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野的事，胡青州是汇报给了何司令并得到批准后，才决定送去南京以换取卧底情报的。何广华深感兹事体大，在温柔乡里也坐不住了，当天便赶回上海，生怕出什么纰漏，谁知道火车还没进站，宋明野就被灭口了。

叶锦元带了几个手下去接车，第一时间把坏消息汇报给上司，何广华又急又气，破口大骂胡青州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叶锦元惯会趁热打铁，说：“田中少佐的案子还没有眉目，从‘医生’那里审出来的线索也断了，现在宋明野又被灭口，”他忧心忡忡地说，“司令，特高课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意思是胡大队长闯的祸，还得您老去擦屁股。何广华气地家也不回了，命司机直接开往司令部，让所有处长在会议室待命。路上问他：“行动始末，胡青州可有向你报备？”

“属下问过，胡队长不肯说，毕竟行动涉密，不告诉我也在情理之中，谨慎些总是好的。”叶锦元顿了顿，叹气道：“可他连方处长都没告诉，按理说行动处就算没有指挥权，也该拉进来作为行动支援才对，胡大队长手下才几个人？宋明野那样的要犯，据说只有四个队员守在门口，”叶锦元摇着头颇为惋惜，“胡队长这次确实太大意了。”

“他是怕老方抢了他功劳。”何广华恨恨道，“这个胡青州，野心太大，肚量太小，不能容人，难成大事！”

叶锦元装模作样为同僚讲了几句好话，何广华却始终面色不虞，一到地方就把胡青州单独叫进办公室，其他人则继续留在会议室等待。

胡青州也以为自己要挨顿痛批，但何广华情绪还算平稳，只问他：“现场什么情况？”

“四个弟兄都死了，一枪毙命，宋明野额头中了两枪，子弹从同一个弹孔穿入，是个职业杀手。”

“门呢？”何广华问，“撬开的？”

胡青州摇摇头，“应该是宋明野给他开的门。”

“可能吗？”何广华冷笑，“宋明野那么着急去南京，怕死得很，不会轻易给陌生人开门，如果是他认识或者见过的共党队友，就更不可能了。”

“司令说得对。”胡青州低着头，语气颓然，“宋明野枕头下面放着防身武器，但开门时并未拿在手里，说明他认得杀手的声音，并且判断对方不会伤害他。”

“所以？”

“所以，”胡青州艰难承认，“杀手是我们的人，行动中接触过宋明野，但宋明野并不知晓他共党身份。”

何广华随手就摔了份文件在他脸上，“废物！”

“属下失职，”胡青州狼狈道，“属下接受一切处分。”

“处分个屁！”何广华骂道，“当务之急是把凶手挖出来！这件案子和田中案绝对有关系，很可能是一伙人干的，处分你有个屁用！特高课怪罪下来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属下明白！一定全力缉拿凶手！”胡青州兴奋地向前两步，“其实方才在现场勘察，我已经有了些眉目，想汇报给您最终决定。”

“讲。”

“谢司令。”胡青州胸有成竹道，“安全起见，我早已清空了宋明野所在那一层楼的其他客人，那里是美华酒店的顶层，清空后便不会有闲杂人等上来。所以我们可以假设现场发现的一切线索，都与凶手有关。”

何广华问：“你发现什么了？”

“两滴血。在靠近楼梯间的位置，出事的四个兄弟都倒在客房走廊，宋明野压根没有机会逃出房间，所以我大胆猜测，那是凶手的血。”

“你是说，凶手受了枪伤？”何广华皱着眉，“那他离开酒店的时候，应该会被注意到才对。”

胡青州缓缓摇头，“未必。属下检查了那四个队员的枪，总共射出三发子弹，弹头全部在楼梯附近找到了，所以凶手很可能只是被子弹擦伤，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地上只有两滴血。如果是轻伤，就不会影响行动，扮成客人混出酒店便很容易做到。”他走去何广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属下建议将司令部所有见过宋明野的人尽数召集起来，挨个脱衣检查，身上带伤尤其是新伤的，绝对有重大作案嫌疑！”

何广华眯起眼睛，“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但我不想大张旗鼓地查自己人，做这件事需要找个合适的借口。”他坐直身体，仿佛瞬间就有了决定，“不要同任何人提及此事，我自有安排。”

叶锦元觉得奇怪，从办公室出来后，何广华似乎没那么生气了，而胡青州也全然没有被上司痛骂后的沮丧，而且接下来的会议议题被集中在田中被杀一案，关于宋明野的事，何广华一句都没有问。

那么很显然，他们在办公室里单独聊过了，而且有了关于凶手的线索，以及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只是不肯透露给其他人知晓。

叶锦元心里明白，何广华表面上信任自己，在自己面前批评过司令部的每一位高级长官，暗中透露出“还是你最让我放心”的意思，实际却是个制衡下属的高手，而且何广华虽然好色，却并不糊涂，甚至比在做的每一位都更聪明，更狡猾。

包括自己。

会上，胡青州通过这两天的跟踪观察，列举出了田中案行凶可能性较大的十位嫌疑人，多为陆军医院的医生护士。何广华分了其中一半交予方龙调查，命令先继续跟踪，争取缩小范围，取得确凿证据前不要妄动，以免闹出乌龙，狐狸没抓到，还惹得一身骚。

如此一来，方龙便暂时被安抚住了，胡青州觉得和上司有了小秘密是被重用的表现，也乐得配合，于是，所有人平安无事地散了会，顶着夜色回家了。

次日上午，肖战按照约好的时间来到陆军医院面试。他在家吃的早饭，却没见到叶锦元，昨晚他洗完澡在沙发上看书看睡着了，不清楚叶锦元何时回来的，只在清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床被子。

申院长简单看过他履历，便对他赞不绝口，夸他年少有为，显然叶大秘书面子够硬，他连面试都没参加，当天就和陆军医院签了合同。申院长将他安排去了外科，告诉他没什么问题的话，第二天就能来上班。

“正好司令部那边刚打给我，要求我们明天派几个医生过去给全体职员做个体检。”申院长说，“要是方便的话，小肖你就参加这次任务吧。”

肖战当然愿意，本着谨慎负责的态度，问道：“要体检哪些项目呢？是否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不用，就是简单的身体检查。”申院长语气很是轻松，“量量血压，测测心跳，看看有没有外伤什么的，不用紧张。”

肖战没有紧张，只觉得有些奇怪。晚上叶锦元回来，两个人继续吃剩下的一半饺子，肖战切了许多香菜，少不了要好好拍一通叶大秘书的马屁，叶锦元就似笑非笑地看他表演，最后肖战饺子也吃饱了，马屁也拍累了，才想起来问：“叶先生想吃什么早饭？您明天要体检，不宜吃过饱。”

叶锦元面带疑惑，“体检？”

“对啊。申院长说司令部明天全体职员体检，还派了我去呢。”肖战问，“你没接到通知？”

叶锦元的表情从茫然变为紧张，最终凝重地定格，轻轻放下筷子，盯着桌面若有所思。

肖战当然不会知道整个司令部除了何广华和胡青州没人知道体检的消息，他们只是接到通知，明天取消一切休假，所有人务必到岗，否则按违纪处理。他只瞧见叶锦元如此紧张，便忍不住开玩笑道：“叶先生莫非有不愿被医生看到的难言之隐？没关系，明日我会在自己诊室的门上留下记号，叶先生来我这里检查就好，涉及男人尊严，我一定替您保密，绝不泄露半分！”

叶锦元眉头舒展，竟是忍俊不禁，“好主意。”男人笑着问道：“肖医生准备留什么记号呢？”

这可难倒了肖大医生，太显眼的容易被人察觉，太隐蔽的又可能会被忽视，留什么记号才合适呢？

最后还是叶锦元提议道：“就留三个点吧。”

“三个点？”

“我认识的一个外国朋友说，在别人手心敲三下代表‘我爱你’。”叶锦元坏笑道，“肖医生这么喜欢我，留三个点也是一样的。”

肖战：“……”

不知所措间已经被叶锦元握住了手，他心跳得有些快，但没有挣扎，男人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掌心温暖干燥，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不知什么时候连人也凑近了，用低沉的气音在他耳边问：“今晚要不要一起洗澡？”

肖战觉得自己脑袋热得像在冒烟，却仍旧强自镇定着反问：“不是有难言之隐吗？”

叶锦元笑得肩膀抖动，半天才放开他的手，说：“二楼第一间是客卧，你住那里吧。”

肖战不敢相信这样轻松就过了关，诧异地看向对方，却见男人神色遗憾地耸了耸肩，“没办法。”叶锦元说，“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