰孺道,“太傅说奴婢没权力管此事,他自会向陛下解释,现在应该在宣室那呢。”
“呵,他既然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丢脸,那朕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皇帝冷笑一声,“都去宣室。”
本来拜谒完祖庙就可以各自离开了,但刘泱这意思,他怎么处置郑青,还要让所有人都看着。
刘碧心神不安,他想到了那日北阙前的刑罚,何其残忍狠毒,饶是他尊敬自己的父亲,也没办法在郑太傅的事情上为他辩解。更何况,父亲之前就警告过太傅,敢私见郑染,两方都要受到重罚,这次恐怕……
思及此处,刘碧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好搬弄是非、又爱耍聪明的小人一脚踹开。
一行人匆匆赶到未央宫中宫,绕过前殿,远远就看见太傅在宣室前跪着,深衣的衣摆在地上散成一朵半开的青莲。他手里似乎拿着一条软鞭,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淡漠地回头。
刘泱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站定,看着郑青膝行到自己跟前,双手递过鞭子道:“臣私见罪奴郑染,向陛下请罚。”
刘泱并没有接过鞭子,而是盯着他讽声道,“你合该去做商贾。一顿鞭子解你思子之苦,也许是很划算的事情。”
“罪臣得知,染儿在暴室生了重病,掖庭令却不管,实在是没办法才违背陛下的意思,”郑青平静道,“罪臣自知有错,不敢逃罚。”
“不敢逃罚?”刘泱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丰孺刚好看见,你不就成功了?”
郑青沉默不言。
“朕发现,打你已经起不了效果了,”刘泱接过鞭子,扔在一旁,“我自问这十多年待你很好,但你依然想做郑氏的人,而不是我的人。”
“陛下的好,罪臣无福消受,”郑青垂眸道。
刘泱点点头:“来人,拿着这鞭子,到暴室把郑染吊起来,鞭三百。”
刘碧为父亲突然出现的暴戾愕然,这三百下就是奔着把人活活打死去的。
郑青立刻惊慌起来,他拉住刘泱的手道:“陛下……不要!染儿还病着他怎么受得了……啊——!”
谁知,这回刘泱一把推开了郑青,力道之大直接将人掀翻在地,怒道:“给朕在这跪着好好反省!”
“陛下……如果染儿真的出了什么事,”郑青看乞求无果,便深吸一口气,决然道,“臣就没有留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了。”
“你再说一句——”皇帝猛提一口气,“你以为朕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郑青丝毫不畏,他抬起头,莞尔一笑:“如果青真的要死,陛下,你拦不住的。”
“啪——!”
响亮狠辣的耳光抽在他脸上,雪白的皮肤立刻留下五指红印。
“你知道朕最讨厌别人威胁,”刘泱又扳着郑青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不论过了多少年,那些人有没有死干净,是错还是对,在你心里,朕永远都排在他们之后。”
“——朕在乎你,你就拿自己来威胁朕?”
“可陛下不也拿染儿来要挟臣吗?”郑青直视着刘泱,“臣无非学些陛下的手段。”
刘碧紧张地盯着二人针锋相对,说实话他们关系缓和了有十几年了,旧事重提,还是绕不开郑染。他父亲想杀了这个余孽,但又知道杀了郑染,郑青就会失去牵制,丧失了求生的欲望,自尽是迟早的事。
刘泱拊掌大笑起来:“很好,你说得对——丰孺!”
侍郎连忙上前,俯首帖耳道:“奴婢在。”
“刚才他打了你?”
“是,不过没关系,陛下,不碍事的,”丰孺捂着脸,敛目做善解人意状,“郑太傅也是爱子心切,陛下宽恕他吧。”
不得不说,丰孺实在会拱火,听见“爱子心切”这四个字,刘泱的怒火肉眼可见地暴涨起来,阴沉着脸道:“掌嘴,五十。”
“奴婢来吗?”丰孺受宠若惊道,“可……太傅位在三公之上,奴婢一个侍郎,怎么敢……”
“陛下!不论前朝还是后宫,这具身体已经被你打上了烙印,”郑青冷目盯着丰孺,死死攥着拳头,“就算臣有罪,在前朝是太傅,在后宫为昭仪,彻候之爵,你要让这种小人来羞辱我吗?”
“朕让你打你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刘泱声音陡然增大,虽然是在对丰孺说话,但眼睛一直盯着郑青。
丰孺知道拱火到什么程度必须停止,不然,就是引火烧身,连忙道:“唯,奴婢失言了。”
他又走到郑青面前,行了个礼,勉为其难道:“太傅,奴婢也没办法。”
然而勾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思:
“真是得罪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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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