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拔到一半，言陌就开始有些乏力了。

今天的遭遇实在是太过糟糕，先是无缘无故被拉到山上去比赛，吓得他又哭又晕的。

回来之后也没吃过任何东西，又被陆野突然发难跑来这里淋雨拔花，言陌肚子里面空落落，低血糖又犯了。

他蹲着缓了好一阵，等耳鸣目眩过去之后，呕吐感又从胃里反了上来。

要命的是，偏偏这个时候言陌妈妈给他打来了电话。

不知为何，刚刚还坚强着坚信自己能干完活的言陌在看到备注的那一刻，霎时就红了眼眶，涌上来酸涩满满当当地堵在心口。

一开口就险些变了声调：“妈。”

知子莫若母，林瑾红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就心疼得不行：“宝贝儿子呀，怎么了？怎么哭啦，在陆家待得不好受欺负了吗？”

听到独属于林瑾红温柔的声调，言陌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她不这么问还好，一开口问起来，言陌这段时间受到的委屈难受顿时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就更想哭了。

“没有，”言陌蹲在地上，口是心非道，“这里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想你了，妈。”

林瑾红哪能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性子，她细声细语道：“你别骗我，陆家的情况我知道。陌宝啊，实在待得难过，我们就回来，好不好？”

“妈妈这病治不好了，不治了，你回来，别在那里受苦了，好不好？”

“不行！”

言陌罕见地语气强硬，“妈，其他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你答应了我的，要好好治疗。”

“唉……”林瑾红后悔了，“要是知道言振意会把你送去陆家，当初我说什么都不带你回来认他。”

手机那头是林瑾红重重的叹气声，言陌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

言陌哽咽道：“可要不是言振意，你早就离我而去了。妈，当初是我逼着你回来言家的，我不管言振意怎么对我，我也不在乎我在陆家过得怎么样，只要他出钱医治你，只要你还在，我就很满足了。”

“妈，我能坚持，也求求你坚持下去，好不好……”

言陌艰难哽咽地说着，注意力全在手机那头的林瑾红身上，没注意到身后屋檐下多出了一道身影。

默默地流着眼泪，哽咽地安抚好了林瑾红，言陌再三保证，这周末一定会去看望林瑾红。

挂断电话后，内心的复杂感受在体内胡乱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困兽，憋得言陌喘不过气。

忽然身后传来陆野的声音：“这就是你来到陆家的原因？”

言陌脊背一僵，不可置信回过头，看到陆野倚靠在屋檐下，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灯光下，让人看不清神色。

“你偷听我电话？”他的语气里蕴含着怒气。

青年转过头来，露出红肿泛着泪光的双眼，睫毛沾着泪珠，水汪汪的。小巧挺致的鼻头微微发红，还在不断抽噎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全身上下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额前的碎发滴着雨珠，小脸煞白，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像是雨中迷茫的小鹿，惹人怜惜。

眼前的青年情绪激动，一开口，眼泪就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好像陆野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烦人，这小白脸动不动就哭，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不就听了你几句话而已，你至于吗你。”

陆野没当一回事，“我对你的家事没有兴趣。”

——不就听了你几句话而已，你至于吗你？

这句话传入言陌的耳中，嗡嗡作响。那段黑暗的被封存的记忆来势汹汹，从内心深处呼啸肆虐横行。

——不就拿了你几支笔，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你。

——不就花了你几块钱，至于吗你，真是小气。

——我不就是不小心锁了你几个小时吗，又没发生什么，你干嘛这么生气，至于吗你。再说了，你要是吭一声，也不至于会这样啊。

——穷酸鬼，怪不得那么抠门，原来是家里吃不起饭了。

——打他，哈哈哈，狠狠地打，没钱没势的还敢这么嚣张。敢记我名？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恶心，明明是个男生，却长得那么娘，动不动就哭了吧唧的，女生都没你会哭。

——真特么恶心，你该不会是gay吧，专门给男人睡那种，那样子还能挣钱哦。

……

好难受。

好想吐。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言陌捂着耳朵，眼神恍惚，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短短一瞬，惨白如纸。

他嘴里低喃着什么，“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陆野往前走了两步：“喂，我就说了你两句，不至于这个样子吧。”

高挑的身材在灯光的映射出一片巨大的阴影，阴影落在言陌面前，陆野走过来时的画面和记忆中某个黑暗的时刻相重合。

“我让你别再说了！”言陌崩溃地跌倒在地，挣扎着往后退，“你别过来！”

后面是荆棘花丛，他就这么抵着背往后靠，陆野见状不对，眼神一凛，青年似乎陷入在某个过往回忆里出不来了。

“我都说了让你别过来啊……”言陌死死抱着膝盖，露出的一双眼睛充满了警惕害怕，身体抖如糠筛。

这是自我防卫的抵御动作。

艹，这小白脸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能把人吓成这样。

陆野暗骂一声，停下脚步，没敢再继续往前。

他确实今晚心情不爽想找点乐子，但他也没这么丧失良心，看到人这样了还能当成没看到。

“好，我不过去，你先缓缓。”

另一边，安叔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他先入为主以为是陆野欺负了人家。

“少爷，这样可不行，他身体不太好。”

“安叔，你听我说……”陆野一阵头疼，把大致情况简要地跟他说了一下。

安叔先是震惊担忧，又急忙跑回屋去放热水，淋了雨受了惊吓，可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才行。

而陆野则是在言陌身边安静看着，见雨势越来越大，他暗骂一声，拿起墙角的伞，撑开之后问：

“下雨了，我不靠近你，我就撑着伞在旁边，可以吗？”

言陌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反正没有反应。

陆野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同时细细注意着言陌的情况，要是他有什么不对的反应，他就立马后退。

还好，言陌并没有其他的过激反应。

陆野松了一口气，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么小心翼翼多多少少有点毛病，干嘛要这么关心言陌。

看到他这个样子，不正符合自己的心意吗。

陆野垂眸看着，却在看到瑟缩成一团的青年那可怜样时松动了。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暂时先放过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在伞上溅落出一片雨雾，随着晚风吹落到陆野身上，一片冰凉。

“喂，差不多可以了吧，这雨越下越大了，淋湿了你不要紧，可不要淋到我啊。”

话虽是这么说，可拿在陆野手里的伞方向却是往言陌这边倾斜的，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淋湿，而言陌除了原先没撑伞弄湿的那些，就没新添过其他湿润的地方。

言陌闻言抖了一抖，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又干又涩，吐不出声音。

他几乎是把头埋在了膝盖之间，跟鹌鹑似的不敢面对陆野。

好冷……手脚冷到快要僵硬了。

头顶是陆野的催促：“你要是好了就吱一声，趁着我良心发现还没走，说不定我还能拉你一把。”

“喂，不说话我就走了。”

陆野语言上作势要走，脚却还稳稳站着，可言陌埋着头不知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陆野低头一看，惨白肤色的纤细手指抓住了自己的裤脚，像溺水的人拼尽一切紧紧抓住唯一的一根浮木，力气很大。

他听到了言陌闷闷的声音，“我、我站不起来，腿麻了……”

小脑袋仍是埋着，可露出来的两只耳朵却通红一片。

陆野忽然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