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百货公司附近的冷翡翠餐厅,是颇受沪上名门望族乃至外国人喜爱的高级法式餐厅,装修富丽堂皇,侍应生均是俊男靓女,大厅内有钢琴手现场演奏浪漫乐曲,但肖战被直接带入了包间。
叶锦元不曾出声说过什么,前来迎接的侍应生也并未相问,只是恭谨而沉默地带路,于是肖战知道,叶锦元是此地常客。
男人脱下外套交给侍应生,同时接过对方递上来的菜单,随口问道:“肖医生来过这吗?”
肖战忙说:“我刚回国不久,住在福州路上,那边多是中式餐馆,倒很少来洋餐厅吃饭。”
“福州路,金荣帮的地界。”叶锦元抬起头,笑着看他,“肖医生和杜少果然关系匪浅。”
也难怪叶锦元这样说,方才在司令部大门口,肖战费了好一番唇舌才把杜茂林劝走,那家伙见他要上叶锦元的车,似乎很是不忿。
“小赞,”杜茂林问,“你什么时候跟这种臭流氓混到一起了?”
声音挺大,叶锦元一定听见了,只是非但没恼,还坐在车里笑,胳膊搭着车窗,吊儿郎当地依葫芦画瓢:“小赞,还要不要请我这个臭流氓吃饭啊?”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肖战当然不会放弃,但个中缘由他无法对好友明言,只能让杜茂林先离开,许诺晚些时候必定会解释清楚。
“我和杜少是在北平认识的,他父亲杜先生在戏院突发哮喘,当时我正好在,就帮忙处理了一下。后来去巴黎留学又遇到他,他帮过我很多,性子有点急躁,但心肠不坏。”肖战说,“刚才他口无遮拦,还请叶先生不要怪罪。”
叶锦元似笑非笑,并未表态,将菜单还给侍应生,说:“另外再来一份香草冰淇淋。”
侍应生答应着去了,叶锦元这才重新看向他,问:“他叫你‘小赞’?”
肖战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是我乳名。”
“比大名适合你。”叶锦元靠着皮质沙发,一手放在铺着红白格纹餐布的台面上,有意无意地转动着透明水杯,“说吧肖医生,找叶某什么事。”
肖战知道自己行为太过刻意,很难不让对方生疑,不过他对此早有打算,于是顺势答道:“说来惭愧,我回国快一个月了,尚未找到合适的工作。如今时局动荡,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医院,如若没有足够重量级的介绍信,就连面试机会都得不到。我虽有些积蓄,却也耐不住这样坐吃山空,今日有缘得见叶先生,不知能否在您这里求一封入职介绍信呢?”
叶锦元挑眉笑道:“就为了这个?全上海杜家持股的民营医院就有三家,你找杜少岂非更加方便?”
“但我更想去陆军医院,为新政府效力,或者辅仁医院和明德医院也可以。”
“我明白了。”叶锦元道,“肖医生只想去军医院。”
“不错。”肖战说,“我并非军人出身,也没有相应的背景人脉可以倚仗,便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叶先生。”
叶锦元不过笑笑,“叶某平生最不忍美人落难,在审讯室里帮你说话,纯粹是因为你这张脸对我胃口。如果肖医生借此就觉得我是个大善人,那可大错特错了。”男人抬眸,看向他的眼神似有深意,“若论心肠,我可半点都比不上杜少,所以找我帮忙,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肖战适时表现出内心挣扎的样子,片刻后低下头,小声说:“若叶先生愿意帮忙,我……自当尽心尽力报答您,满足您的一切要求……”
叶锦元勾起唇角,缓慢道:“一切,要求?”
“一切”两个字被加重了发音,听来危险又暧昧,但肖战深知不入虎穴难得虎子的道理,他决心已下,便再无退缩之理。
肖战重复了男人的重音,肯定了对方的暗示,“一切,要求。”
叶锦元笑着看他,不再说话,笑容里有钦佩,有玩味,还有一丝逗弄。不多时,侍应生开始上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提琴手,他站在叶锦元身边,摆开架势,演奏起了舒伯特的《小夜曲》。
肖战不懂小提琴,但会拉手风琴,《小夜曲》也是他很喜欢练习的作品,所以他很容易就能发现问题,只是事发突然,他既没想明白原因,也没搞清楚目的。
年轻男生反复拉了两遍曲子,接过叶锦元递来的三十块小费,礼貌道谢后就离开了包间。
此时肖战才说:“他拉错了三个音。”
叶锦元抬起头,“什么?”
“刚刚那个小提琴手,拉了两遍《小夜曲》,每一遍都错了三个音,连错的位置都一样。”肖战眨了眨眼睛,露出很无辜的神情,“叶先生,您没听出来吗?”
叶锦元满不在乎,“让肖医生笑话了,叶某是个粗人,音乐听着好听就行,什么音符哪个调子,实在不懂。或许他拿到的练习谱就是错的吧。”
上午共有二十三名陆军医院可能作案人员被带回司令部,胡青州大概问了情况,就全都给放了。当然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暗中派人监视就好,毕竟自己手中缺少证据,这么多医生护士有一半都和新政府要员沾亲带故,一直关在司令部也不好交代。
审讯的事情刚结束,副官江停云就跑来汇报,说宋明野要见他。
宋明野是中共情报小组上海站成员之一,表面身份是《新民报》报社通讯员,原本特高课四处抓捕的高调行动已经让大部分地下党停止行动躲去了暗处,偏偏这个宋明野喜欢喝酒逛舞厅,被行动处的队员们在百乐门发现,立刻进行了逮捕。
胡青州在他身上没费多少工夫,拔到第五颗指甲盖的时候,宋明野就招了。
地下党组织内部都是单线联系,宋明野没有下线,只知道自己上级“医生”的位置和联络方式,胡青州顺着这条线抓到了人,可“医生”是个嘴硬的主,没让他撬出来太多情报,连对方的真实姓名都没能得到。
“听话水”能让人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吐露实情,其实是一种副作用极大的迷药,被折磨到濒死状态的 “医生”无法承受药效,很快陷入深度昏迷,失去抢救价值,夜间就被秘密枪决了。
经由司令部处决的地下党,一般会立刻火化,骨灰草草埋进市郊乱坟堆,不会立碑,甚至没有任何记号。尘归尘土归土,胡青州想,怨不得别人啊,这就是不识时务的代价。
至于那个宋明野,倒也足够鸡贼,生怕一下子交代完了会失去利用价值被灭口,便秘一样今天挤一点,明天挤一点,把胡青州烦的要死,偏还拿对方没什么办法。现在要见他,应该是又到拉屎的时候了吧。
胡青州带了几个手下前往美华饭店,守在门外的队员说宋明野这几天完全没出过房间,他走进去一看,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灯也没开,宋明野正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宋先生。”他反手关了门,双手抱臂站在玄关处,“又有想要交代的了?”
谁知宋明野只是慌慌张张起身,卑躬屈膝地说:“胡队长,您行行好,多派几个人保护我,只有门口那两个弟兄是绝对不够的呀!”
怂包。胡青州心里骂着,面上却还要笑,“宋先生,我要是大张旗鼓派两队人在这边守着你,那不是更引人注目吗?”
“胡队长您有所不知,地下党上海小组有一支红队,是专门处理叛徒的,他们枪法高超,神出鬼没……”宋明野哭丧着脸乞求,“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躲在这里,很快就会采取行动的呀!”
胡青州不耐烦道:“你到底有正事没有?老子公务繁忙,没工夫在这跟你耗!”
说完转身就要走,宋明野忙拉住他袖子,说:“我有重要情报,但事关重大,我要亲自汇报给何司令!”
胡青州一抬胳膊就甩开了那只手,“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见何司令?”他冷笑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把门口那俩弟兄也撤了,再把你赶到大街上去!”
宋明野却会讨价还价,“告诉胡队长也行,但我有个条件,您要在三天内将我送去南京。否则反正都是一个死,我什么都不会讲。”
胡青州想着先糊弄过去,于是干脆道:“可以。我会为你准备假身份和车票,以及在南京的安全落脚点。你说吧。”
“有地下党潜伏在司令部,”宋明野看着他说,“而且级别不低。”
胡青州立刻问:“是谁?”
宋明野平静回答:“安全抵达南京后,我会第一时间发电报告诉您。”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叶锦元始终未再提及介绍信的话题,但坚持付了账单。饭后两人离开包间,经过大厅时,肖战听到一个绵软的声音在喊:“锦元!”
他转过身,看见一位穿着墨绿色旗袍、身材窈窕打扮时髦的女子起身走到叶锦元身边,动作熟稔地挽住他手臂,嗔怪道:“你又说去司令部应个卯就会回来陪我,原来是骗人的。”
叶锦元就任她挽着,语气温柔地笑,“临时有个应酬,现在结束了。下午我去找你,好不好?”
那女子立时开心地笑了,她化了艳丽的浓妆,但肖战依然觉得她很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我约了几个姐妹下午茶,再回去打牌,你要不要来?”
“好啊。输了算我的。”叶锦元向坐在不远处的几位美女抬手致意,“想吃什么随便点,都记我账上。”
出了冷翡翠餐厅,叶锦元问:“肖医生回家吗?我送你吧。”
“多谢叶先生好意,但我实在不该再占用您时间了。”肖战很客气地说,“入职介绍信的事,叶先生是答应帮我了吗?”
叶锦元靠着车门,低头笑了一下,终于说:“抱歉,我的答案是——拒绝。”
肖战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新政府要员身边的红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不是那么好接近和利用的。
“我明白了。”他抿着唇笑了一下,“还是谢谢您。”
叶锦元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启动引擎前最后冲他笑着眨了眨眼睛,“再见了肖医生,”男人说,“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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