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暮色微明,正待湿风细雨时,宫澜墨房内烛火未灭,为红木米纸的窗台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良辰夜不能寐,便披了暖衣撑一纸油伞前来探视,所见所及皆是以上的颜色。
收了纸伞,良辰轻轻推门,她瞥见宫澜墨衣衫工整,想必是彻夜未眠。
宫澜墨讶异良辰的反常,见她过来端坐在梧桐雕木床椅上,便道:“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目前烛火被焚烧过的棉线压的低了几分,屋内也不甚明亮,索性外头虽然有雨却是天色明蒙,也算是照了一手好光,良辰道:“遇上了难题,索性便是起早贪黑了,师哥你彻夜未眠啊,我见你屋内灯火,便进来了。”
良辰虽然没说烛火黯淡,但是她的小举动却也难逃宫澜墨的眼睛,于是宫澜墨顺手拿起剪刀剪下棉线,将碎屑弹开,他道:“整理屋内摆置便忘了休息,不过,无甚大碍。”
经他一提醒,良辰才打量起屋内陈设,原先宫澜墨外出时,这房屋便是被她整理过,现在看来,屋内多了一道竹篾屏障只叠一半遮掩在床头,素色的纱帘垂下的穗子从朱红变成了褐棕,而窗台多了一株可供观赏的君子兰。
宫澜墨不是一个讲究的人,他房内陈设单调乏味,就连当初挑选房间时也是偏安一隅。眼下,这株君子兰点缀着朱橙颜色的花苞倒是格外的好看!
良辰倒是难以料到宫澜墨喜欢的花卉会是君子兰,他虽然生的文雅,但是他可是实打实的战力担当,有着储仙宫寄日五杰“沛霖君”之称,虽然是有这么个称呼,但是良辰也记不住,因为良辰从来没有看过宫澜墨出剑,对于她的这位师哥,她也只是感慨,他是她在沉睡了五百年后醒过来唯一一个感到安心的人。
小时候的良辰总觉得宫澜墨沉默寡言,不如南仲清点子多,讨巧!但是细细品味,宫澜墨的温柔足以令人动心,可想而知他是一个极好可靠之人。
思绪飘的久了,良辰微微一笑道:“以后师哥房内陈设有何想法,可要说与我听,这样我才好为师哥置办。”
良辰心思灵巧,宫澜墨对此还是满意的,只是眼下对于房内陈设,他不过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做过多的改变,他道:“心血来潮就置放了这些物什,你今日起这么早,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最近怎么了?”
宫澜墨觉得良辰变了,大概是从他们遇见云离砚开始,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良辰的这种变化叫做“怀春”,是的,良辰春心萌动了,这是她的第一次,对方还是个妖孽,对此宫澜墨一时还不打算打草惊蛇,一切顺其自然吧。
良辰道:“就是我最近把了一道孕脉,准妈妈是杨秀姐。”
闻言,宫澜墨认真审视了一遍良辰,对此,良辰立马反应过来道:“当然,这是事实,我不可能出错!而且师哥,孩子他爹亲是一个叫越灏的人,他是越绡的兄长,不过这个人已经去世了,越绡没说这些事大概也是不想提起。”
宫澜墨道:“若是平常妇人怀孕倒也罢,可是据我所知,杨秀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现在她孤身一人,于她们母子而言很不利。”
对此,良辰不是没有顾虑,她道:“杨秀姐说,她想请师哥你做个见证,希望你能主持一场她和越灏的婚礼,你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如果你支持了这婚礼,村里的人也没多大意见。”
宫澜墨脑中闪过“冥婚”二字,他如实道:“我会主持这场婚礼,但是不代表我能支持杨秀未婚先孕这种做法。”
闻言,良辰觉得不对劲,便道:“这你也无法反驳啊,到时候众口难调嘛。”
面对良辰的巧舌,宫澜墨摇摇头,“少抖机灵,只是事已至此,杨秀铁了心我也只能成全。”
良辰得了准信,也不狡辩,讨好道:“那这样还请师哥定个日子了,这件事也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杨秀姐知,还没有公之于众呢。”
闻言,宫澜墨似是而非的道:“潜云观一聚便真是众口难调了。”
良辰并未在意宫澜墨的“众口难调”,她道:“那我去了,师哥你先休息吧。”
“嗯。”
……
待良辰推开门时,天色刚亮,蓦然看到越绡站在门前,警觉的模样又带些震惊神色。
“呀!越绡,你怎么来了?”
屋内,宫澜墨莞尔,下一刻便见良辰顺手关了门,他甚至是还未来得及看到越绡,便被良辰所关的门隔绝开来,只听得良辰逼问越绡——何时来的?可有听到什么?
当然,越绡的回答实诚得令宫澜墨皱眉。
“我刚过来,没听到什么,我是特意过来找师父,想询问烈素的状况。”
在宫澜墨的印象中,越绡并没有太在意烈素,甚至是利用烈素保命辗转潜云,这也是宫澜墨一直以来不喜欢越绡的原因。如果他二人情深似海,越绡便不会心安理得的在烈素根基毁尽时受他庇护,就连宫澜墨与椅槐谋划助他金蝉脱壳,在他看来也似乎是顺手牵羊的事。此刻的宫澜墨觉得,姑且是当他价值观与自己不同罢,这样看来,越绡像一只狐狸一样,在云离砚面前狐假虎威,而后一直在隐瞒自己的一切事宜,现在他还学会了撒谎……
屋外僵持不一会儿,良辰便急急忙忙离开,宫澜墨起身靠近门,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越绡的准备,然而……意外的是,越绡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待人走后,宫澜墨推门,雨停了有一会儿,踏上黄石铺就的窄路,所见处皆是波光粼粼,就连青芽嫩草也是各抱露滴,白日巧出山头,百鸟皆是倾巢而出,霎时,天地间便活热起来,素色的衣摆难免沾湿,但是宫澜墨浑不在意。
离开住处有一阵,眼下宫澜墨所处之地遍布百草,而越绡在前头正低头苦干。
他这是在找药草?
只见越绡扒拉一会儿,掐下一株坠着紫色花蕊的绿植,看了看,越绡又摸出怀中的一本医书,忽觉与书中描写对不上号时又苦恼丢弃,宫澜墨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暗想,他几时对医术有了兴趣的?
越绡摸着一节藤蔓顺势滑下远处的低地,待他不见,宫澜墨才拾起他丢落的那株草药,细细端详之下,宫澜墨断定,这是一株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黄岑,它还有一个功效……止血,安胎。
只怕是越绡不识得此草,便把珠玉做瓦石抛弃,宫澜墨笑道:“我该那你怎么办才好?”
似是而非的一句双关,不辨!
宫澜墨收下黄岑,再去药阁取下复方,便只身前往岚村。
杨秀家的小院子多了一个架子,上面晒着装着草药的几个竹筛,良辰正在那处挑挑拣拣,厨房飘来一阵一阵药熏。
将那株黄岑置入药筛后,宫澜墨道:“良辰。”
“师哥你来了!”
“嗯。”
良辰道:“关于杨秀姐的事,我和杨秀姐都跟村长说了,他老人家多少有些难以接受,直到我搬出了师哥你,他才妥协,到了晚上还得麻烦师哥了。”
晚间便是村民聚集潜云观的时辰,眼下晌午,良辰捡了一些药材便放入捣药罐中捣磨,过后又将刚才煮过的药渣捡起,又放入新捣磨过的药,然后开始火候煎药。
手中的蒲扇时不时扑哧两下后,良辰伸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见此,宫澜墨过来落座,恰逢杨秀从屋内出来,她泡了两杯茶,也随即落座。
“杨姑娘状态不是很好?”
杨秀一落座便面对宫澜墨的询问,对此,杨秀温柔道:“大概是睡不好,夜里总不得安神。”
端看杨秀面容,不仅憔悴了许多,身形软弱的她走刚才那几步路也虚晃了些,日头并不是很辣,她却时不时的眯眼,想是受不得这阳光似的。
这一切,宫澜墨看在眼里,他忽然道:“杨姑娘,你丈夫是怎样的人?”
宫澜墨问的杨秀猝不及防,甚至是有些尴尬,默了会儿,她道:“越灏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时候落难,是他带我来岚村安居,他很温柔又饱读诗书,浑身上下,总散发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恬淡气质,不似越绡那样好争。”
果然,杨秀在提到越灏时才提起了一份精神,宫澜墨复而问道:“也就是说,你们皆是外乡人?”
闻言,杨秀疑惑,“仙师?有何不妥?”
宫澜墨道:“他们的底细,你都不知道吗?”
杨秀莞尔,“仙师是说越灏在岚村之前的事吗?越灏以前是商人,他经商失意后,便携带越绡和财产想寻处居所,途中遇到我,将我赎身后,沿途兜转,我们三人见岚村民风淳朴,所以决定到岚村定居下来。”
杨秀一番说辞下来,宫澜墨没有反问什么,她只当是宫澜墨多心了,便不当一回事……突然!宫澜墨乍然起身,这使得良辰一惊道:“师哥?怎么了?”
“有人破坏了我设下的结界。”
语落,宫澜墨抽身而去,徒留良辰与杨秀面面相觑。
自从岚村落座潜云后,宫澜墨便把护山结界范围扩大,且结界隐秘难寻,若非有心人怎么可能会发现?若非能人,又怎么可能破坏?
原本早该在云离砚离开后出远门的宫澜墨是因为考虑到烈素的问题而拖延了,眼下杨秀的事需要他,他可以一拖再拖,可是现在出的事不是自己能料定的。
“婴尸!怎么不走了?”
“朽笙,结界挡住了去路!”
结界口不知何时多了几座坟墓,坟头甚至还飘飞着几只孤魂。那“两人”对话之余,宫澜墨还发觉旁头树杈上有位老者酣眠,鼾声如雷。
婴尸苍面白发黑衣,而朽笙面色较为凡人要润的多,黑发白衣的他腰间别着笙器!
好家伙儿!冥域勾魂小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几座坟墓是婴尸能力所化,用来困魂,防止他们逃跑的,而细看之下,那几只孤魂鞋子反穿着,一直围着坟墓兜圈子,还很……快乐!
婴尸、朽笙是冥君冥岐的勾魂司,他们只负责勾魂摄魄,业务能力很强,但是法力低薄,如此,宫澜墨判定那只可能是那酣睡的老者动了结界。
话说此人绝非岚村的人,跑到潜云来,难道只为寻处自在睡觉?
朽笙道:“这里是潜云的地界,战仙宫澜墨住在这儿,未免节外生枝,我们还是赶快些,早点离开,莫要唐突。”
婴尸道:“奇怪,我总觉得潜云阴丧之气太重了。”
听闻其言,朽笙观其周遭景象,触目的分明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所在,“你太敏感了,看来得让君上给你休休假。”
他们两个都看不到树上打鼾酣睡之人吗?
宫澜墨觉得奇怪,于是他装作没看见那老者,踏步而出,道:“二位,既来之则安之,何不留下来看看,我这一方栖地有何不妥。”
宫澜墨这样冷不丁的出来说话,实是让那二人惊跳,然宫澜墨不过面色平静的说完这话,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下,朽笙一时难以应对,倒是婴尸先客套起来:“我二人职责所在,叨扰了,还望主人家海涵。”
还真是面面俱到,有礼貌。
宫澜墨道:“既然如此,二位请便,在下要修复这里的结界渡口,若是二位忙完了,就请走村口离开。”
闻言,婴尸和朽笙自觉闪开了些。
婴尸道:“叨扰了,我们会尽快离开的。”
看着宫澜墨无暇分身,婴尸与朽笙便自觉赶了魂魄离开。
朽笙问道:“还有吗?”
婴尸答道:“还有一缕魂魄没勾到,我们再等等。”
“嗯。”
……
宫澜墨花了些功夫修复了结界,恰逢那老者醒来,只见其满足地伸着懒腰,慵懒的呻吟着,完事后他才看着树下的宫澜墨,他道:“这一觉睡的可真是舒坦,年轻人,你可知这是哪里啊?”
宫澜墨看着老者,那人粗布麻衣,腰间一壶酒,不拘一格,纵然不修边幅,但是衣着还算干净,他花白的短发须蓬乱无章,眉粗目明、鼻短唇薄,五短身材的他坐在树上有些可爱的像个布偶。
宫澜墨如实道:“这里叫潜云,你破坏了我的结界。”
“嘿!”
老者听完纵身一跃而下,他站起身来不过至宫澜墨胸前,他抬头含笑作揖:“嗳!失礼失礼!老夫叫北斗阑干,是个逍遥浪人,这四海为家的,如有冒犯,还请将我无视掉。”
北斗阑干答的话虽是洒脱,但是旁人看来多有失礼之处,而宫澜墨倒是不在意他的态度,眼下他没有恶意,宫澜墨也不便说什么,“在下宫澜墨,得道潜云,在这里定居。”
北斗阑干问道:“宫澜,墨……倒是个好名字!只是这水为墨,是清是浊啊?”
面对疑问,宫澜墨答得从容:“其清其浊,端看品行。”
北斗阑干道:“小伙子年轻有为,不错!不错!”
语落,北斗阑干嘻嘻哈哈地向前走去,宫澜墨追问:“能破坏我结界,你是神族,还是仙?”
闻言北斗阑干取下腰间酒,送至唇边饱口一嗝后,方才答道:“北斗阑干是神族的浪儿……随风飘荡!”
这世间,除了远古的神族,现在的神族散落人间与人族杂居,相对于仙的孤傲冷漠,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是像北斗阑干这样的神族食百姓谷物,喝百姓佳酿要惹人亲近,他独一份的洒脱劲儿倒是罕见,见他向村内走去,不带一丝恶意,宫澜墨没打算插手,便是任他去吧!
回到村内,见北斗阑干在村长家歇脚,和其一起吃晌午饭。
婴尸和朽笙远远的在村口困魂,防止这些魂魄惊吓到凡人,他俩在交流着什么。
一切还好,宫澜墨便回了杨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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