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意

生活就像香烟燃起时飘出的缕缕青烟，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朝哪个方向飘去。肖战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两个人再次见面的场景，比如去看他的演唱会，比如去参加他的粉丝见面会，比如混在粉丝群里去接他的机。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像今天这样，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在医院的急症室里，带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那个少年，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穿越了无数日月，就这样坐在自己面前。

如此接近，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

却又那样遥远，不能触及。因为那双眼睛，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没有温度，不见笑意，毫无眷恋。只有森冷的寒意，冷到他只望了一眼，就知道少年也已经认出自己了。

“小肖？”急诊陈医生拍了拍他的肩，他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扯了扯口罩，似乎这样就可以掩饰脸上的慌乱，“啊，不好意思，我刚说到哪了？”

陈医生呵呵笑道：“你也震惊了对不对？我也是啊，我还是第一次给大明星看病呢！不过这个小伙子可好了，一点架子都没有。”

王一博像个雕塑一样坐在那里，背挺的很直，从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有移动过。肖战说不清那双眼睛里有什么样的情绪，好像有太多东西混杂在一起，又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漠然而已。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谁都不应该念念不忘，这样很好不是吗？

他暗自深呼吸了一次，努力忽视掉胸口的抽痛，然后告诉自己：是的，这样很好。

就好像这三年来无数次的自我催眠一样，告诉自己：我现在很好。

肖战重新拿起了那张验血报告，就好像刚刚没看清楚似的，仔细又看了一遍。这样的时间里他已经很快镇定下来，镇定到可以平静的望着少年的眼睛，就像是面对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再平静的开口。

“白细胞有点高，这种情况我们一般会建议病人输液五天，直到彻底清除体内细菌。不过听说你时间很紧张，所以就减少到三天吧，应该也够了。”

王一博的声音比眼神还要冷：“我不可能呆在这里输液。”

肖战回答：“你拿着处方单，随便去哪家医院都可以，哪怕社区诊所都可以。”

“肖医生是吧？” 少年看了看他的胸牌，语气里尽是嘲讽：“你把病人往外赶，你们领导知道吗？”

旁边陈医生非常纳闷为什么这个谦逊有礼的大明星突然胡搅蛮缠起来，忙着打圆场：“不是，肖医生的意思是……”

“我要赶回去录节目，没有时间输液。”王一博只是望着他，漠然道：“你开药给我就行。”

“我可以给你开药，让你舒服一点。但录完节目你还是得来输液。”肖战并不让步，心中亦生起怒意：“就算你这次熬过去了，像你这样的饮食习惯，过不了一礼拜还是得进医院，输液是早晚的事，不仅要输液，我还建议你做个胃镜。”

王一博倏地笑了一声，眼中却只有冰冷的恨意：“像我这样的饮食习惯？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饮食习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吃了什么？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就主观揣测主观判断，你们医院的医生都像你一样这么自以为是吗？输液不行还得做胃镜，你可真会给医院创收啊肖医生！”

肖战知道王一博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态度，加上自己失言在先，所以并不意外，只是放低了声音静静回答：“抱歉，是我说错了。但做胃镜不是过度医疗，很多胃部疾病可以通过胃镜尽早发现，尽早治疗。我是为了您的健康才有此建议。”

“那我谢谢您了，但是用不着，我挂的又不是您的号。想必您当前也有不少病人吧？丢下自己的病人算不算擅离职守？还是说肖医生就是特别喜欢一声不吭的就把别人丢下？”王一博死死盯着他，声音却突然低下来：“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丢下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找不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受？眼巴巴等你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少年笑了笑，替他回答：“当然没有，否则你就不会离开，更不会再也不回来。不是吗？”

急诊陈医生已经在一旁听的呆了，他完全不理解这个几分钟前才被自己夸过的人为什么突然就成了另一幅样子，明明肖医生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啊……难道是因为看见肖医生长的太帅心生嫉妒所以故意刁难？老天，现在年轻人怎么都这么肤浅？但更奇怪的是肖医生居然不反驳？这脾气也太好了吧？

陈医生偷偷观察肖战，发现他看起来好像确实一点都没生气，只是有点疲惫和颓然，此时刚好转过脸来对他说：“陈老师，你给他开抗生素和奥美拉唑吧。”

“哦哦，好的。”

两分钟后，肖战把陈医生打好的病历和处方单递给少年，声音依旧平静：“奥美拉唑可以修复胃黏膜，会让你不那么难受，但这个药副作用大，不可以长期吃。还是建议你从饮食方面调节，多吃面食，喝点热牛奶，少食生冷。多养养就好了。抗生素也给你开了，来不来输液你自己决定。”

他把东西往少年手中一塞，转身就出了病房，眼眶已经迅速热到发胀，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接近极限。他飞快的朝楼梯间走去，最后几乎小跑起来，终于在视线彻底模糊前抵达，反手重重关上了门。写着“安全出口”的提示牌在黑暗中发出孤独的光，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沉沉闭上双眼。

王一博回到演播厅立刻重新投入录制，顾芯迪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比离开的时候好多少，于是悄悄问小秋：“医生不是让输液吗？”

“是的，两个医生都这么说。但一博哥坚持要回来工作，”小秋凑到她耳边，“都差点跟医生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芯迪觉得奇怪，“就为了不输液？”

“我也说不清楚……其实人家医生人挺好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博哥突然就不高兴了，而且我感觉他好像不是在说看病的事，反正就有点激动……还好那个医生没生气，给我们开了药，还叮嘱了一堆关于养胃的话，我们拿了药就回来了。”

顾芯迪听的一头雾水，王一博这个人虽然不太会说话，脾气有点轴，但绝对不是没有礼貌没有素质，怎么会好端端跟医生吵起来？

可是等到节目录完已经凌晨两点了，她没有时间找少年细问，只想着让他早点回酒店休息调整，何况她自己也累的够呛。

第二天下午有个品牌活动，芯迪觉得不用早起所以没定闹钟，结果却被电话吵醒了。公司宣传Richard在电话里急的都变声了：“姐，出大事了！”

她揉着眼睛努力清醒：“什么啊？”

“你家王一博又上热搜了！”

“上热搜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家王一博又不是十八线糊咖，上热搜还不是家常便饭？

“不是，你看了没有？你先看看再打我电话！”

Richard说完就把电话掐了，芯迪没什么好气的打开微博，查看今日热搜榜。

就排在第二位，“王一博医院耍大牌骂医生”，旁边一个红彤彤的“爆”字。

她猛的坐了起来。

视频是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门缝录的，看不见人脸，但可以非常清晰的听见王一博的声音，因为听上去他完全没想掩饰身份，说话声音很大，而且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视频也很完整，几乎包括了王一博发火的全过程，所以更加显得他蛮横刻薄没事找事，因为人家医生根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随手翻了翻评论，果然路人们都纷纷看不下去出来吐槽了。

“这是个智障吧？医生踩他尾巴了？”

“流量了不起，粉丝多了不起，有本事你生病别找医生找粉丝啊！”

“平时对着镜头装的多有礼貌多有素质似的，真假！”

“没人讨他的逻辑吗？说了一堆话狗屁不通，我看了两遍都没懂他到底为啥生气，小学毕业了吗？”

……

顾芯迪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娘，然后给Richard打电话。

“看完了？”

“先联系新浪降热搜吧。”

“这还用你说，早谈好了，但现在视频传的全网都是。”

芯迪深呼吸了两次，大脑飞速运转，最后说：“我先去了解一下情况，一博不会无缘无故发火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

“行，那我等你消息。”

顾芯迪挂了电话就去找小秋，小秋也是刚睡醒，睡眼惺忪的努力回忆，把昨天去看病的全过程复述了一遍，总结道：“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啊……”

芯迪却抓到了重点，向她确认：“你是说，一博是在消化科医生下来之后才突然态度大变的？”

“这样讲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某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顾芯迪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那个医生的名字吗？”

“姓肖，叫什么我忘了，我没怎么细看他的胸牌……”

“……不会是叫肖战吧？”

“对对对！就是肖战！”小秋很诧异的看着她：“芯迪姐你怎么知道的？”

在那短短的刹那，芯迪居然感觉到恐惧。

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快十年，带红过的艺人数不胜数，所以处理过的公关危机自然更是多如牛毛，可能现在还是会有些事情让她觉得烦躁，觉得着急，但真的很少有什么让她害怕了。人之所以恐惧，是因为有太多不确定，一旦经历的够多，了解的够多，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自然就不会害怕了。

但有两个字除外。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在这两个字面前渺小到不堪一击，看似曾经轻松的赢过，看似一切都在按照她的安排井然有序的运转，然而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原点。

这两个字，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