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安歌绣着绣着突然间察觉到某些不同寻常的响动,他抬起头来,看到白芨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
与离开时不同,现在的白芨满身狼狈,原本稚嫩白皙的脸颊青紫一片,手上也血迹斑斑,衣物上沾染着点心的碎渣和糖渍。
他跪在骆安歌面前,眼眶通红,声音里已满是哽咽:“皇后,白芨对不起您。”
骆安歌愣了一下,随即便一脸焦急的把白芨从地上拉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白芨痛的龇牙咧嘴,他眼泪汪汪的说:“我对不起您,没拿回糕点。”
骆安歌眉头紧皱,轻声呵斥道:“都伤成这样了,就别管什么糕点不糕点的了。”
“谁打的你?”
白芨的眼神飘忽起来,他不敢看骆安歌的眼睛,只是讷讷的道:“不碍事,我自己摔的。”
骆安歌眼神一凛,他平日虽不喜多管闲事,与人争斗,可他也不是蠢的,到底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又怎会不知后宫里的弯弯绕绕。
细白的手抚上白芨的脸,骆安歌抚着少年人脸颊处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像每一位爱着弟弟的温柔兄长一般轻声细语的说:“咱们现在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如有人欺辱你自然就是在打我这个皇后的脸,所以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是谁伤了你?”
白芨嚎啕大哭起来:“我本来已经取了糕点在回来的路上了,可我经过延禧宫的时候,宫内的掌事女官突然窜出来,我当时捧着糕点来不及反应,我们两个就撞到一起了,糕点也撒了一地,我跟她道了歉的。”
“可谁知,谁知她说我撞碎了皇贵君赏给她的玉佩,可我根本就没看到什么玉佩,我让她拿出来她也不拿,还一直打我,动静太大,引来了皇贵君,可皇贵君出来也说是我的错。”
白芨哭的满脸是泪,抽噎个不停,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天真烂漫,不识人间险恶的时候,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世间的恶意有时就是来的毫无缘由,百口莫辩的委屈也不是因为他蠢笨理亏,而是因为他心地善良,遵规守矩。
骆安歌看着如此委屈的白芨心里也不是滋味,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性子,可却在一夜之间一无所有,骆安歌好似通过白芨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他抿了抿唇,放下了手中的绣棚,拉起白芨:“我们去延禧宫。”
延禧宫宫门处,萧晏早已等候多时,他笑意盈盈的行了个礼:“恭迎皇后。”
“您的到来真是让延禧宫蓬荜生辉。”
骆安歌面无表情道:“我宫内的男侍在延禧宫受了欺负,本宫来帮他讨回公道。”
萧晏身旁侯着的女官气急败坏起来:“您可不要听这小贱人的一面之词!”
白芨急的恨不得在身上缝满嘴,他欲开口辩驳,可一张嘴声音里便已满是哽咽:“我没有,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大燕国虽女尊男卑,男子以身量颀长,身材纤细为美,女子体力强壮,以强者为尊,但男子身量还是比女子高上不少。
骆安歌向前一步,挡在白芨面前,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女官的脸,看着其上冷静的面具缓缓崩裂。
女官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后退,而骆安歌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她,说:“椒房殿里的人代表的自然是本宫的面子,如今他受了委屈回来,本宫不听他的一面之词,难道要听你强词夺理吗?”
女官还欲张口辩驳,萧晏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住嘴!”
视线从倒地挣扎的女官移回骆安歌脸上,萧晏心内控制不住的冷笑起来,面前这个人啊,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算是灭门之祸,多般磋磨,也没能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可就是这样一个无欲无求,清冷如冰霜一般的人,竟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自从失去皇后之位后,母亲就再也没有给过他一个正眼,家族派来的暗卫也收回了一半,自幼他便被告知家族没有嫡女,为了家族的荣耀,他必须要不顾一切的牺牲自己。可如今呢?
他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得不到母亲的喜爱?
内心的仇恨和怨毒如藤蔓般滋长,渗透进血肉的每一个角落,萧晏面上却依旧带着笑,仿佛连颊边的酒窝都昭示着友好,他笑眯眯的道:“既然这样,那就把她处死吧。”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暗卫便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女官的性命,只留下一句双目圆睁的尸首。
白芨吓得脸色惨白,骆安歌的脸色也顷刻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薄怒:“萧贵君,你这是何意?”
萧晏笑嘻嘻的说:“既然皇后帮宫里人讨公道,那臣侍就自作主张了。”
“您不会怪我吧?”
说罢,他大喇喇的行起礼来,音量也刻意放大了十倍不止:“皇后宽宏大量,臣侍感念皇后恩德,在此恭送皇后。”
事已至此,萧晏将骆安歌二人架在了道德的高台上,白芨的事不得已的画上了句号。
二人行走在通往椒房殿内的小道上,白芨有些愤愤不平的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骆安歌叹了口气:“事情再闹下去就大了,我本意是想小施惩戒的,顺便替你讨一声道歉,可不料萧晏直接要了那女官性命,不过也算是他退让了,他确实做足了礼数。”
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句话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小时候家族聚会时家族旁支的小姐看上了他最心爱的拨浪鼓,骆安歌自幼受官家礼仪教养,脸都没跟人红过,说话也细声细气,面对在庄子里散养长大宛如地痞流氓一般霸占着拨浪鼓的旁支小姐,他束手无策,只能求助的看向一旁的嬷嬷。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嬷嬷只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道:“公子,您是哥哥,得让着妹妹,不过一个拨浪鼓而已,既然旁支的小姐喜欢,让给她又如何?”
骆安歌一愣,随后便哭的撕心裂肺,也为此消沉落寞了好久。
他很难受,可对于他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而言,嬷嬷的所作所为挑不出半点错处,甚至还帮他挣了个好名声。
就像今日一样,萧晏拿出了足够有诚意的道歉,身为皇后,他该宽容大度才是,可他如今的感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幼时那股如影随形的别扭再一次侵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如鲠在喉。
入夜,丞相府依然灯火通明,萧灵均焦灼的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书柜后的暗门,入目赫然是一席牌位,其上是一幅化工精妙绝伦的画像,画师笔触精细,看得出来在这幅画上倾注了极大的精力。
此时若有人走近定要大吃一惊,画像上眉目恬静的人儿竟与骆安歌有六分相似。
萧灵均珍而重之的将香插入香炉,面色肃静的拜了三拜,随即便专注的盯着画像上的人,眼底的情绪是自己也辨不出的复杂。
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内,屋内沉静的烛火摇曳起来,萧灵均迅速的关上了暗门,转瞬间又变回了大燕朝堂上游刃有余的萧丞相。
她压低了声音问:“可有查到什么?”
暗卫呈上一份卷宗:“事发太过突然,下手的人做的很干净,属下也只能找到这些了。”
萧灵均翻看着卷宗,眉宇间的焦灼越发浓烈,可她却并不知道在自己暗中查探的同时,也有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房檐上,同样一席黑衣的女子屏气凝神的看着屋内二人的一举一动,靴边不起眼但绣工精细的金线蜿蜒其上,隐隐勾勒出金龙的形状,随后,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转过身来,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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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