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泳池的训练持续了五个小时，共有三十一名学员主动放弃或被淘汰。结束后大家穿着湿透了的训练服重新集结队伍迎接检阅，雪豹大队长岑远来了。

男人五官硬朗深邃，表情是很轻松随意的样子，目光却炯炯有神，仿佛可以一眼望进别人心底。他一身迷彩，脚踩黑色作战靴，身材瘦高，但十分结实，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

岑远背着手，慢悠悠地从队伍前排走过，语气像是随口一问：“听说你们都想进雪豹？”

队列中传出整齐而洪亮的应答声：“是！！”

“好啊，那就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想。”岑远晃悠到肖战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你们肖教官呢，人比较温柔，换言之就是容易心软，但我可就不一样了。外头都说雪豹的大队长是个死变态，这话没什么问题，所以你们千万别想着混进来。首先，没有任何人能混进雪豹；其次，如果你们在肖战这里都撑不过去，以后到了我手上，”岑远呵呵笑了两声，“哭爹喊娘屁滚尿流都算轻的，我担心你们会后悔出生。”

队伍鸦雀无声。岑远又晃悠了一会儿，问肖战：“接下来训练什么？”

“海滩五公里跑。”肖战说。

“五公里？太少了吧？”岑远转身面向队伍，“美国海豹突击队每天都在软沙滩上跑步，他们的选拔标准是三十二分钟跑完四英里，四英里约为六公里半。海豹突击队被称为全世界最先进最强大的特种作战部队，你们服不服？”

“不服！！”

“那就拉出去遛遛！”岑远朗声说道：“七公里，三十分钟。千万别超时，后果会很恐怖。”

樊江上前指挥队伍，岑远回头说：“肖战留一下。”

两人站在泳池边讲话，岑远问：“你觉得这批兵怎么样？”

“有几个好苗子。”肖战答道，“但现在说还太早。”

“听说有个前军区副司令的孙子？”

“白川宁，爷爷是白长友白将军，”

“你觉得他怎么样？”

“体能一般，不够坚定，但潜力是有的。”肖战说：“他骨子里流着军人的血，只是需要好好管教。”

岑远点了点头，“不用担心他家老爷子，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不达标就踢出去，雪豹不靠他拉赞助。别说是副司令，天王老子来求我也不好使。”

“明白。”

岑远转过身看着他，“你眼睛怎么了？”雪豹大队长取笑道：“不会是哪个崽子把你气哭了吧？”

肖战避开了自家队长的视线，表情尴尬，“没有。”

“挺好啊，”岑远自顾自说道：“机器不会哭，只有人才会哭。能流眼泪了，说明你离完全回归人类已经不远了。”

肖战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在王一博讲完那些话之后，他喉咙紧缩，胸口发窒，不得不回过头快步离开，才能不让青年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参加完队友的追悼会，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所有事都没有任何感觉，他把整个行动讲述给岑远，重复给事故调查委员会，再对着心理医生冷静地叙述第三遍，期间他一滴眼泪都没掉，他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他都以为这颗心不会再痛了。所以当他摸到脸上温热的泪水时，就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我一直后悔这么早就把你送去战场，你那时候刚刚离开校园，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真实的残酷。”岑远声音沉下来，“是唐照说你可以，他说，在你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那股劲儿，他相信战场能让你迅速成长，成为更加合格的雪豹。他是你的中队长，你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兵，失去他是你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但雪豹还在，你手中依然握着星火。”

岑远平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毅如铁，“走出来。”男人命令道，“如果每个军人都因为失去战友而无法再举起枪，我们党和国家不会走到今天。八个月之后，我要看到你带着自己亲手选出来的兵回到一线，别让我失望，更别让唐照失望。”

肖战站在原地，握紧双拳抵挡着眼眶的涨痛，沉声回答：“是！”

出来前王一博还在想，三十二分钟六公里半也不算很难啊，海豹突击队也不过如此。然而当他真正踏上湿软沙地开始奔跑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

第一，穿着运动鞋在硬地上跑，和穿着沉重的战斗靴在软沙子里跑完全是两个难度等级。后者明显费力很多。

第二，现在是涨潮，海水不断漫上沙滩，这意味着大家的靴子永远是湿的，偶尔跑到干沙地范围，每只鞋底都会粘上半斤重的沙子，很快就自动演变成了负重跑。

王一博在连队里跑步成绩很好，但在海滩上跑步实属生平第一次，卡着及格线冲过了终点，弯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就连傅岩这种经常在海边跑步训练的海军学员也不过比及格线快了一两分钟而已，但不管怎样，规定时间内跑完全程的学员被允许坐在松软的沙地上休息，恢复一下体力。

而和白川宁一样没能达标的七十多个学员就惨了，樊江先罚他们做了三组俯卧撑，由于极度疲劳，很多人做着做着膝盖就着了地，然后就会被罚得更狠。樊江命令他们匍匐前进，迎着潮汐往东海里爬，直到海水没过他们的脖子根为止，他们就这样在冰冷的海水里呆了十五分钟，最后樊江把他们叫了回来。

但惩罚还未结束，他们被要求在湿沙滩上仰面躺下，双腿抬高到与地面呈三十度角，继而上下交替摆动双腿，这个动作被称为“浅打水”，持续五分钟就能让大腿和腹肌有即将爆炸的感觉。但谁让他们没达标呢？这就是对失败者的惩罚。随着潮涨潮落，海水会反复淹没他们的头肩部位，有些学员呛到了水，咳嗽不止，十分狼狈。樊江还在他们耳边咆哮着：“岸上那些人能休息，是因为他们尽了全力，但你们没有！不肯尽全力还来铸剑基地干什么？！别浪费我们雪豹的大米！早点滚回原部队做回那个孬兵去吧！”

王一博从心底畏惧樊江，这家伙就跟学员们有夺妻杀子之仇似的，如果肖战是肖冰冰，那樊江就是樊喷喷，他宁远冷一点，也不想被活活骂死。更何况肖战并不是真的冷漠，否则就不会一再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又恼怒于他拼得太凶。

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啊……

一声哨响将他从既甜蜜又酸楚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脑海中温柔的肖战出现在眼前，但表情毫无温柔可言。

“趴下！俯卧撑两组！”

所有人趴在沙滩上开始做俯卧撑，王一博现在已经不觉得这是一项难以忍受的练习，甚至能分出精力抬头看看自己喜欢的人，但他只看到十几个雪豹队员抬着好几根大圆木头朝这边过来。

王一博后来才知道这一根圆木有一百五十斤重，肖战等没达标的那些倒霉蛋被樊江带过来，就开始给他们分组，每七人一组，每组分到一根圆木。

最后，温柔的肖战一声令下：“抱着你们的小木头去海里冲个凉！”

大家把“小”木头举到齐腰的位置抬着，奔跑着向大海冲去，把木头扔到海里，再扛起来举在肩头，跑回原地。

“太慢了！你们太慢了！”肖战斥责道：“再冲一次！最后回来的三组每人八十个俯卧撑！”

学员们再次抬起“小”木头，嘶吼着冲向大海，颇有迎着炮火前进的架势。其中一组跑动中不小心把圆木弄掉了，肖战快步跑上去，开口就骂：“再敢把我的小木头掉在地上，我就把你们全扔海里！听见没有？！”

好吧，王一博边扛着“小”木头狂奔边想，他喜欢的人也不是那~么温柔，偶尔会比较暴烈……

……但也还是很可爱。

他们抱着木头前前后后冲了五次，接着又被要求伸直手臂把木头举在头顶上，看哪组能坚持最久。不用说，最先放下木头的三个组又要躺去海里做浅打水练习。

被带离海滩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大家全身湿透了不知道第几次，满带泥沙，筋疲力尽，连走路也踉踉跄跄，有些学员以为今天能提早一小时休息，但他们错了。

樊江把人带回营地，在面积稍小的水泥地操场停下，早就有雪豹队员搬来了三条高压水枪带，水流的冲击力简直难以想象，王一博觉得像被鞭子抽在身上似的。

冲干净了身上的泥沙，继续原地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王一博今天已经做了快三百个俯卧撑，这还仅仅是他记得数过的，到后来他已经数不下去了。场面逐渐混乱，有些人跟不上进度，有些人直接瘫在地上，还有的学员脑子都晕了，教官说做仰卧起坐，却做起了俯卧撑。

肖战和樊江自然有办法让浑浑噩噩的学员们清醒，因为他们有高压水枪，没有任何人能不向这东西屈服。大家喘息着，咒骂着，吼叫着，仿佛一群战俘营的囚犯，在教官的高声咆哮和高压水枪四处飞溅的水流中苦苦坚持。这还是在已经回暖的四月，王一博想，如果是冬天，他们会不会被活活冻死？

四点半，折磨结束，但大家已经饿到吃不下饭了，王一博只吃了一个水煮蛋就开始想吐，只能和室友们一起打包了一些食物，准备休息会再吃。他们慢慢吞吞地挪去宿舍，活像四个木讷呆板的僵尸，还没上到自己的楼层，就听樊江在楼下喊：“晚上六点越野障碍训练场集合！每迟到一分钟，罚俯卧撑六十个！”

第一天训练完的时候，白川宁还嘲笑雪豹是世界俯卧撑协会的野生代言人，否则为什么动辄就罚士兵做俯卧撑？第三天还没有完全过去，白川宁已经没力气讲这种烂笑话。学员的数量在不断减少，吃个晚饭的时间里，也会有至少四五个人退出。

王一博想，原来岑远、肖战以及樊江真的在不断迫使他们重新审视自己的承诺，他们都想进雪豹，下决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为之而坚持不懈、永不放弃，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他们真的能够忍受这种近乎于虐待的训练吗？教官们正在用最严酷的方法找到答案，找出到底哪些人是发自内心想加入雪豹，为此无所畏惧，不惜一切。

晚上六点集合点名，三百五十八人的试训营只剩下两百三十一名士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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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节日愉快，下周二见啦！

下周应该就会开始破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