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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花灯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暗卫们守在门口,时不时的忐忑的悄悄回头看向端坐在书案旁的女帝。

  顾南嘉已经在成堆的奏折后面纹丝不动的坐了一个时辰,手边是暗卫呈上来的山一样高的调查资料。

  许久之后,她才顶着暗卫们担忧的目光,活动了一下脖颈,喝尽了杯中的凉茶。

  面前摊开的资料上萧灵均的名字被她画了一个又一个的红圈,笔画极重,力透纸背。

  顾南嘉此刻的思绪如同一团迷雾,关于太后和顾南宁的调查一无所获。

  她的好皇妹安安稳稳在宁王府里养了三年老。

  而太后更是心平气和的拜了三年佛。

  顾南嘉反复摩挲着从相府找到的那支形状奇特的箭矢,尽管她尽力安抚自己愈发暴躁的情绪,却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一股挫败感

  前世作为孤儿的她一路披荆斩棘,作为孤儿院最优秀的孩子,一路保送上了大学。她知道如何与社会上的爱心人士相处,换取他们的资助,也知道如何同孤儿院不怀好意的孩子们争抢仅剩的资源,她一向是个拎得清的人,知道自己的目标,也分得清敌人和朋友。

  可如今,这个陌生的世界,带给了她在前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权力与地位,却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艰难险阻。

  一个没有原主全部记忆的穿越者,每一次出现在原主身边人的面前,都无异于高空走钢丝,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一步小心,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如今这个局面,顾南嘉甚至分不清谁才是自己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她带着一层层的面具,八面玲珑的周旋在不同人之间,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没办法对于自己真正的敌人下百分之一百的论断。

  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目标便是帮助原主完成未完成的谋划,成为真正的,独揽大权的女帝。

  从困境中厮杀出来的人们总是拥有如野兽一般的直觉,顾南嘉也不例外,她找不到自己真正的盟友,也找不到妄图置她于死地的幕后黑手,但她却无比的清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她再与太后等人和颜悦色下去,只怕她这女帝,也当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顾南嘉的脸色愈发凝重,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勾画的名字,内心的诸多想法都汇聚成了一句话:“为什么呢?”

  她喃喃道:“萧灵均与太傅在朝堂上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水平。”

  “可太傅出事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却是萧丞相,朕放的好好的案宗也能被萧灵均悄无声息的拿走再放回来。”

  顾南嘉的眉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疙瘩,开始后悔大学时候报的刑侦选修课摸鱼的决定。

  天知道她一开始只是因为这个选修课去的人少,肯定会被选上才去的呀,结果现在她只能用自己仅剩的知识一次又一次排除,一次又一次取证,来判断萧灵均的嫌疑到底有多大。

  想到这里,她脑海中出现萧晏那张精致的脸,还没等她细细思考下去,很快就被另一张脸取代。

  顾南嘉脑海中的骆安歌眉眼弯弯笑这,她心中却升腾起几分不明的情绪,顾南嘉问守在门口的暗卫:“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陛下,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顾南嘉苦笑,当了统治阶级之后比打工的时候过的还忙,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怪不得今天宫里这么热闹。

  她向门外守着的暗卫挥了挥手,难得的展现出几分少女的活泼:“看朕干啥呀,正月十五诶,朕不放你们休沐就没人跟朕说一声吗?”

  暗卫统领装作若无其事的挠了挠鼻尖,前几日因为办事不力把陛下气成那样,如今还是低调行事吧,别再触了霉头。

  顾南嘉望着眼前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暗卫,笑的更加开怀了:“朕没开玩笑,你们要是不休沐,那朕可就先让自己休沐喽!”

  暗卫们还来不及答话,就见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的顾南嘉从眼前飞驰而过:“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朕先走了,记得安排好元宵节值班的人手!”

  暗卫们面面相觑,脸上全是好笑与无可奈何。

  飞奔出御书房的顾南嘉此刻站在却皇宫内的岔路口,面露犹豫。

  往左走是椒房殿,向右是延禧宫,她一个人精力有限,今晚大概只能带一个人出宫,向来有选择困难症的顾南嘉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起自己在御书房内查阅的资料,太后和顾南宁安稳的实在太不正常,萧灵均的嫌疑无法完全排除,却也无法完全成立。

  既然如此,她便只好换个方向入手,抛砖引玉了。

  想到这里,顾南嘉抬起脚来,朝椒房殿的方向狂奔而去,晏儿,可别怪朕,真的没办法一碗水端平啊,要怪就怪你这个不靠谱的娘干的模棱两可的事吧。

  顾南嘉脚下不停,她望了一眼快要没入地平线的夕阳,心道不好,快要赶不上今晚的花灯会了!她只好再次加快了速度,周围的女官侍从们只看到一阵红色的残影从眼前掠过,带来一阵清风。

  “怎么回事啊,宫里进贼了?”

  “瞎说什么呢,你眼花了吧。”

  “可是,我好像真的看到有一匹红色的布自己长了腿从我面前飞过去了。”

  与宫内喜气洋洋过元宵节的氛围不同,此时的延禧宫却一片冷清,这是骆安歌过的第一个没有家人陪伴的元宵节,虽然有白芨为他忙强忙后的张罗,却始终也比不上家人团聚的快乐,他从前念书时不懂何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倒是大彻大悟,却也失了少年心气,不复从前。

  往年母亲都会为他准备礼物,父亲则会为他戴上最漂亮的发饰,请裁缝为他缝制新的衣服,他还记得父亲为他簪发的模样,墨色的发温柔的缠绕在父亲的手上,他总是会轻轻的将骆安歌鬓边的发别到耳后,笑意盈盈的道:“我们安歌最漂亮了。”

  也不过才短短一年,母亲送的镯子仍戴在手腕上,发簪也是父亲一年前使用过的那支,可日子却早已物是人非,骆安歌抚摸着头上的发簪,一年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竟然是父亲最后一次为他簪发,从此之后,也再也没人为他簪发了。

  他眼底盛的不知是怀念还是悲伤,骆安歌一向不善处理自己的情绪,只好一口喝掉杯中早已凉透的茶。

  空掉的茶盏和木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熟悉的女声不合时宜的插入进来:“哟,小郎君一个人呀,来陪朕玩会怎么样啊?”

  骆安歌豁然抬头,面前是顾南嘉满是笑意的脸。

  她今天没有穿平日红黑相间的金龙朝服,而是换了件常服,依然是熟悉的红衣,没有了黑色和金线的点缀,衬得她整个人柔和许多,像是京城里名门世家鲜衣怒马的小姐。

  骆安歌几乎看痴了,他呆呆地看着顾南嘉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南嘉望着骆安歌缓慢的飞起几分红霞的脸颊,脸上的笑意更甚,她向骆安歌伸出手:“怎么,安歌不想和朕共度元宵佳节吗?”

  骆安歌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他顶着一张红的像煮熟的虾一般的脸蛋,尴尬的轻咳了两声,像是要掩饰自己的窘迫,哪里还有之前那副清冷端庄的样子。

  他低下头来,轻轻的把自己的手放在顾南嘉手中。

  顾南嘉看着骆安歌含春的眼,珍而重之握住他的手,弯腰轻柔的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安歌,今晚朕只属于你一个人,叫妻主就好。”

  骆安歌被迷的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白芨懂事的探出头:“皇后放心,白芨今日定把椒房殿料理的妥妥当当。”

  顾南嘉爽朗的笑起来,给了白芨一个赞扬的眼神:“你这小家伙倒是个懂事的。”

  白芨顺坡下驴:“陛下就和皇后放心玩吧,剩下的都交给白芨来办。”

  骆安歌顶着羞红的脸松了口气,正当他欲交代白芨相关事宜时却被顾南嘉一把抱起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整个跌进了顾南嘉的怀里。

  女帝的胸膛格外温暖,听着她强健有力的心跳,骆安歌慢慢的放松下来,却还是没招架住椒房殿女官和侍从的起哄声,只好把脸埋进女帝的胸怀,那是一个全身心依赖的姿态,受伤的雏鸟终于回归了主人温暖的怀抱。

  察觉到骆安歌的依赖,顾南嘉的心中升起一股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愉悦,周围喧闹的女官和侍从在她眼里也格外可爱,她想,等休沐回来,朕一定要重重提拔这些有眼力见的宫人。

  骆安歌紧紧揪着顾南嘉的衣角,无声的传达着自己的紧张与羞怯,顾南嘉笑的更开心了,无声的透出几分狡诈,她笑眯眯道:“安歌,想不想试试飞一般的感觉?”

  话音刚落,她便施展轻功腾空而起,骆安歌吓得发起抖来,他只能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丝丝的凉意刮过脸颊,深冬的京城一向寒冷刺骨,可今夜的风却并非如此,往日刺入骨髓的寒冷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舒畅,骆安歌甚至想扯开嗓子大吼几声。

  世家郎君自小便被教养的知礼守礼,一切的非分之想都是逾矩,也不知廉耻,从出生之日起便为嫁人做着准备,过去的十九年,骆安歌也一直麻木的在世界为他规定的条条框框里安稳的活着,他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可天不遂人愿,一路忍让,遵规守矩的结果便是家破人亡,信奉了一辈子的伦理纲常连一条活路都没留给他。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鼻尖似乎能感受到寒冷的空气,他扬起头来,喉结滚动,忍不住的想:我有多久都没闻到过这样清新的空气了呢。

  上次是在丞相府灭门他仓皇出逃的当日,这是第二次。

  他被困在丞相府中十九年,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礼仪教条,幼时,他不明白父亲为何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现在他明白的彻彻底底,那是怜悯。

  若没有相府灭门的意外,他的一辈子都会在宅院中蹉跎而过,他还记得长大一些的自己曾经询问父亲,丞相府外有什么能吸引无数人的存在,为什么大家都向外走,自己却不行,那时的父亲笑而不语。

  现在他终于可以给当年的自己一个答案,是自由。

  自由的空气,自由的灵魂,真正的自我,那是与相府内截然不同的天地。

  而如今,一无所有的自己,却也真正享受到了自由的希望。

  骆安歌颤抖着睁开双眼,既然他已一无所有,又何必惧怕,又何必瞻前顾后,不如殊死一搏。

  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花灯,从高空俯视着看,像是一个个萤火虫,发着莹莹的光,照亮了漫无边际的黑夜。

  顾南嘉望着骆安歌眺望远方的侧脸,她察觉得到对方的变化,从畏手畏脚的颤抖到拥抱自由的热烈,这变化让她也跟着欣慰起来,她在骆安歌耳边问道:“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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