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扬带他去看的厂子看上去还是挺像样子的。

来接他们的老板看着派头就很大，长得浓眉大眼的，梳个大背头，腰间别个大哥大，脖子上挂个老粗的金项链，开一辆黑色的夏利到火车站接他们。那时候还没有“土大款”这个词儿，王一博打量了这个小老板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忒俗气，简直恨不得把“老子有钱”写在脸上了。

所幸这个小老板俗归俗，态度还是很好的，客客气气把他们接上了车，一路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起自己开的厂。他是做服装的，主要做一些香港那边儿新潮的花样，说白了就是把人家的时髦衣服买过来，照着版型改一改，大陆的小姑娘最喜欢这种样子，个个都争着买。

“我跟你们说，主要是款式，现在的姑娘们就要好看，爱漂亮，你一件衣服要是款式好看，你卖20块钱都照样有人抢着掏钱买。”

王一博跟宋继扬到了他们的服装厂，看到仓库里那一件件的衣服堆着，里屋还搭了个小小的摄影室，一个模特儿穿个包身的裙子，衬得前凸后翘，头上还别个大黑墨镜，正对着镜头摆姿势呢。王一博不由感叹，时代真的是变了啊，要早几年哪敢有人在街上这么穿啊？那还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检点啊！

“这又是露胳膊又是露大腿的，能穿出去啊？”

王皓轩爽朗地哈哈笑了几声，耐心地给王一博解释道。

“现在人家国外的时装秀都这么设计，王祖贤知道吧？就是那个电影明星，人家就喜欢这么穿，这叫性感。”

“性感”这词儿一出来，不说王一博了，就连宋继扬都有些红了脸，他们保守了这么多年，乍一听人家说这么前卫开放的时髦词儿，一时间臊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这… …这话怎么能大庭广众随便说呢？这，这太伤风败俗了！”

王皓轩看宋继扬那白里泛红的脸噗嗤一声乐了，觉得他那副守旧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这都什么时代了？你出去看看，现在商场里那些小姑娘都穿这样，一条布拉吉35块，顶小半个月工资了，这么贵都卖到库存不够了，你看看到底有多赚钱。”

宋继扬跟着点头，他是见识过的，他隔壁楼有个姑娘，叫邓娟的，上个月刚买了2条布拉吉，一条白色，一条碎花的，一共50多块钱，几乎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那一个月她都是靠家里接济，时不时到娘家蹭饭才不至于过不下去，但是那裙子穿在身上是好看，她穿花裙子在单位走，那厂里的男人眼睛都盯着她看。

“就这么开个厂子，得多少钱啊？”

王皓轩伸出手给宋继扬比了个数，宋继扬有些犹豫地问。

“5… …5千？”

王皓轩点点头，宋继扬有些犯愁，他手上有1500块，王一博在城里总共才工作1年多，还要照顾肖战，手上只有800多块钱，加在一起连5000的一半都凑不够。

“不能再少了？”

“那你们有多少？”

宋继扬看看王一博，再看看王皓轩，咬了咬牙交了个实底儿。

“2000多。”

“嘶… …2000多啊，确实有点儿少。”

王皓轩给的已经是最低数了，做生意还得要本钱呢，你想赚几万块钱，空手套白狼可不成，可看着宋继扬犯愁的样子，王皓轩又觉得不落忍。他还从没见过一个男的长得这么白净瘦弱的，看着风吹就倒了，心思倒不浅，还野心勃勃地想着跟别人一起开厂子赚大钱呢。

“你们要实在拿不出5000，少的地方我倒是可以先帮你们垫上… …”

“真的啊？”

“我还没说完呢。”

看着宋继扬和王一博亮起来的眼神，王皓轩暗自有些好笑，这俩是老实了一辈子没遭过骗子吧，怎么对陌生人那么信任的？得亏自己这次是真心想当活雷锋，否则这俩人要是遇到个骗子，拿了他们的钱给他们整一个皮包公司，他们能赔得连裤衩子都不剩。

“钱，我可以帮你们垫上，但是咱得拟个合同，就当是我入股的，我要占4成，这不算多吧？以后你们厂要是做大了，年底得分我1成分红。”

王一博简直都听懵了，什么“入股”啊，“分红”啊，他一个车间里的小电工，老老实实了小半辈子，哪里知道生意场上的弯弯道道？他悄悄拉了拉宋继扬的衣服。

“这靠谱么？我怎么觉得这么虚啊？”

宋继扬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人家王老板是做大生意的，我打听过了，光是这个厂，一年能赚十万块钱呢，就算是抛去成本也有好几万。现在人家肯带我们，那咱们以后的厂一年肯定不少赚，你信我。”

说是这么说，其实宋继扬心里也没底，可就像是王皓轩分析的那样，他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如果一辈子碌碌无为到也就算了，可现在摆明了有机会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试试呢？

“考虑的怎么样？”

“行，签就签！”

他们又跟着王皓轩大概逛了逛附近的商场，听他高谈阔论自己对于市场的一些分析，尽管全程都听得一知半解的，但王一博和宋继扬多少觉得心里有点儿谱了。等第三天中午，王一博和宋继扬提着行李袋坐着王皓轩的车回程的时候，心里或多或少都对未来多了几分憧憬。

“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路上小心啊，到了地方别忘了给我拍个电报。”

“不会忘的，回吧。”

王皓轩目送着宋继扬他们进了火车站，检了票，再跟他们挥手说保重。其实他一个老板自己去接人，已经算是给了面子了，接下来招待只需要安排厂里的司机就可以了，可他就是挺乐呵地车接车送，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等王一博提着大包小包和从青海买的特产回宿舍的时候，肖战就像个百灵鸟一样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王一博笑着给他顺头发。

“想不想我啊？”

肖战的声音闷闷地从肩膀处传过来。

“想。”

“乖，先松开我，我把行李放一下啊。”

肖战难得任性地不肯撒手，把王一博抱得死紧，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他这三天一个人在家里，没有王一博陪着，除了自己弄点儿吃的，其余时候简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到了晚上他就只能一个人躺在席子上板着手指头数日子。

1天，2天，3天了，3天都到了，王一博怎么还没有回来？他会不会嫌自己累赘，不要自己了？肖战越想越难过，把蚊帐放下来，一个人缩在床头抱着膝盖直哭，要是王一博见到他这幅可怜相，他得心疼死。

“小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没哭。”

“还没哭呢？让我瞧瞧。”

说着王一博也顾不上手上的特产了，往地上一扔就小心翼翼地捧着肖战的脸抬起来看，哎哟，眼睛都红了，鼻子也是红红的。

“别哭了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王一博说这就弯下腰拿起地上的袋子，肖战有些期待，肯定是给他带好吃的了，等王一博从袋子里拿出一小包东西的时候，肖战吓得连退了好几部，差点儿撞到桌子。

“这，这是什么？啊！虫子，虫子啊！”

“你别怕，这是冬虫夏草，拿来熬汤很补身体的，人家老板送了我们一些，我想着回来熬排骨汤，给你补补身子。”

肖战别过头，仍旧吓得浑身发抖。

“虫子，虫子，不要过来！”

“好好好，我收起来啊，别怕。还有呢，还有这个，这个不是虫子，牦牛肉干，很好吃的。”

肖战见王一博把那一小包可怕的虫子收起来以后，才敢壮着胆子朝王一博那儿走，王一博给他拿了一条牛肉干，肖战试着放到嘴里咬，嚼不动。

“唔… …”

“这个有点儿硬，要用劲儿，来看我的。”

王一博说着自己也拿了一条，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嚼得香得不得了，领会了牛肉干的美好滋味后，肖战那一个下午都抱着那一袋儿牛肉干不肯撒手了，就连帮王一博收拾行李的时候都要把袋子夹在嘎吱窝，小傻瓜，又没人跟他抢，王一博大老远给他买牛肉干，不就是为了肖战能吃到嘴里么。

“行了，放着吧，我包里还有一袋，不会不够吃的啊。”

肖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也不能怪他贪嘴，他从小就因为脑子不怎么灵光，吃饭又慢，在家里往往他还没怎么吃饱家里人就开始收拾碗筷了，在外头那群小鬼头从家里带了烤红薯，烤苞米，有时候看他傻乎乎的好玩儿才分他一个的，那滋味香着哩。可人家并不会次次都给他，大部分时候他只能远远地在一边看着，日子久了他的嘴就馋了。

王一博后来经常从城里给他带一些好吃的，什么金丝猴糖果啊，蛋黄派啊，巧克力啊，肖战就傻乎乎地跟了他，现在回想起来一多半也是因为他嘴馋，所以才这么好拐的。

没多久他们的厂就开了起来，王一博递交辞呈的时候，厂长还留他，愿意给他一个月涨到150块钱，还愿意提拔他当车间小组长，毕竟厂里拿了大学毕业证的就那么几个，走一个对厂里都是很大的损失。可150块钱，和几万块钱比，那还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王一博咬了咬牙，不敢看厂长那殷切的眼神。

“谢谢领导的厚爱，可是，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

老厂长叹了口气，还是没留住啊。现在年轻人主意大了，光是今年，加上王一博，车间里就走了5个小年轻，剩下都是他们这些技术老骨干对车间感情深，再加上在外头也不大好找出路了。时代变了啊，老厂长端着搪瓷茶杯吹开了里面浮在面儿上的碎茶叶，将就着喝了一口。

等搬出了筒子楼，宋继扬那边也办好了离职，他们很快就投入了自己的事业。王皓轩那边出衣服样板设计，他们只需要把衣服照着设计图做出来就可以了。

租场地，买机器，进布料，再招10来个人做工，这么满打满算，5000块有点儿打不住，王皓轩像是早就料到似的，给他们的户头直接打了5000块钱，让他们别省，别去买便宜的二手机器和次料子，现在省的钱都是将来他们要花成倍的钱重新找补回来的。

“一博，我帮你，裁衣服好不好？”

看王一博这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肖战跟着心疼，他一开始是想着家里没存款了，自己可以出去找个工作补贴一下家里，给王一博添些菜什么的，被王一博按住了。笑话，他出来创业就是为了赚点钱让肖战过好日子的，这下肖战跟着自己一块儿吃苦受累的，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不用，小战听话啊，就这阵子苦点儿，等赚钱了我给顿顿烧红烧肉啊。”

彼时王一博已经在厂里连轴转了3天，眼角有些乌青，下巴那儿都长出胡茬子了，肖战看着心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吃红烧肉，吃青菜，青菜也好吃。”

“我们小战啊，嘴这么馋，天天吃青菜受得了吗？”

“受得了，受得了的。”

“好了，我得去厂里盯着了，不用等我吃晚饭，这是5块钱，给自己买点儿肉啊。”

“不吃肉，一博，不要走好不好？”

那小可怜样儿，王一博差一点就想留下来陪他了，他不由有些怀念起辞职以前，以前在车间拿工资，到点儿了马上就能签到下班，走几步就到宿舍楼了，肖战每天都乐呵呵地准点给他做好饭菜，两个人吃完了饭再笑着闹一会儿，或者兴致起来了滚到席子上整一回事儿，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也挺舒坦的。

现在有时候忙起来，3天都见不到肖战一面，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和肖战一起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走怎么赚钱啊？咱们现在是租房子，一个月交出去30块，忍一忍，等咱们赚钱了就能买大房子，我给你买个空调，让你也住空调房，夏天有冷气，冬天吹暖风，舒服着呢。”

“那你早点儿回来。”

“嗯，我会的，晚上不用等我，你一个人在家要乖，知不知道？”

“知道。”

很快他们厂的第一批衣服就做出来了，宋继扬和王一博分头，宋继扬去南边大商场游说，王一博则是在东边一家一家服装厂跑，拿着自己的样衣推销。

一开始他脸皮儿薄，又不会来事儿，推销得很不顺利，碰了几次钉子后王一博有些泄气，大概自己真的没有做生意的天分，只能老实巴交当个电工，可是回家的时候看着出租屋里暖黄色的灯光，还有肖战给自己热好的饭菜，王一博心里的退堂鼓声又小了。

不就是靠一张嘴皮子吗？出来单干了就不能要脸皮，我说中国话，人家也说中国话，唠嗑谁不会啊？自己以前放了工，跟厂里人去食堂吃饭，一唠能唠2个钟头呢！

后来王一博再出去跑生意的时候，渐渐放得开了，他长得白净好看，身量也挺拔，本身就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再后来，他跑到一家大卖场推销的时候碰到个姑娘，据说是有点儿门路，这附近方圆十几里的卖场她都有些人脉，那小姑娘对王一博分外热情，连价都没谈，直接就同意把他们厂的衣服放在假人模特身上，并且把他们的衣服放在货架第一排。

“真的啊？那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嗨，咱们这是互相帮助，我这里以前的衣服太埋汰了，放半个月都不一定有人买的，自从把你这衣服挂出去以后，几天仓库就没货了，还得谢谢你们呢。”

“哪里哪里，是我们沾了地段的便宜，我们应该感谢你的。”

“你… …真想谢我啊？”

“当然。”

那个叫方娟的姑娘脸一红，面儿上还是装着大大方方的样子。

“那你请我喝咖啡吧，我知道有一家咖啡馆，都是现磨的咖啡豆，味道很纯正的。”

“行，没问题。”

王一博一点儿没多想，只当是请生意上的伙伴喝杯咖啡，聊聊工作罢了。要是王一博知道方娟喜欢他，那他肯定会找个理由推脱，只可惜在感情方面，他甚至算得上很迟钝，除了肖战，他还从没想过要和别人谈恋爱。

“那说好了，周六下午3点，我在橡树咖啡馆等你哦。”

“请好吧您。”

可怜的方娟，可怜的王一博，可怜的肖战。这世上最不能勉强的事就是感情，哪怕方娟确确实实是个好姑娘，哪怕王一博一开始就没想过玩弄人家的感情，哪怕肖战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其实他们3个人都没做错，可偏偏就让他们成了被命运捉弄的小冤家。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王一博还一心一意地等着厂里收回本，最好今年内就能赚些钱，他好给肖战租一个宽敞点儿的房子，现在天儿一天天的热起来了，扇扇子都不管用了，动一动就是一身汗，到时候最好再买个落地扇，最最好是年底就能挣到几千块钱，他好给家里添置一台空调，让肖战也感受一下空调的好处。

大房子，小车子，空调电视电冰箱，这才算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