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瀚没料到笑梦会出现得如此突兀，更没想到她会当着男人的面直接开口说人话。

　　他忙去看龚俊的表情。

　　只见龚俊的脸色看似正常，但两眼呆滞。

　　他们二人的视线对上，张哲瀚挤出一抹温和的笑，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们出发吧。”

　　“它在说话。”龚俊不敢置信。

　　“暗河马上就要开启了，再不抓紧的话……”

　　“它真的在说话！”

　　龚俊直接把小狐狸从自己的腿上给拎了起来，一双清明神目盯着它看个不停。

　　“天坑的生灵，也会成精？”

　　张哲瀚本欲解释，但是他很敏锐地抓住了那个“也”字，转而问他：“这么说来，阁下是见过其他的精怪了？”

　　想了想，龚俊点头，沉声道：“我是宣国的军中将领，常与蛮国军队在战场上交手。来天坑本是想率兵突袭蛮国大军的军营，却还未靠近，就被对方养的战兽发现。”

　　“悄无声息地赶赴几十里外就被发现，以目前的正常人的能力范畴远远做不到这种地步。”

　　张哲瀚听了，明白了大半。

　　他往了眼在天坑里飞来飞去的鸟儿，平和道：“只要有一只飞禽通灵，他们便可接获你们突袭的消息。”

　　“不错。”龚俊开始反省自己，“看来是我低估了蛮国军队的实力。”

　　见他的心思都在军营和战场上，张哲瀚恐他心急着离开天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想不到阁下还是军中将领，那我该是称呼一声将军了？”

　　龚俊浑不在意，道：“随便你。”

　　这两个男人相谈甚欢，却是把小狐狸给忘了。

　　笑梦不满地大喊：“快放我下来啦！”

　　龚俊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里还拎着一条上好的围子材料。

　　他低声道了句抱歉，就把笑梦给放回了地上。

　　笑梦落地就直直往天坑底的那处长满了爬山虎的墙壁处跑去，到了墙角边时乖乖蹲好，等着张哲瀚他们过来。

　　“将军，走吧。”张哲瀚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龚俊点头，亦同他客气：“还是请公子在前面带路吧。”

　　那前头怎么看都是死路，难不成这里还有机关不成？

　　张哲瀚但笑不语，挥了下长袍宽袖，龚俊却是见他衣物上似有暗纹流动。

　　他身居于这处天地自然之所，却有这么好的布料材质衣裳，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只见张哲瀚走到了满墙壁的爬山虎前，在笑梦的殷殷期盼下，两手在前胸结印。

　　几番手势变换，眼前的爬山虎叶子如同被赋予的生命一般，欣然向两旁掀开，露出了藏在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龚俊感到震惊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原始的天坑里就有这点不好——不管走到哪里，不是洞穴就是暗道，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将军在害怕？”张哲瀚的声音令龚俊飘飞的思绪被拉回来。

　　男人看了眼没有丝毫光亮的洞口，面色平静，谨小慎微。

　　“害怕倒不会，反而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公子这身漂亮的衣裳，若是进了这黑乎乎的暗道里，又潮又湿，只怕是会脏了衣衫，显得狼狈。”

　　龚俊的本意是探究他这些衣衫布料从何而来，整个宣国也未必能织出这么好的料子。

　　谁料张哲瀚抬起袖口轻掩着唇笑，“无妨无妨，衣裳脏了再换一件就是了。衣物本就是起衬托之用，我相貌本就不凡，何惧一件衣衫？”

　　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摸出来的一把扇子，轻轻捏在掌心。

　　见龚俊朝他望去时，他唰的一下甩开了扇面，将半张俊颜遮下。

　　“将军请随我来，切莫离得太远了。”

　　小狐狸笑梦欢呼一声，撒开四肢就冲进了暗道里。

　　入口往深处走，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幽长台阶。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暗道里渐渐亮起了微弱的光，光芒由弱转盛。

　　等眼前能视物了，龚俊才发觉这暗道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阴暗可怕，与此同时，他亦对这些漂浮在空气中、能发出光芒的东西感到好奇。

　　前方的青丝长发美人缓缓回头，盈绿色的光将他的面容照得有些冷森。

　　他眉眼寡淡，唇角泛着笑意。

　　好似藏在黑暗里的妖精。

　　龚俊蓦地醒悟——对哦！万一他是个妖精呢？

　　自己对眼前此人，未免信赖得过早、过顺了吧？

　　“此物原本是深埋于地下的月光石，后来月光石被打碎，这些深藏于内部的蜉蝣之物便飞了出来，在此阴暗之所栖息。”

　　似乎知道龚俊在想什么，张哲瀚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龚俊有些意外：“这么说来，它们是活的？”

　　“是也，非也。”张哲瀚故弄玄虚，笑意清冽，惹得龚俊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追问下去。

　　虽然他可以肯定，若是他问，张哲瀚一定会答。

　　可他并不愿意从此人的身上询问太多与他不相干的事。

　　随着台阶越来越陡峭，龚俊也发现，在暗道的顶部有一格又一格的切割痕迹。

　　从大小来看，一块儿切割痕迹的面积挤两个成年人的身躯都绰绰有余，就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们到了。”

　　前头，张哲瀚的话将他唤过来，龚俊紧跟了几步，就与他走出了稍显窄小的石门。

　　外面的空间豁然开朗，扑面的水汽合着花香味飘来，空气中竟还隐隐约约散逸着一股甜腻的气味。

　　他发现这里是一处中空地带，想来应该是一座山的山腹。

　　高处有大小不一的豁口，阳光可从外面投射进来，将此地照得透亮。

　　一条不大宽敞的溪流横穿腹地，肥硕的鱼儿从水面上跃起、又落下，发出扑通扑通的水花声。

　　笑梦好似来到了天堂，她嘿嘿傻笑着冲向了溪流，一脑袋扎进了河水里。

　　只见一抹火红在水流中涌动，很快、狐狸就衔着一条鱼儿上岸了。

　　溪流的上空吊下了两条树藤，中间被人打结，还编了一只藤板挽在中间，就像小姑娘家都喜欢玩儿的秋千。

　　张哲瀚轻跳起身，一跃便坐到了藤板上，轻松自在地荡起了秋千。

　　“此地鲜少有人来，将军若是饿了，可自取食材。只是这灵鱼滋补过甚，将军不可多食，只取一条即可。”

　　说罢，他从袖袍里取出一样东西，丢给了龚俊。

　　男人伸手一接，才发现这是一支点火用的火折子。

　　龚俊好气又有点想笑。

　　方才没飞上去之前，明明可以当面交给他的，偏要用这种丢的方式，就不怕扔歪了吗？

　　还是说……

　　他拿自己当狗驯了？就笃定自己一定会接到？

　　脑子里渐渐多了奇怪东西的龚俊用力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以他的身手，他自信抓几条鱼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也不知道这里的鱼是怎么回事，比寻常的鱼滑溜多了！

　　龚俊全身都被溪水打湿了，非但没有捉到鱼，反而还被这些鱼给戏弄了好几回。

　　灵活的鱼尾拍打着水面，故意往他的脸上溅起水花，迷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生平第一次感到挫败的越钧大将军抱着膝盖蹲在溪边，迷茫地开始思考人生。

　　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好笨。”龚俊忽然听到小姑娘脆生生的话语。

　　一撇头，那只被他放过一马的小狐狸舔了舔自己身上好看的皮毛，嫌弃地用脚把还在地面上扑腾的灵鱼往他所在的方向踹了一脚。

　　它嗤了下鼻子，“给你吧，可怜鬼。”

　　龚俊：“……”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被只狐狸给鄙视了……

　　龚俊忍下了这口窝囊气，认命地拎起了那条灵鱼，抄起地上的石头在鱼脑袋上泄愤地敲了一下。

　　戏弄他的鱼终于不扑腾了。

　　当天晌午，龚俊终于吃上了一口荤腥。

　　经过热火的炙烤，鱼皮表层泛着焦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肉的香气。

　　笑梦馋的眼睛都直了。

　　“熟鱼，好吃吗？”

　　她以兽形慢慢地蹭了过去，嘴边还留着哈喇子。

　　这鱼本来就是她捉来送给自己的，龚俊分了她一半递过去。

　　还没等笑梦张开嘴咬下去呢，半条鱼就落到了别人手里。

　　小狐狸瞬间哭丧着脸。

　　张哲瀚轻轻一脚把笑梦踢开，微笑着跟龚俊解释：“她还小，这鱼不能吃太多。我倒是想尝尝将军的手艺，应当不介意吧？”

　　“自然不会。”龚俊眼中闪过一丝趣味，“我还要多谢公子搭救，以及收留的恩情。”

　　“对了，我总叫你公子，却不知你名字，不知公子可否报上姓名，日后我好报答公子。”

　　听罢，张哲瀚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灼灼火光照映到他的脸上，衬得他面上的表情更加顽皮活泼了些。

　　他勾着唇角，低声笑问：“将军，当真要报答我？”

　　“当然。”龚俊郑重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不让我做出有损宣国江山与百姓之事，我什么都可以应你。”

　　“好。”美人垂眸轻笑，睫毛在跃动的光线下，于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

　　“待我想好我需要什么，就告诉你。”

　　他自夸得没错。

　　龚俊望着他出了神。

　　这公子，的确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