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飞机开始下降的提示广播后半个小时，地面上的田野、河流以及建筑物已经隐约可见，如果不是云层太厚，可能会看的更清楚一点。顾芯迪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侧过头问：“走V么？”

身边的年轻男人戴着宽大卫衣的帽子，几乎盖过了眼睛。她分不清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于是拍了拍对方的肩：“一博？”

男孩子终于转过了头，这才被她发现他耳朵里塞着耳机，顾芯迪伸手就把一侧耳机拽了下来，重复道：“我问你要不要走V。”

男孩子没什么表情，却问：“为什么走V？”

“听说来了好多粉丝，走V会安全一点。”

“不用。” 男孩子重新靠了回去，语气里带着点嘲讽：“粉丝又不会暗杀我。”

顾芯迪带了王一博三年，从十九岁到二十二岁，从籍籍无名的小透明到炙手可热的顶级流量，只不过三年而已，却又觉得已经很久了，久到像了解亲弟弟一样了解他，比如他说不走V，就真的不会走V。

果然刚出廊桥就有一群粉丝围上来，到了出口处，更是人山人海，尖叫声欢呼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一行人在几名身形健硕的保镖的护送下艰难往前移动着。助理小秋依照王一博指示在后面收着粉丝递过来的信和卡片，不一会就装满了一个纸袋。却依旧有更多的粉丝边喊少年的名字边伸出手臂要递礼物给他，顾芯迪忍受着高分贝对自己耳膜的袭击，郁闷的想：到底为什么不走V？

她原本低着头在走路，突然听到一阵骚动。几个粉丝大声尖叫起来，她抬起头，发现王一博已经拨开保镖走进了粉丝群里，芯迪怔了怔，却发现少年也不是要去找粉丝，他努力的在人群里开辟道路，直到穿过粉丝的包围，朝另一侧的出口走去。

少年走的很快，仿佛在追赶什么，却又渐渐慢下来，芯迪几乎是小跑着赶过去：“一博！”

少年已经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什么也没有。

她问：“怎么了？”

少年像是没听见，脸上只有一种茫然的神色，让她想到他刚出道的时候，目光清澈，神情无辜，满脸稚气，像是还没有长大。现在的王一博几乎不会再有那样的眼神，但是今天，居然又被她看到了，就像是森林里迷了路的小动物，或者跟丢了父母的小朋友，茫然无措，孤单又无助。

她碰了碰他手臂，又问：“一博，你怎么了？我们的车停在另一边。”

少年终于摇一摇头，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没事，我可能看错了。”

看错了？她问：“你是见到什么熟人了吗？”

“没有，是我看错了。” 少年转过头去，说：“走吧。”

一直到上了出租车，肖战都还没缓过劲来，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司机问了两遍他才听到，报出医院的地址，车很快开上了机场高速。他靠在后座上，终于呼出一口气。

他是从北京出差回来，有个医学研讨会，主任有事去不了，就推荐他去参加。原本是明天才回，但同部门的魏医生孩子生病了，临时拜托他顶夜班，所以不得不急匆匆的赶回来。落地之后去取行李，发现出口处围了好多女生，捧着鲜花和礼物，神色紧张又期待。可能是某个明星的粉丝吧，肖战没有多想。取完行李径直往外走，忽然听到阵阵尖叫声在身后响起，有人大喊：“王一博！”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明明知道不应该回头，却还是转过脸去，仿佛鬼迷心窍。他看到有人一身黑衣从出口那里往外走，戴着很宽大的卫衣帽子和口罩，几乎看不见脸。他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明明知道应该抬腿走人，却没有办法动弹。恍惚间那个人突然转头看向他这边，眼中光芒如碎鳞般一闪而过，肖战反应极快的转回了脸，向大厅出口疾走而去。

他打开了一点车窗，让风吹进来。

少年应该没有发现自己，毕竟隔了那么远。

即使发现了，也未必认得出，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

天色渐渐暗下来。已经十一月了，即使是位于祖国南方的这座城市，到了晚上也变得清凉起来，风拂在脸上，带来一阵湿润的寒意。肖战反复呼吸了几次，终于感受到心跳渐渐重新变得平稳起来。

这些年他几乎不关注娱乐新闻，但还是知道王一博现在很红，因为总能在医院听到护士们聊起他。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女生，提起王一博，一个个都喜欢的五迷三道。他还以为自己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已经免疫了。

当初回国，他知道王一博会跟着公司住在北京，所以拒了北京一家大医院的邀请，一个人跑来深圳。深圳距离北京两千两百公里，飞机要飞三个半小时，高铁要跑九个钟头。足够远了，他想，远到足以让他忘记。

仿佛跑的远一点，就可以爱的少一点。

他都以为他忘了。

到达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科室里刚刚交完班，护士林娇娇正吃着盒饭，看见他十分意外：“肖医生怎么来了？今天没你的班啊。”

“我顶魏医生的夜班。” 他冲对方笑笑，走过去签值班表。

旁边坐着两个今年夏天刚进来的实习护士，边吃饭边看手机，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我这运气真是没谁了，爱豆好不容易来深圳一回，偏赶上我值夜班！”

“你爱豆谁？”

“王一博啊！我超喜欢他的！”

“哦我知道他，是挺帅的，但他看起来好冷哦，感觉脾气不太好的亚子，我喜欢有亲和力一点的。”

“什么呀，就是冷才迷人呢！年初他不是演了个反派嘛，我的妈呀迷死我了！把我三观都带歪了！”

“花痴！他来深圳干嘛呀？”

“录综艺，好想去看啊……我朋友圈里有黄牛放票，居然要四千块！哎，还好我要上夜班，否则肯定得为爱吃一个月泡面。”

“哎呀你看这个热搜了没有，有人说他在录制现场吐了。”

“什么什么？？呜呜呜呜呜我的宝宝怎么了呀？”

林娇娇一直听着她们讲话，冷不丁插了一句：“说不定一会送我们医院，你就能见到他了。”

“娇娇姐！我宁愿不见他，也想他好好的别来医院！”

肖战把值班表递给林娇娇，转身回了办公室。

“去医院吧。”

录了两个小时，王一博已经吐了三次，一开始还能勉强坚持，到后来胃疼的连坐都坐不直了。顾芯迪想到他早上只喝了一杯黑咖，中午则是蔬菜色拉，飞机上吃了一个苹果，似乎没有一样是对胃友好的。她自责于自己的失职，明明知道他一到冬天就容易闹胃病，却没有安排好他的饮食。

她说：“别撑了，去医院，别把身体熬坏了。”

王一博面色苍白的看着她：“这边怎么办？”

“我来解释。” 她说：“让小秋陪你去吧，这边我来处理。”

公立医院人多，所以选了附近的一家私立医院。彼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门诊早已下班，只能去急诊。好在这边病人不多，也没怎么排队，医生大概问了一下情况，怀疑是急性肠胃炎，建议先验血，看看有没有细菌感染。

王一博把口罩带回去，起身准备去抽血，那医生却突然说：“不好意思，您……是不是那个明星……”

他礼貌的笑了一下，点点头。

“哎哟这么巧，我女儿特别喜欢你！我刚还以为看错了呢。”医生笑眯眯的说：“大明星来看病还排队啊，真难得。”

王一博仔细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确定这句话不是讽刺而是真心夸赞，于是微微弯腰以示感谢。

验血报告要等二十分钟，他靠在急诊室大厅的沙发上，试图休息一会。但是睡不着，胃里像被十几根针同时在扎一样疼，以为吐完了就会好，可他现在完全没有症状缓解的迹象。一闭上眼，疼痛还反而像被放大了似的，所以干脆不睡了，睁着眼睛四处乱看，试图转移正集中对抗疼痛的注意力。

私立医院的环境确实比公立的要好很多，急诊室不大，却非常整洁，装修的也很温馨。有医生和护士陆续从眼前走过，非常安静，几乎没有声音。他突然想到出道前在韩国首尔，自己经常去拜访的那家医院。那是一家公立医院，和这里差不多大，却嘈杂许多。他经常坐在急诊室里，静静看着一个人神态严肃、步履匆忙的在不同的病床间穿梭。直到那个人发现他，皱着眉头问：“怎么又是你？”

他揉了揉眼睛，很快把眼前的画面揉碎了。

小秋取到验血报告，上面乱七八糟一堆箭头，暗示着他目前糟糕的健康状况。带着报告又回去找医生，医生看了一眼就说：“嗯，确实有细菌感染。得输抗生素。”

他问：“可以吃药代替吗？还有工作，没时间在这边输液。”

“吃药的效果肯定不如输液，拖久了容易让细菌产生抗药性。”医生看着他，十分语重心长：“工作可没有健康重要啊，赚再多钱，身体不好又有什么意义。”

王一博十分为难，大家都在演播室里等着他，总不能让其他明星先录，完了再把他ps上去吧？

医生见他犹豫，说道：“我刚给消化科医生打电话了，他一会就下来。如果他觉得吃药也可以，我就不让你输液。否则治不好你的病，我女儿可要不开心了。”

王一博知道这是医生最后的让步，只好答应下来，然后开始给经纪人顾芯迪发消息。

“可能要输液。”

芯迪很快回复：“听医生的，身体重要。”

“节目怎么办？”

“我在跟制作人协商，尽量推迟到明天白天。实在不行就算了，也不是你的错。”

“算了？付违约金吗？”

“是，放心，公司那边我去说。”

“抱歉。”

“说了不是你的错。”

他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突然听见身后的房门被推开，紧接着传来一个声音：“我来啦！”

仿佛有闪电劈在头顶，顷刻间他只觉得头皮一紧，像是全身的血管都在急剧收缩，让他没有办法顺畅的呼吸。

“血常规出来了吗？我看看。”

那个声音来到他身边，桌上薄薄的一张验血报告被一只手拿走了。他看到先前的医生嘴巴动起来，好像说了什么，但他听不见，耳中只有一阵阵的轰鸣声，两边太阳穴突突乱跳。他居然不敢抬头。

脚步声从他身边移动到对面，验血报告被那只手放回到桌子上，然后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要输液，而且要连续输至少三天。”

心脏像是被一把钳子狠狠夹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抓着座椅，也不过是徒劳的抵抗。两只眼眶，连带着鼻腔和喉咙，全都火辣辣的，他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失控。

他终于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