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不见自己这小玩物,人倒是学乖了许多。
宁诤的手不安分地捏着赵银粟的脸颊,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点评道,“还是瘦。”
卧房里竖着一面真子飞霜镜,他今晨拄着拐杖路过时不经意瞧了一眼,险些把自己吓了一跳。
双颊凹陷,瘦骨嶙峋,像逃荒来的病痨鬼,唯有双目还算炯炯有神……总之丑得赵银粟自己都不忍相看。
也不知道宁诤怎么下得去口。
于是裕王殿下一怒之下……扬手把镜子砸了。
“可是小厨房的饭菜吃着不合胃口?”
这人想哄着你时,言语温柔得能掐出水,又天生一副绝佳好皮囊,谈笑间自成万种风情……漠北严寒之地的风沙水土怎么养的出这样的妖孽?
赵银粟就是不为所动。
他闭着眼摇了摇头,道:“我累了,想睡一会,王爷请回吧。”
“孤在这儿,你睡不着?”
赵银粟信口胡诌:“眠浅,睡觉时容不得一旁有人。”
“你眠浅?”
宁诤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嘴角上扬,笑得凤眼微阖,惹得赵银粟没来由的心虚。
“怎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孤日理万机,还没功夫在这盯着你呢……”
赵银粟烦躁地将软枕举起来盖在自己的脸上,以明心志。
半柱香功夫不到,宁诤复推门而入,看着床榻上怀里夹着枕头睡得天昏地暗的人,憋着笑给人拉好了被子。
卧榻在哪儿都能安睡如故,是个好毛病。
云旗抱着一堆加急公文在小竹林左等右等,终于把他家王爷盼了出来,忙不迭跟在宁诤身后,逮着功夫便念念叨叨:“王爷,这是亲族联名上书求爵位的折子,这是豫州刺史请拨款加固河道的急信,还有这个……”
“慌什么?不是什么急事,孤心里有数。”
云旗一腔忠言被这一句话堵在肚子里,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犹豫半天忍不住道:“爷,您对这‘玩物’可比对朝堂上心多了。”
宁诤拍拍云旗的头,大言不惭道:“你还小,不懂这些,朝堂之事于孤来说易如反掌,看久了没意思,这人可就不一样了,你越看,发觉他越好玩。”
云旗十分迷信他主子的话,信服地点点头。
人再好玩,也有看久看腻的一天吧?
宁诤说的不错,眼下最急的确实不是他怀里这一堆,而是几日后的生辰宴。
他一连数日不来翠竹苑,还真不是故意要冷着那小玩物。
上次在宫里没忍住杀的人是敖勒高努德一部族长吉达的幼子。
他们草原的旧俗是幼子即位,也就是说,宁诤一怒之下“不小心”把人家部族未来的族长也杀了。
也对吃肉饮血长大的草原人来说,不只是损失,更是莫大的耻辱。
吉达暗中煽动反对效仿汉制的旧部族愤起反抗,朝中不平之声日多,少帝的羽翼也借此机会悄悄丰满。
宁诤先是花了半月点了几名汉族地方官入京当政,耐着性子等那些老家伙们闹腾够了才不疾不徐地摆出了自己的八卦阵:在西京的蒙古贵族愿效仿汉制者,族长一律赏作县公,划封地,俸禄丰厚吃穿不愁;不愿说汉话坚持蒙古服饰者,发作平民,只得城郊二亩薄田。
至于再敢有煽动族众违逆朝廷者,连诛九族,罪不容赦。
两条路,孰好孰坏不用多说,起初几个老家伙还死要面子不愿服软,后来眼睁睁看着一个仅二十人的小姓千恩万谢地划走了辽北水草最肥沃的一块地后,终于坐不住了。
几个大姓首领各执己见,除了敖勒高努德一部,其余各部众皆有倒戈之意,转脸与敖氏划清了界限来投诚,宁诤乐得坐山观虎斗,一竿子将他们封得远远的,气得宫里那位接连几宿没睡着。
蒙古的汉子在高原上的豺狼虎豹,可一旦搬到中原呢?河洛之地广袤无垠,富商云集,美女如云……是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求而不得的温柔乡。
宁诤四两拨千斤地摔了皇帝那打得震天响的算盘,小皇帝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以名为生辰宴,其实摆的是一个赔罪宴:如今天下尚不安定,四面八方皆有反声,于明面上双方各让一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大丈夫能屈能伸,宁诤浸淫朝堂十数年,何时该屈何时该伸早该了然于胸。
可赵银粟并不知道他这场筵席上的水有多深。
王府是提前三天向文武百官递的请柬,府里处处张灯结彩自不必说,从上到下皆极尽忙碌,阖府只余赵银粟一个闲人。
他好奇宁诤要怎么大大方方把他摆上台面,当着百官皇帝的面不做解释便扯着自己这个前朝王爷一起共进晚膳么?
他人一旦上了席,即便不开口也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日夜里,宁诤便带着答案来寻他了。
他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凉风灌进来吹得床榻上解衣欲睡的赵银粟只打寒战。
“你倒沉得住气,孤不来找你,你有什么疑虑就不会托人给孤传个话?”
“我行动不便,王爷又不是不知。”
赵银粟的腿其实已经好了大半,扯来做由头扯得却还如此理直气壮。
“腿脚不好又不是嘴有毛病,怎么说个话也这么难?”
赵银粟不是没想过拉拢王府里的下人,只是笼络人心这事,他做着实在是生分,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更何况是对着这些践踏国家的鞑虏,低三下气的话说不出口,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买通人。
“不善言辞,比不得王爷巧舌如簧。”
“哦?孤瞧你倒是伶牙俐齿得很。”宁诤略一挑眉,毫不避讳地一屁股坐在赵银粟塌上,还没等人出声推拒,衣袖一挥把赵银粟身上的锦衾掀了个精光。
赵银粟长这么大哪里被人这样调戏过,惊叫一声:“做什么!”
“怕什么,又没有旁人,你浑身上下哪里孤不曾碰过?”
这功夫赵银粟已将双臂横在胸前,捂着身子躲到几丈远开外。
赵银粟没怕过死,怕的是任人搓摸捏扁受尽耻辱的无力感,每每回忆起那日在马车上暴虐如同野兽的宁诤,灭顶的绝望便不自觉侵袭身心,他只觉得生不如死。
宁诤似乎也察觉这人的异样,抖了抖手里的东西,朝他伸出手。
“试衣服而已,那么紧张做什么?”
自他进门赵银粟便将精神皆集中到他的一言一行上,这会子才看清宁诤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特意吩咐人裁的上好的蜀锦,玉沙若是不试,孤这心里可是会难受的。”
“你让我穿这花褙子?!”
这物件由来已久,乃是前朝女子所穿,还曾在宫廷风靡一时。
宁诤嘴角含着一抹笑,“如何?宝蓝色最衬你,明日便由你扮作孤的小妾侍奉在孤身侧。”
赵银粟身躯一震,他想起了前些日子来他院里闹事的华笙,明明是个男孩,却无端地涂脂抹粉,扮成女子模样……原是这个缘故。
主子喜欢什么,做奴才的就得会什么。
“磨磨蹭蹭的,还想不想见仇人了?”
宁诤看他愣在原地不动,伸手搭在赵银粟肩上便欲把衣服往他头上套。
“别碰我!”
赵银粟不知哪来一股力气,猛地抬手一甩,宁诤没防备,被他甩的整个人都后仰了几分。
宁诤的笑容凝滞在脸上,还不等他开口发难,赵银粟红着眼战栗着往后躲,终于靠到了床榻边,一头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赵银粟!”
宁诤皱着眉绕到他面前,双手加力按住人的肩膀,把他按在角落。
“不愿意穿?”
赵银粟挣扎不能,他恶心极了那套衣服,也恶心极了眼前的宁诤。
同是奴隶,他胸前还刻着宁诤的“笔迹”,他又凭什么自做清高地要求宁诤这个恩客赏他一块遮羞布呢?
横竖都要被作贱罢了。
“……愿意。”他听见自己声音颤抖着道。
“抬起脸来看着孤。”
赵银粟不屈地仰起头,双目无神,眼尾挂着一抹干涸的泪痕,堪堪维持着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你别碰我……我自己穿。”
宁诤没想到小玩物看见裙装会如此失态,他瞧着赵银粟发红的眼尾与微微发抖的身躯,一时竟有些失神。
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便松了下来,赵银粟从地上爬起来,沉默地背对着宁诤转过身去,咬着牙抓起短袄便往身上穿。
宁诤抱着手臂,冷眼站在一旁,心里没来由一股烦躁。
赵银粟束好了腰带,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他实在挤不出半个谄媚的笑容,便象征性地抖抖胳膊,以表示自己得到新衣服的“喜悦”。
他本就生得白,雪玉似的身子搁着一层湖蓝色纱裙看似乎更加妙不可言,脖颈间与冷风接触的皮肤透着一片微微的粉。
那双寒光潋滟的眸子对上宁诤的眼,一瞬间,内心所有的烦躁不安都找到一个出口,洪水一般宣泄而下。
宁诤发了疯。
“穿衣服便穿衣服,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上好的蜀锦“刺啦”一声被扯得七零八落,赵银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宁诤压着胸脯按在床榻上。
“滚开!”
他不要命似的挣扎起来,双手被宁诤折在背后,脚下便不安生地又蹬又踹。
宁诤一只手落在的膝盖上,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再乱动,我可要卸你膝盖了哦……”
“你祸害我做什么!那么多人偏偏来祸害我,还不若出去找块木头!”
宁诤噗嗤一笑,“傻子。”
“乖,今夜乖乖的,明日咱们便不穿裙子了,好不好?”
“竖子……”
还未曾如何,赵银粟先把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宁诤捏住了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赵银粟甚至怀疑他拿那套裙装来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别乱动,孤就当你答应了,乖乖的……”
他的嗓音是极醇厚的,耐着性子磨人时,仿佛民间传说里诱惑人做坏事的鬼魅魍魉。
大丈夫……能伸……亦能屈……
赵银粟如是在心里劝说自己。
就让他在阴暗里沉沦吧,他不愿在阳光下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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