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见过你
每一具尸体,都有一个故事。
关于他曾做过的,善或者恶;关于他曾给予的,温暖或者伤害;关于他曾得到的,答谢或者报应,最终都会藏在那具冰冷的、行将腐烂的躯壳之中,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有谁会在乎?
警察会在乎吗?他们只想赶紧把案子破了好拿奖金而已。你老婆会在乎吗?不出五年她就会带着你那个蠢笨如猪的儿子改嫁。你的父母?可能吧,但他们本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生养出你这样的魔鬼,他们本就罪不可赦,不是吗?
除此之外,就只有我在乎。
我在乎你曾做过的恶,在乎你曾给予的伤害,此刻,我也在乎你即将得到的报应。
我在乎你可憎可鄙的肉体如何倒在臭水沟前,在乎你肮脏脆弱的静脉血管如何被酒精灼烧,在乎你臭气熏天的灵魂如何坠落无间地狱。
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一具尸体, 或烧成灰,或被细菌蚕食,终归消弭于虚空,我亦同样。
但我无惧于此。
因为同样是伤害别人,你们源于恶,我却是为了爱。
心中有爱,让我永垂不朽。
***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陈宇骑着雅马哈前往案发现场,不到一刻钟的路程,一共打了九个哈欠。选择做刑警是子承父志,除了工资低、累成狗、整天和下三滥的人打交道、睡眠时间不固定,几时放假要看犯罪分子心情之外,没什么其他不好。陈宇对这份工作相当之满意,满意到现在就想去找雷神借大锤,把所有凶手捶成照片,好让自己回家继续睡觉。
而当他抵达现场,隔着五米远就闻到酒精味,又从同事方锦绣口中得知法医怀疑死者的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的那一刻,陈宇简直想要毁灭地球。
“半夜三点把我从床上薅起来,就为了这么个酒鬼?”
“师兄,”方锦绣瞥了他一眼,表情不满,“咱能不能有点起码的同情心?”
方锦绣是队里年纪最小的,比他还要低一届,但用队长任涛的话讲——“人小姑娘可比你稳重多了”,不过陈宇当然是不服气的,所以立刻就要怼回去:“我为什么要同情一个把自己活活喝死的酒鬼?”
方锦绣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己喝死的?”
陈宇指向尸体附近的水沟,那里躺着个玻璃瓶,“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瓶二锅头。死者身高目测不低于一米八,体重应该在一百六十斤上下,即便深更半夜独自进入小巷,无论被人劫财劫色或是报复,凶手都不会采用强制灌入二锅头的方式。你觉得呢,方秀秀?”
“再强调一遍,不要叫我‘方秀秀’!”方锦绣低声怒斥,又说:“结论也别下太早,看法医怎么讲。”
两个人站在后排,看穿着防护服的两个法医一个检查尸体一个拍照,他们戴了防护镜,连脸也看不清楚,但陈宇认出其中一位是常打交道的高级法医史胜利,另一位……身形倒是有些陌生。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陈宇问。
“没找到身份证,”方锦绣说,“任队已经让技术科在做人脸识别了。”
“尸体是谁发现的?”
“路过的一对情侣,就住在前面的小区。”方锦绣指了指前方的居民楼,也就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他们以为他醉倒了,就打了120,最后是急救人员报的警。”
“因为发现他已经冷掉了?”陈宇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四周,这里是一条小街后面的暗巷,连接街边商铺的后门,只是这个时间,并没有店铺在营业了。
“我检查过了,没有摄像头。”方锦绣说。
“前面通往哪里?”
“这是一条死路。”
“嗯?”黑灯瞎火的,小情侣进来打啵倒还说的通,一个醉醺醺的酒鬼为什么会跑到死胡同里来?先前的判断突然就发生动摇,但陈宇才不会在小丫头片子面前打自己的脸。
“可能是想进来撒个尿,结果裤子还没脱,先醉死了。”他说,“这次是不是轮到你跟车去鉴定中心了?”
方锦绣不理他,跑去问史胜利:“史老师,有什么发现吗?”
男人站起身,摘下橡胶手套和护目镜,说:“小陈应该没说错,尸体及四周环境都没有打斗和挣扎痕迹,死者钱包手机也都还在,未发现财物遗失。”
“死亡时间呢?”陈宇问。
“低位区还没有形成尸斑,不超过三个小时。”
“也就是零点左右。”
“嗯。”史胜利三十出头,即便半夜出工,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他讲话总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好像被人称呼“老师”,就必须得端出老师的架子来似的,让陈宇不太喜欢。“那瓶子里应该是白酒没错,等进一步检验结果吧。”男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不过这种案子,酗酒身亡没跑了。”
“这附近有松树吗?”
始终聚精会神忙于拍照的另一个法医突然发问,这声音让陈宇猝然一惊,夜风拂过耳畔,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只是僵硬地转过脸,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站起来,摘掉护目镜,看着那双眼睛比六年前更冷,那张脸比六年前更加清瘦。
陈宇动了动嘴唇,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很好,他也比六年前的陈宇更像个忘词的白痴。
“这条马路上只有梧桐树。”方锦绣的声音瞬间温柔八度,“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法医吗?”
信息技术科的几个女警上礼拜就嚷嚷说法医部来了新人,是个绝世美男,可惜又冷又酷不聊天,会让靠近自己两米以内的所有生物自动冻结,陈宇听她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以为来的是雪宝奥拉夫,结果……怎么会是……
“哦,这位是顾魏,刚从下面县级市调过来的。”史胜利说,“很多事情他还不太懂,我正在慢慢教他。小顾啊,”他转头吩咐顾魏,明明是同级,却很有领导的派头,“待会你就陪他们把尸体拉回去吧,测一下酒精浓度,超过0.4那就是酒精中毒致死,毫无疑问。”
顾魏眉毛都没动一下,“意思是我可以全权处理?”
“我提醒你啊,家属同意之前不可以解剖尸体。如果没有进一步证据指向谋杀,不要做非常规的药毒物检测,法医部预算有限,用不着浪费在这种案子上。”史胜利指导完毕,又说:“我明天得去省里开会,徐主任那边我就说把这案子交给你了,你千万稳妥行事,初来乍到立功心切我能理解,但最怕适得其反,先保证不出错吧。”男人转过头,看向方锦绣,脸上堆起和蔼可亲的笑容,“锦绣,要不跟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年轻女生笑容尴尬,“不用了史老师,我跟局里的车就行。”
大约是在场的人太多,史胜利也不好勉强她,于是脱掉防护服,自己开车走掉了。
陈宇没去管史胜利,甚至暂时忘了还趴在地上的尸体——他本就不是个优秀的警察,这一点陈宇自愿承认。他的关注点始终在顾魏那里,那双眼睛在说顾魏已经压根不记得他了,但陈宇总觉得不甘心,他想去问个明白,只是张开嘴问题却变成:“你刚刚……为什么提到松树?”
“他右手袖子上沾了东西,我看着像松树花粉。”顾魏说,“但具体是什么粉得化验了才知道。”
“袖子上?”
“嗯。”顾魏抬起胳膊比划,“小臂内侧。”
“就算这附近真有松树,花粉为什么会沾到他袖子上?”陈宇好笑道,“难道他拥抱过松树?”
“也可能是抱过身上沾了松树花粉的人。”顾魏脱掉防护服,露出里头的白衬衫,说,“我这边基本结束了,现在需要你们出一个人跟我回司法鉴定中心,旁观鉴定过程。”
法医部明文规定,尸体解剖或证物鉴定需要至少两名执法人员在场,可以是两位法医,也可以是法医和刑警搭档完成。了解案件背景及侦查重点能够帮助法医更有目的性地进行工作,而刑警也希望得到第一手的鉴定结果,所以通常是第二种搭配方式。只不过某些命案的解剖现场过于……刺激,即便是工作了好多年的老刑警都不愿意来,那便只有双法医配合完成解剖报告。
眼下这起案子,大概率用不着解剖,方锦绣当然踊跃争先:“我去!”她举高右手,像积极回答老师问题的优等生,“师兄上次去过了,这次轮到我,我去!”
陈宇抓着她胳膊一把按了下来,正色道:“你回家吧,这次我替你,记得欠我一顿饭。”
“谁要你替了?我可以……”
“女孩子家家的,半夜三更不睡美容觉像什么话?”陈宇流露出老父亲般的痛心,“赶紧回去,这种磨难当然应该由男人来承受。”
方锦绣还要再争,顾魏先开了口:“那就陈警官随我同去吧。”
陈宇心下一喜,他穿的是便服,胸口并无名牌,顾魏居然记得他姓陈,想必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毕竟自己当年也算是顶级校草,颜值之高多半令人过目不忘。
在他的眼神逼迫下,方锦绣垂头丧气地跟着局里的车先回去了。工作人员将尸体小心放入裹尸袋,抬上运尸车,而周围并没有其他车辆了,所以陈宇问:“你车呢?”
“我没有车。”顾魏说,“我是搭出租来的。”
“哦,那你要坐我的摩托车吗?”陈宇问,“或者你更喜欢坐运尸车?”
顾魏向他走来,表情淡漠、空洞,“你有多一个头盔吗?”
陈宇故意把速度飚得飞快,但顾魏始终不曾触碰到他,只在红灯前拍了拍他肩膀,提醒道:“你超速了。”
“办案需要,不算违章。”陈宇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我见过你。”顾魏说。
“哈,”陈宇得意道,“师兄果然没有忘了我,当年只是怕谈恋爱影响我高考,才拉黑我的对吧?”
“昨天我们和临海分局开会,博肖街道的陈广宁陈所长坐在我旁边,我在他手机屏保上见过你。”
陈宇:“……”
“你叫我师兄?”顾魏的声音出现了一丝困惑,“我拉黑过很多人,不记得了。”
如果真能借到雷神的大锤,陈宇想,还是先敲敲自己的脑壳吧,敲出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从明天起,做一个无情的人,冷酷,寡言,拒绝排骨;风流,洒脱,不追飞盘。
再喜欢顾魏他就是狗。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