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夜晚生活是年轻人的纵欲场，舞池里摇曳的永远不止一个人，身上攀附的也绝对不止一双手，各色男女混迹在一起，勾过脖子就可以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吻接到无比绵长，音乐声穿透耳膜，野兽们摇头晃脑，跟着天上倾洒而下的碎纸片一起祭奠十足廉价的爱情。

这种仪式感偶尔也显得很荒谬。

王一博刚调好一杯卖相好看却不怎么好喝的气泡酒，忽略对面的人向他推过来的一张房卡，他转身去刷杯子，理都没理，这是今晚被他冷脸拒走的第九个。

而夜场也才开始不过二十分钟。王一博却有些倦了。

酒吧来钱快，小费可观，是短时间内改变他拮据现状的最快方法，王一博刷杯子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劲，白色水花溅出好多的沫，挽起的白衬衫袖子难免沾湿，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惹得他不痛快。

明明他来这里工作不过三天，就属他卖出的酒最多最贵，提成业绩抵旁人半个月的努力，不用曲意逢迎，不用主动推销，单单靠他那张脸，就有数不尽的俊男靓女对他趋之若鹜，他完全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用去卡座陪笑，就连酒吧老板都不敢限制他的工作时间。

王一博和他说好的，不加时长，到点就下班。

即使这样，他还是很烦躁，酒吧闹腾，烟味酒味熏得满身都是，王一博被舞池里的闪光灯晃得头晕。

“一杯绿色蚱蜢。”

身后传来甜美的声音，王一博愣了一下，这款酒很少有人会点，而且说真的，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是买醉或者图个刺激，上岗之前他也只学了一些烈酒的调配，哪怕是比较适合女生的酒，也不会偏向于“绿色蚱蜢”这种，奶油基调的甜酒，喝了和饮料没什么区别。

大概一秒钟的时间，王一博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同样是钓人，这位小妹妹大概是走得清纯不胜酒力那一挂，他转过身子，伏在吧台上，推给她一杯纯牛奶。

“没有绿色蚱蜢。”

“哥哥，我年纪小你别哄我啦，菜单上写着有的。”

王一博往后撤了撤，手指离开杯体，“我不会。不会就是没有。”

“可是我想喝哎。”对方把那杯纯牛奶往反方向推回去，“纯牛奶不好喝。”

王一博有些不耐烦了，不好喝就不喝，这里这么多人，能调绿色蚱蜢的何止他一个，旁边几个都闲着呢，他皱皱眉头，打算冷处理，旁边冷不丁插进来一个人，“纯牛奶确实不好喝。”

“哥哥，加一点糖。”

肖战托着下巴，从旁边凑过来坐到高脚椅上，自然而然地端起那杯牛奶，伸手向王一博递过去，王一博看着他昏暗灯光下不算明朗的脸，再看向他端杯子的手，露出很大一截腕骨，灯光扫到上面显得纤细又脆弱，这让王一博不可避免地想到抓住他手腕进入他身体的那一晚。

他捏过来一个糖包。

“我没有手了。”肖战撇撇嘴，把另一只手也给他看，抱了满满一纸袋的糖炒栗子，热乎乎的带着刚炒好的香味，和酒吧里各种复杂的味道混在一起，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王一博还是第一次见人来酒吧带这种东西。

旁边的女生似乎是不满肖战横插一脚的行为，她先看上的王一博，且不说王一博什么态度，再怎么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她刚准备发作，却眼看着王一博抖了抖包装袋，沿着豁口撕开了，白色颗粒物顺着杯壁倾倒下去，他甚至捏住吸管替肖战搅了搅，直至搅匀才停下来，低声说了一句，“有点烫。”

女生愣住了，看着这一系列的你来我往，没懂王一博到底什么意思。他不是很难约吗？酒吧里都这么传的。但是此刻又显得那么“好”说话。

旁边的两个人并没有分给她任何一个眼神，肖战把杯子捧得更高一些，几乎凑到王一博面前，理所当然地说，“那你给我吹吹。”

王一博仍旧没有拒绝，在女生越来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真的吹了几口，然后告诉他“好了。”

肖战这才端到嘴边开始小口地抿。抿上几口又放下来，杯子搁到大理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转过头对女生笑了笑，抓出一把糖炒栗子，往女生的方向递，“绿色蚱蜢不好喝，都是巧克力味儿，腻得狠，我男朋友泡的牛奶很甜的，你不喝好可惜啊。”

“栗子吃不吃？请你。”

从王一博的角度只能看得见肖战的侧脸，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显得十足真诚，明明是抢了人家的牛奶，顺带还给人家添了堵，最后却只轻描淡写地带过，拿一把栗子假大方，还要说人家喝酒的品位不高。

好事都让肖战占尽了。偏偏对方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肖战明面上做得滴水不漏，最后反将一军，要是姑娘不依不饶，还显得是她的不是，勾搭人家的男朋友，真遭天谴，更何况，对面这两个哪里是普通男人，单单一个王一博就足够吸引这家酒吧里大部分人的目光，再加上他旁边这个漂亮男人，也是天菜等级，她确实比不了。

等人走了，肖战仍旧保持刚才的那个姿势，抓着一把糖炒栗子，慢悠悠转身，剥了一个递到王一博嘴边，王一博张嘴接过，问他，“来玩？”

他没问肖战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说辞，有时候一些逢场作戏，无需拆穿，肖战在帮他解围，他应该道谢。但他大概不清楚，肖战解的这场围，里面带了多少真假参半的成分。

王一博也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到底需不需要对方的解围，事实上仅凭他自己，拒绝夜场里所有对他有想法的人，也足够游刃有余。

他们心知肚明，又谁都不想挑破。

肖战又剥了一颗栗子自己吃，塞到嘴里嚼了嚼，眉头皱得厉害，嘴巴也噘得高高的，一颗脑袋左摇右晃，似乎在找垃圾桶，王一博看明白了，肖战这是不想吃了，又不好意思直接吐到桌面上，所以才在这里摇头晃脑，他不自觉笑了笑，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他嘴边，“吐吧。吐完我去洗手。”

肖战余光看到旁边的抽纸巾，还是愣愣的张开嘴巴把嚼了一半的栗子吐到王一博手心里，语气绵软，“我不是故意的，凉了，不好吃了。”

“嗯。”王一博转身洗手，“刚炒好的最好吃。”

肖战跟着点头，“说话耽误了，下次再买。王一博，你不会觉得我娇气吧？”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是真的很在意王一博对他的看法，半个身子几乎伏到桌面上，王一博这才看清肖战今天穿了一件卫衣，头上还有一顶毛线帽，两只耳朵像精灵一样露在帽子外面，看起来灵动十足，完全像个下课偷跑来酒吧的高中生。怪不得刚才跟着女生喊他“哥哥”的时候对方一点都不觉得违和，肖战的脸看起来比酒吧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嫩。

王一博一时间不知道，肖战究竟有多少面。甚至是，还有多少个风格，是他没有体验过的。

“你刚才喊我什么？”

王一博也伏低身体问。

酒吧里的氛围暧昧，或许也是他们之间更加暧昧，肖战明明穿得不多，却觉得这里暖气太足，他盯着王一博敞开的衬衫领口，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一边，隔着吧台抓住对方的领子，用双手一起。

于是王一博的鼻尖顶到他的鼻尖。

“哥哥。”肖战喊的声音极轻，如果不刻意去听，甚至会掉到震耳欲聋的音乐池里，震成无数个破碎的音节，但王一博偏偏听得一清二楚，肖战的脸颊大概是热得发红，呼出的气体也有点烫，“我喝醉了。带我回你家。”

王一博几乎是一秒的时间，表面上还是轻描淡写，趁机吻一口肖战的沾着牛奶的唇，很快抽离，像根本没有吻过，“我只给你加了糖，宝贝，不是下药。”

“但你吻我了。”

肖战不愿意落于下风，追着王一博吻回去，再惩罚一般地逮着他的下嘴唇咬了一口，“你倒的牛奶有问题，你要负责。”

此时他好像又不再是街角遇到的那个体面的艺术家，也不是从背后抱住王一博的那个温顺可爱的猫，肖战的表情近乎游离，眼神没有焦点，睫毛在王一博的注视下缓慢扇动，似乎真的像喝醉了一样反应迟钝，可王一博比任何人都能精准get到肖战散发出来的诱惑力。

肖战化身成纯洁和欲望的共体，需要王一博来承载。

“我还没下班。”对方只好搬出工作试图让他冷静点。

肖战点点头，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摆在桌子上，见王一博没有反应，又掏出一张，和刚才的并排放着，“我出门只带这些。但足够包下这里所有的酒。”

他又把那袋凉透了的糖炒栗子推过去，和两张卡挨着，也充当自己财产的一员，“还有这个。都给你，好不好？”

肖战语气还是那样温吞，不急不缓，温温柔柔，在嘈杂的环境里单独辟出来一道线，摒除所有不动听的声音，单独传递到王一博的耳膜上。

他把剩下的大半杯牛奶端起来一口气喝下去，空杯子往对方面前一推。

“王一博，我真的喝醉了，你必须带我回家。”

然后他软塌塌的趴下来，半张脸搁在自己的胳膊上，亮亮的眼睛盯着王一博发深的瞳孔看，“你还欠我一捧向日葵。”

“我不想要钱。”

“你可以考虑给我很多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