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的回忆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不，我不走，我要和弟在一块。”王超虽然傻，但到底是个大块头，美林拉不住他，王越也只能在一旁不停地劝“哥，听话。”美林要赶回餐馆，可是王超就是不愿意回去。

凌睿推门进去，看到无奈的王越，挣扎的王超还有已经没了耐心的美林。王越看到凌睿，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还有些话想说似乎有说不出口。倒是胡美林想把王超拽出病房，一面对凌睿道歉：“对不起啊，凌医生，王超脑子不好使，我马上带他走。”

“没事，他要是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待一下午。我今天下午没有手术，就是查房值班，可以帮忙照看他。”凌睿看向王越，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反正都是同乡，也不麻烦。”

“那就麻烦凌医生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再来接他。”美林客气了一下就火急火燎地赶回去。

现在病房里其他床位都空着，只有王越一个病人。美林走后，王超很快安静下来，整个房间里静悄悄的，凌睿在一旁，王越觉得气氛异常尴尬。他故意看向王超，看着这个小孩子玩着床头的橘子，那还是小护士上午的时候送给他的，不过他不知道那是凌睿托人送给他的。

“小越，这就是王超吧。”凌睿没话找话，凑到病床前。

“嗯，是啊。”王越看了一眼凌睿，又立刻回避，看向王超，“他在我身边很乖的，不会闹的。”

“嗯，看出来了，他很听你的话。”凌睿把注意力转向王超，以前他也只听王越说过，从没有见过。“王超，你好啊，我是小越的医生，我叫凌睿。”凌睿主动向王超打招呼，王超抬起头傻傻地嘿嘿笑了两声。

“当年，你就是说要回老家接他。”凌睿犹豫着提起以前的事情，他不知道现在提起合不合适。

“对不起，凌睿，我，”王越有些结巴，“当年我们还都太小了，什么也不懂。”王越不敢抬头看他，那个曾经抱着自己说要保护他的男孩，是眼前的这个人。尽管两个人一起过了一段短暂的日子。但王越的认知还是传统的、保守的，两个男人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太荒唐了。王越磕磕绊绊地说：“那时候，外婆病重，我是想回老家把他接来，好减轻外婆的负担，可没想到外婆真的病得不行了。我带着他，一时半会真的回不去深城。”

王越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怕，他怕凌睿提起他换掉号码的事情，他怕凌睿责怪他当初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他面前，因为离开深城他真的是有预谋的，他也曾经想过要勇敢一把，但他真的没有办法，有太多道坎拦在他面前了，他跨不过去，他逃走了。

“不用道歉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凌睿很平静，他不想让王越感到为难。凌睿转过头逗王超，“王超你在干什么啊，让凌医生看看好不好？”

“你看，星星和月亮。”王超举起手里的橘子皮，勉强能看出是星星的月牙的形状。

“真乖。”凌医生忍不住夸他，“其实王超懂得不少。”凌睿端详着王超，其实动手能力还是可以的，忍不住问王越：“他现在还是在治疗吗？”

“药肯定是离不开，不过医生都说他的病是治不好了。”王越早就习惯了照顾王超，也早就做好照顾他一辈子的打算。

凌睿突然心血来潮，他觉得王超的样子不像先天痴呆，而且在待在王越身边的王超明显还有几分“聪慧”。“小越，我能不能带王超去检查检查。”

“嗯？”王越对他这个提议显然有点懵。

“就当我医生的职业病犯了。而且我在这里嘛，检查不花钱。”凌睿知道，钱是困住王越的一座牢笼，王越的人生处处受困于这座牢笼。

王越终于答应了。凌睿耐心地哄着王超到其他科室检查，但是他骗了王越，尽管他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偶尔能享有的特权最多就是不用排队挂号，检查的费用还是要他自己掏。凌睿并不是脑神经科的专家，他带王超检查不过是觉得如果王超有治疗的希望，王越一定会很开心，也一定会卸下很大的担子。他的小越啊，已经背负太多了。

凌睿送王超回来没多久，胡美林就来了，不出意外，要带王超走的时候这个大块头又不乐意了。胡美林忙了一天，根本没有什么性子去哄王超，她努力地想要带走王超，可是王超毕竟是个一米九的大男人，他反抗起来胡美林根本招架不住。凌睿在一旁插不上话，王越也只能小声地哄哥哥。

在王超反抗中听到“啪”的一声，床头的花瓶碎在地上，凌睿在看到花瓶落地的那一秒，飞速护住了王越，他扑在王越身上，两只手圈住王越的小脑袋。

“小越，你有没有事。”凌睿两只手还按在王越肩上。

“凌医生，”王越小声地叫了一声，凌睿这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亲密，急忙把两只手收回去。

王超知道闯了祸也安静下来，而再看一旁的美林，脸色真叫一个难看。女人特有的敏感让她心里开始打鼓，她控制不住自己朝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方向想去。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异常尴尬。

“咳咳，”王越咳嗽两声，“凌医生，刚刚谢谢你啊，害你受伤了。”

凌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上被刚刚飞溅的碎玻璃划到了，不过只是两道很小的伤口，出了一点血，不贴创口贴都没事。

“真抱歉，凌医生。”美林缓过神来，“我去找护士帮你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在把这些碎片打扫干净。”

凌睿挥挥手，对美林说：“这点小伤不用处理。碎片我找人来处理，别动了。”为了防止场面再一次陷入尴尬，凌睿主动提出送美林和王超回家，其实他也是想看一看小越现在住在哪。

这个时间早就过了末班公交车，美林回家只能坐地铁或者打出租，但现在生意不好，日子过得紧张，美林当然不会坐出租，她一个人又招架不了王超，就接受了凌睿的建议，当然，刚刚病房里的那一幕还在她心里不上不下的悬着。

刚刚打碎花瓶的王超也知道犯了错，被两个人连说带哄地带到车上。路上凌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美林说话。

“胡小姐，你来海市很多年了吧。”

“还好，五六年了吧。”

“那你和小……王越认识也很久了吧。”

“两年多了吧，那时候他刚来海市不久。送外卖嘛，我又是开餐馆的，他经常帮我送餐，一来二去就认识了。”美林的头靠在玻璃上，看着窗外的霓虹，五颜六色，万千繁华，可这些与他们将要驶向的地方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感情很好吧，”凌睿看上去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对未来没什么进一步的打算？”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也想过结婚，”美林顿了一下，她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着凌睿，“不过他哥哥这个样子，生意也不好做，我们能有怎么打算。”她直了直身子，问道：“凌医生，你好像很关心王越呢，像你这样尽职尽责的医生可不多见。”

“唉，我和他是同乡嘛，”凌睿假笑了掩饰了一下，学着王越的话术骗人，“小越，嗯，一直过得就不容易。而且他以前帮过我不少忙，这么好的人，谁遇到都会多问两句的。”

美林叹了口气，“在海市，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几个过得容易的，何况还拖着个傻子。”

车到达目的地，已经远离了城市的中心，这座城市的灯光在这里十分吝啬，只有两盏昏暗的路灯。凌睿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餐馆，大概有二十平米，招牌装潢都已经老旧，桌椅板凳上也都是斑斑驳驳地痕迹。凌睿问美林要了张名片，说会照顾她的生意。其实，他希望如果点这一家的外卖，会不会是王越给他送餐，虽然他不吃外卖。

“我们这里简陋，凌医生你别见笑。”美林请凌睿进去，在张小桌子前为他到了一杯水。

“你们都住在这里吗？”

“我住在这里，餐馆后面就是卧室了，没办法，讨生活的人不像你们一样将就。”美林看看在一旁玩闹的王超，“他们兄弟俩住在后面的小区，离这不远，一会儿我走着就把他送回去了。”美林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些局促。

凌睿离开小餐馆后，想到王越住的小区看看，但他没有勇气，车开到小区门口，路非常地窄，他勉强试一试的话或许车能开进去。这个小区，其实就是些筒子楼，看着又老又黑，凌睿打着车灯，心里隐隐作痛，这里还不如他们当初在深城租的房子，虽然小，但是周边的道路整洁干净。小越啊，小越，你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凌睿不知道，美林带着王超在一边黑暗的巷子里看着这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